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摩二摩不能进屋子。”念泽很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老宅的家具都是上了年景的老物件,平时撒点水渍,老爷子都要啧啧两声,肯定不能让狗进屋祸祸,这段时间大摩二摩都养在外边院子里。谢佩韦和奕和都宠狗,给大摩二摩准备的狗屋足有二十平米,还带空调厕所。不过,习惯了家庭生活的大摩二摩颇觉委屈,经常趴在门口呜呜。
——睡哪儿不重要,到处都是狗窝,主要需要铲屎的陪伴。
所以,自从小齐出院之后,每当念泽上课的时候,小齐就躺在狗屋里逗狗玩。
“我去叫齐男子回来。”谢幸保证,“你放心地去吧。”
奕和:“……”这话不能随便说吧?
※
谢佩韦曾担心奕和在去公司的途中遭遇意外,意外并未发生。
到二安时,奕和吩咐司机走辅道,司机略觉奇怪。不过,司机也没有跟老板犟嘴讲道理的傲娇脾气,车就那么波澜不惊地滑入辅道,一路前行,最终安稳地停在谢氏财团大厦的地下车库里。
——如果堵车不算麻烦的话,奕和这一路上没遇上任何麻烦。
他亲自拎着保温盒,走上谢佩韦的专用梯,升至谢佩韦的办公楼层。
有安华居中联络,当然不可能上演什么“豪门阔太被拦自家公司前台,霸道总裁亲迎打脸”的戏码。电梯门打开,秘书室几个秘书都站了起来,鞠躬问好。奕和反而被这阵仗惊了一下。
倒不是觉得列队欢迎太隆重,当艺人的都被粉丝围过,几个秘书还不至于形成浩浩荡荡的队伍。
主要是这齐刷刷地鞠躬有点吓人。
在舞台上表演,奕和通常都是给衣食父母鞠躬的那一个。谢观众,谢粉丝,谢同台表演的各位艺人,谢幕后付出的各位工作人员……也没见过哪家的粉丝会齐刷刷站起来给艺人鞠躬吧?
迎在前头的一秘走路的步距都跟尺子量过一样,三寸高跟鞋踩在长毛地毯上悄无声息,妆容精致的脸上是亲切不冒犯、恰到好处的微笑,她动作优雅有分寸地将门推开:“夫人这边请。您请进。”
奕和走了两步,才想起了自己忘记装瘸了。算了,反正也过去几个小时了,假装已经恢复了吧。
谢佩韦正在桌前签文件。
谢氏集团有一部分文件不上系统,不留电子档,储存在不联网的档案室里。
所以,谢佩韦每个星期都会安排半天时间,专门处理纸质文档。他一边熟练地签字,一边抬头瞥了奕和一眼,看着奕和提着的保温饭盒,他就知道这是什么戏码了:“你不用亲自来一趟。”
谢佩韦的办公室占地颇大,奕和正在往前走,还没走到一半,被这句话给撂下了。
这时候,负责引路的一秘转身离开,沉重隔音的办公室大门轻轻合拢。
谢佩韦一秒变脸,看着奕和满眼都是温柔:“做了什么好吃的?你去那边坐。我把这个文件签了,洗个手就过来吃饭。”见奕和转身去找小餐桌,谢佩韦才重新低头看着文件,嘴角微微上翘,“你好像是第一次来公司给我送午饭?”
奕和正在铺桌布,闻言愣了一下:“那我以后多来?”
谢佩韦笑道:“也得你有空啊。”不等奕和又说些抱歉顾不上家庭的话,“我给你送。送去学校影响不好,你去工作的时候,我给你送个饭不碍的吧?”
