——你这一份谦卑温顺好欺负,只准对着我。
更幼稚一点的说法,就是只有我才可以欺负你, 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如果不是老太太意外住进家里, 奕和也没有显出这么十二分的恭敬, 只怕永远都触不到谢佩韦心底这个神奇的点。奕和也永远不会知道, 谢佩韦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谢佩韦回国接掌家业以来, 除了在徐赐臻的问题上犯过蠢,对其他任何事都很冷静理智。
这是奕和第一次见他生幼稚病,且是为自己生出来的幼稚病。
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此欢喜, 为这一份“不许别人欺负你”的另眼相待。可是, 才知道了自己和念泽不能登门见公婆的真相, 奕和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屋内气氛有些压抑。
家里还有客人,总不能大白天地一直锁着门说话。奕和也没什么谈话的兴致。
谢佩韦再聪明也不知道他脑补了一个怎样的真相。想来想去, 只以为是奕和被专门拎上楼“训话”之后, 挂不住面子了, 方才如此情绪低落。
“没有拿到礼物,不高兴了?”谢佩韦尽量温柔地问。
奕和摇头:“没有。”他是受了打击,越发自卑,“这事是我想错了,对待叔叔阿姨的态度我也会重新考虑。嗯,您教训我,我总得严肃些,要么觉得我嬉皮笑脸不听话呢。”
“不是教训你。”谢佩韦哭笑不得。
他转身从卧室贴墙的储物斗柜最下层里,拿出一个盒子,心想,得亏最近囤了不少小礼物。
“你要去录节目,二十几天不回来,我也不知道你去什么地方,环境怎么样。担心你无聊,让小齐给你买了新游戏机。单机游戏不用联网也可以玩。本来临走时打包行李才给你的,现在么,提前。喜不喜欢?”谢佩韦帮着拆盒子。
奕和又忍不住高兴了。他的喜怒哀乐特别简单,谢佩韦肯哄他,他就心花怒放。
“喜欢!谢谢先生。”
卧室沟通之后,再回楼下,差不多也到了吃饭的时候,奕和直接就去了餐厅。
老太太摘下老花镜,问谢佩韦:“还不许我享儿媳妇的福了?”
“您只有儿子的福,哪儿来儿媳妇的福?”谢佩韦一句话就给她怼了回去,“助理不够用,我让小齐给您雇一百个。”
“护得挺紧么。”老太太呵了一声。
不过,她笑得倒是挺真心,没见多少刻薄讽刺之意:“小和是个老实孩子,我没什么可挑剔的……行,我知道,你又要怼我,你娶媳妇儿哪有我挑剔的份儿?我没资格挑剔,好吧!”
“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你想法再西化,我也是念泽的奶奶。”
“你别着急上火。我就问你一件事,小和老叫我‘阿姨’是怎么回事?”
谢佩韦失笑:“他自己有爸爸妈妈。”
老太太指了指茶桌上放着切得整整齐齐的果盘,还有半个没吃完的、奕和亲手削好的芒果。
谢佩韦不明所以。
老太太说:“你的家庭观念很现代先进,觉得结婚以后,改口称呼另一边的父母为‘爸爸妈妈’是陈规陋习。那你想过李奕和的想法吗?你是新派人士,他也跟你一样?”
谢佩韦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
当着他的面,奕和一直称呼爸爸妈妈,到了老太太面前,就是恭恭敬敬的阿姨。
刚才在楼上,奕和一开始的称呼也是爸爸妈妈,他俩谈话结束之后,奕和突然之间就改了口,说会考虑对待“叔叔阿姨”的态度。谢佩韦当时就觉得有些奇异,但没想明白哪里有问题。
直到现在老太太指出他和奕和的家庭观念、婚恋观念的不同之处,他才恍然大悟。
虽然奕和的委屈完全出于误会,可想起奕和在老头儿老太太跟前规规矩矩地叫叔叔阿姨,在他跟前就理直气壮一口一个爸爸妈妈,那是很自然地把他当作了同一阵线,就有一种“就算家庭不认可,我们还是要在一起”的奇葩的苦命鸳鸯感。
难怪在楼上时,奕和低着头,情绪低落。是误会统一阵线被打破了吧?这误会也太大了些。
谢佩韦马上对齐璇靖招手。
齐璇靖弯腰低头,将耳朵凑过去,听了谢佩韦吩咐,快步出门。
“妈,这事您得帮我解决了。”谢佩韦说。
老太太矜持地重新戴起老花镜,将已经翻来覆去记熟的念泽饲养手册打开:“哟。娶媳妇没我什么事儿,我还享不着儿媳妇的福,这么辛苦地我为什么?”
“你以为养儿子那么简单?”谢佩韦又说了句话软话,只两个字,“亲妈。”
老太太白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行。你要怎么办?”
奕和张罗着饭菜上桌,根本不知道老太太明察秋毫,帮他解决了一个郁结于心的大问题,也不知道在谢佩韦的吩咐下,齐璇靖出门一趟又回来了。
他很客气地过来招呼:“可以吃饭了。叔叔和幸儿还在楼上吗?阿苑去请一下。”
“不忙。你先过来。”谢佩韦亲自去将人接了过来。
奕和满头雾水跟着到了客厅。
眼看着谢佩韦和老太太换了位置,齐璇靖指了两个助理去厨房端着茶盘出来,还有人把沙发前的茶几搬开。老爷子这时候也下楼来。家里没有装电梯,谢幸坐轮椅进出不方便,还要助理给抬下来,月嫂保姆抱着念泽,浩浩荡荡就是一大群人。
这动静弄得奕和有点紧张,频频去看谢佩韦。
不是说他们没有资格把孩子抱走吗?弄得这么隆重的……到底是要干什么?
等到老爷子老太太在客厅主人位的沙发上坐好,谢幸和抱着念泽的保姆站在一边,谢佩韦带着奕和站在屋中间,还有助理送上放了两个茶杯的托盘时,奕和整个人都不能呼吸了!
他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可是,他不敢相信!
谢总……他不是这么封建传统的人,他不在乎这个的,怎么会……为什么啊?我是不是……肯定不能是真的吧?我不是没有资格的吗?念泽……我的儿子……
奕和已经不敢看谢佩韦了。他只能转头去找自己的儿子。
黄念捧着托盘略觉手酸,小声提醒:“奕和先生?茶!敬茶!”
真的要敬茶吗?!奕和看着黄念,表情略受惊,还有一丝茫然。
真的要!快端走!别磨蹭!黄念眼神疯狂示意。
就好像是被逼上了梁山,根本没有回头路。奕和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他端起茶杯,看着稳稳当当坐在沙发上的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口气还没上来,谢佩韦已经扶住了他。谢佩韦的态度很明确,敬茶就行了,没给你准备拜垫!
正如老太太所说,奕和的家庭观念、婚恋观念,都和他不一样。
许多他嗤之以鼻的东西,可能正是奕和正焦虑渴求的一切。奕和是个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谢佩韦也不能强行改造他。
但,谢佩韦可以满足奕和的一些心理需求,不代表他要准许自己家里出现太过分的东西。
想登门拜见公婆,可以。下跪敬茶就算了吧。什么年代了。
所以,奕和端着茶杯子,最终也只是微微鞠躬,双手将茶献上。
老太太受了幺儿央求委托,事先给老爷子递了消息,所以,二老都乐呵呵地喝了茶。
齐璇靖马上送上新鲜出炉的巨大红包——
谢佩韦临时要崭新的钞票,还要红纸包上,齐璇靖费了不少功夫才火速找来。
“改口红包得改了口才有。”齐璇靖提醒。
奕和看着满脸笑容的老爷子和老太太,心心念念许久的称呼,竟然觉得烫嘴。
谢佩韦一直站在他身边,这会儿轻轻抚摩他的背心,帮他纾解了紧张与郁气:“舌头给猫叼了?爸爸妈妈不会叫?”
奕和也不傻。结婚这么久,念泽出生这么久,从来没想过叫他登门见公婆,更别说敬茶、改口红包这么“封建”的事了,谢佩韦只怕是厌恶至极。今天突然就安排了,一切又显得如此仓促。
他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高兴,谢佩韦就知道了,马上就给了他想要的一切。
没有嫌弃他封建老派,没有声讨他落后传统。明明就是……谢佩韦最讨厌的一切。
他有些想哭,还是强忍着眼泪,上前躬身行礼:“爸爸,妈妈。”
“好孩子。”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安慰他。
传统婚礼上,出嫁的闺女哭爸妈是有的,真没见过给公婆敬茶差点哭出来的。
齐璇靖用红纸包了六十六万现金。谢佩韦张嘴就要一百零一万,还要全部的新钞,半小时之内就要准备好,这临时哪儿找得到?齐璇靖也是用尽了办法才找了不到七十万,裁了红纸火速现包。
六十六万现钞,份量不轻。老爷子和老太太也只是意思着递了一下,齐璇靖就全部塞给了奕和,这么结结实实的一盘子改口红包,奕和都没料到会这么重。安华连忙帮他捧住。
谢幸操纵着电动轮椅过来:“小叔父,我也要改口红包。”
谢幸是正经不差钱的。虽说爸妈都死了,大伯小叔叔也没有亏待过他,他父母私人持有的股份全都在他名下,信托基金里还有大一笔的钱。来要红包纯属凑趣,给小叔和小叔父面子。
奕和正有点想哭,被谢幸打了个岔又哭不出来了。
想起来今天谢幸还真的没有称呼过他,第一次叫“小叔父”!这感觉真的好……激动。
奕和在托盘里胡乱抓了一堆,全部放在谢幸怀里:“给你,给你。”
这等凑热闹的好事哪里少得了小齐,他马上跟着凑进去转了一圈,冲着老爷子老太太喊:“爸爸妈妈。”伸出手,我红包呢?