奕和的喜乐特别简单,只要谢佩韦对他示好,他就把前事忘了:“不碍的。不过我觉得您这么忙也没必要给我送饭,我自己吃点……”摆盘子的时候,看了谢佩韦一眼,声音就低了下去,带着殷切的甜蜜,“大概还是您送的好吃。”
谢佩韦说话算数,奕和才刚刚摆好饭菜,他就合上了签字笔套,去洗了手过来吃饭。
“这菜焖过,不鲜亮了。”奕和对自己带来的菜色颇为不满。
“好吃就行。”谢佩韦坐下来端上碗,才感觉到有些新奇和惊异。
他每天待在办公室的时间很长,自打回国以来,这家那家住得乱七八糟,倒是办公室一直没搬过。在这种已经极度熟悉的环境里,没吃着楼下送来的员工餐,反而吃上了小和做的菜……这感觉就很新奇。
奕和也很久没有下厨亲自给做饭了,谢佩韦并不希望奕和围着灶台打转,可偶尔吃着奕和认真虔诚烹饪的菜肴,滋味也很特别。奕和给他做的饭菜,永远不会咸了淡了甜了辣了,永远刚刚好。
谢佩韦不说话只顾吃饭,奕和还是和从前一样,习惯性地留意着他的反应。
观察结果么,谢总吃得很满意!
“很好吃。”谢佩韦放下碗筷,“辛苦你了。”
收拾好保温盒子,奕和将桌布也卷了起来,打算带回家清洗。
谢佩韦疼人的时候特别会你来我往。奕和给带了午饭,他就去茶水柜做了饭后茶,一人一杯,坐在沙发上聊天。奕和说起谢幸的假肢,又说念泽的教育问题,前者谢佩韦不怎么搭话,毕竟假肢已经被他搞成了公益事业,说起来倒像是自夸,不许念泽解剖青蛙就不行了。
“念泽智商比一般孩子稍微高一些。不到天才神童的地步,但肯定比一般孩子出众。孩子对世界的看法和成人不一样。我们把一切归类、解释,是个既定的想法。孩子才有无穷无尽的想象力。我现在的想法是让他各方面都接触,对什么方向感兴趣,再朝着什么方向深入了解。”
说到这里,谢佩韦有些很隐约的得意:“老师也教过音乐,乐器,他乐感很好,上手也快,这倒是很像你。不过么,念泽对音乐好像不是很感兴趣,反而是一些生物课程很吸引他。我觉得可能还是我的遗传基因占了上风……”
“可生物不是垃圾专业之首吗?!”奕和脱口而出。
谢佩韦最心爱的专业就这么惨遭唾弃了,被喷得一愣,旋即哭笑不得:“又从网上看来的?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所谓垃圾专业的排名是依什么标准来评定的呢?”
“……不好就业?”奕和说完就醒悟过来了。
谢念泽这样的大少爷,他需要操心就业的事么?他爸爸随时给他弄一间实验室!
谢佩韦轻轻抚摩奕和的背心,说道:“人活着就要吃饭,穿衣,需要有瓦遮头。睁开眼睛就是钱。选择一个更好就业,或说更好赚钱的专业,无可厚非。可咱们念泽不一样。他不用操心吃饭穿衣服的事情,就可以自由选择人生目标,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有时候,也不必太在乎世人的评价标准。”谢佩韦说了这么一句话。
奕和没听出这句话的刻意,自然也没什么感触,他点点头,表示理解和认同:“可念泽才四岁一点点,这么小就教他解剖小动物……”
“这么小的孩子其实都是很残忍的,不会对小动物产生同理心,把捉到的虫子踩死,老鼠装进瓶子里淹死……都是游戏。在死亡教育和杀戮告诫上,正确科学的引导比一味地回避更好。他的生物课程已经到解剖青蛙了,那是符合他智商的课程,我认为没必要回避。”
说到这里,谢佩韦考虑了片刻,说:“如果你坚持的话,这部分课程可以推迟两年。”
我们正常孩子都是初中才解剖青蛙的!奕和想了想,念泽好像也不是特别“正常”,先生不是说他比普通孩子智商高那么一点点么?算了吧,各退一步:“那也……行吧。”
两人聊着聊着就腻在了一起,谢佩韦摸着奕和的腰:“去休息室?”
奕和马上就惊醒了过来,看了他的口袋一眼,那钓鱼的手机还揣着呢:“手机留在外边么?”
谢佩韦摇摇头,将他抱起来:“我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在外边?鱼惊了,钓不起来了。”
“啊?”奕和很意外,“那我们还……”
“不钓鱼就不能暖床了?”谢佩韦关上休息室大门,将奕和塞进被窝里,“乖乖暖床,暖不好要……的。”
奕和满脑子官司,全都在“鱼被惊了”这句话上:“是不是我哪里出纰漏了?”