所有人都哭笑不得,齐璇靖没好气地说:“你爸爸在这儿呢?瞎喊什么?”
谢佩韦则笑:“错辈了。”
奕和这会儿想哭又高兴,也给小齐抓了一堆红纸包好的现钞:“你也有。都有。”
小齐不在乎啊,奕和给他红包,他就冲奕和喊:“爸爸!”
齐璇靖悻悻。
这动静把在阿姨怀里呼呼大睡的念泽也惊醒了,他是个好脾气的孩子,吵醒了也不哭,阿姨抱着他看爷爷奶奶爸爸,他目光炯炯锁定在谢佩韦身上,想起了“云霄飞车”的乐趣,马上就冲着谢佩韦挥舞着小手:“哇啊!哇啊!”
家里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谢佩韦对此倒没太大的感触,寂寞多年的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有些眼热。
曾经也是子孙满堂、坐满一桌的逍遥日子,自从二儿子二媳妇意外身故之后,再没有全家团圆的时候了。幺儿打小性子左,起名佩韦都拴不住。老太太也是后悔,叫什么佩韦呢?性子左才需要佩韦呢!早知道就该叫谢软软、谢好好!
幺儿媳妇出身虽然低,不像大媳妇、二媳妇那么斯文体面,可出身低也有出身低的好处。知情识趣,不爱作闹。难得的是能照顾好幺儿,听说生孩子之前都是亲自下厨的。
如今幺儿的终身大事也解决了,小孙子健康成长,眼看着又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还求什么呢?
老两口对视一眼。
就这样吧!儿子喜欢,什么都好。
※
吃饭时,奕和一直都很忙碌。
要照顾第一次来做客的侄儿,也要伺候好公婆,更不能怠慢了最心爱的谢佩韦——至于小齐,小齐是不用操心的。什么时候都亏待不了他。
奕和知道谢佩韦不喜欢他对公婆显得太殷勤。
可是,就很激动啊!
今天的一切都很玄奇,烦恼担心多日的忧愁故事都没有了,奕和激动得完全忍不住。
再说整桌饭菜都是他亲自操持的。事前费了那么多心思,不好好地介绍、表现一下,怎么对得起他昨天召集助理们开会、一大清早风风火火的忙碌?桌上每一个菜都花费了很多功夫!
吃过饭,老爷子和老太太年纪大了,谢幸身体也不好,一家子都有午休的习惯。
奕和还亲自去看了公婆侄儿的住处,询问是否有需要和不便之处,安排妥当了才出来。
他也知道公婆侄儿都有助理,东西肯定都带齐了,带不齐也能马上买好常用的送来,但他作为主人总得去关心一二。
——这个家里,奕和才是真正的主人,连谢佩韦都只是最尊贵的客人而已。
普通家庭或许很难体现出主客,他们这样都用助理的家庭就不一样了。齐璇靖在其他所有谢佩韦的家宅里都能做主,唯独奕和别墅里,负责一切日常的是奕和的生活助理,安保工作则由安华负责。
所以,这事谢佩韦完全帮不上忙,只是在奕和旁边站着,是个“夫妻”一起接待的意思。
安顿好公婆侄儿,奕和吩咐助理给自己收拾行李,他晚上就要走工作行程了。
他则跟着谢佩韦回了卧室。
谢佩韦觉得跟着奕和应酬家里人比上班还累,第一次在午休时虚弱地上楼躺尸。
“我给您按一按?”奕和却精神无比旺盛,看上去还能战斗三十六个小时。
谢佩韦也不要他按摩,就这么歪头靠在他身上,把他当枕头躺着。两人都进入了一种很玄妙的感觉。默默无语又惬意地相处许久之后,谢佩韦缓缓开口:“我还没有开始另一段感情的准备。”
奕和马上就想说什么,被谢佩韦打断:“我知道你不索求也不会追问。”
被他枕着的奕和就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