谢佩韦捧着他的脸:“和你没关系。鱼是我惊的。”
※
午休时间过去了近一个小时,下午三点,谢佩韦才从休息室出来。
安华已经坐在了他的办公桌前。
“老板。”安华没有起身,深坐在椅子里,侧身打招呼。
谢佩韦闻到了血腥味。从他的方向只能看见安华的上半身,可安华总不可能杀一个人扔在办公桌底下藏着吧?他做了这么万全的准备,安华不可能这么毫无管束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我不用叫人进来吧?”谢佩韦没有去坐自己的老板椅。他往外走了两步,查看安华的情况。
安华上半身看着干净整洁,下|半|身就太惊悚了。
有两根铁钎分别透过了他的脚掌与厚实的地毯,死死地钉在了办公室打磨光滑的地砖上。
血腥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这时候安华的脚掌已经不淌血了,可地毯沾了许多血。
谢佩韦看得很仔细,他能确认这种穿法是很典型的齐璇靖风格。谢佩韦一直认为齐璇靖可能有一种穿刺癖好,特别热衷于把人用什么坚硬的东西固定在地板上……至于说为什么不用手铐,合法一点的说法是,私自持有手铐是违法的,实际上应该是故意削弱安华的战斗力 惩戒。
如果不能确认安华就是内鬼,齐璇靖不会动用这么残酷的刑罚。
——对自己人绝不会上这么残忍的规矩。
“齐哥在外边。”安华说。
谢佩韦笑了笑,说:“你要见我?”
“想求老板给我一个机会。”安华因失血与疼痛,脸色苍白如纸,说话时还算平静,“按齐哥的规矩,我得进油漆桶填水泥了。我想着老板还欠我一条命……应该会还给我吧?”
谢佩韦点点头:“你救过小和。是欠你一条命。”
安华这时候才是真的松了口气,额上有冷汗大颗小颗渗出,整个人都似瘫在了椅子上。
“可这条命怎么还,什么时候还,你说了不算。”谢佩韦翻脸时毫不容情。
这句话说完,安华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本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谢佩韦脸上冷漠得仿佛能结冰,没有一丝温度:“张京永要偷念泽。他偷念泽的目的是什么,你不会想不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来……安华,你跟了我几年,我哪一点儿亏待你了?那是我儿子!你也下得去手?”
安华许久不能答话,直到休息室传来一点动静,似是有人要出来,他才突然说:“老板,你向来是讲道理的人。我当初救了李奕和,这是实实在在的恩情。小少爷现在并没有被偷走,我对你的背叛也不算很彻底……你看,今天我还来自首了。”
“一边是活生生的李奕和,一边是没被偷走的小少爷。你都不肯还我这条命?”
“在老板的心目中,李奕和的命就这么轻贱?抵不上小少爷当天所受的一点惊吓?”
奕和已经从休息室里快步冲出来:“你不要偷换概念!”
安华看着他大受打击、气喘吁吁的模样,忍不住嘲笑:“那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你在谢家是什么身份地位,你自己不清楚?你和谢念泽一起掉河里,看看老板会救谁?”
“我会游泳!”奕和脱口而出。
安华一愣,差点笑疯过去:“对啊,你会游泳,你还能拼命去救小少爷和老板呢……哈哈哈哈,真是……经济实惠又懂事,哈哈哈。”
奕和气愤的并不是他嘲讽贬低自己,而是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安华。
他太信任安华了。从安华把脱力的他从水里带上岸之后,救命之恩形成了威慑,从那之后他对安华就充满了敬重与信服,安华给他的每一个建议他都会认真考虑,他把安华当作了自己的兄长朋友。
奕和曾经想过,先生和齐助理有那么深的羁绊和默契,我和安华哥也可以变成这样好的老友。
这背叛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奕和一时间都失去了思考能力。
直到谢佩韦握住了他的手,他才从茫然与焦愤中清醒过来:“先生,我们……”
谢佩韦按了呼唤铃:“小齐。”
一秒钟之后,办公室大门被推开,齐璇靖走了进来。
“你真的没走啊……”奕和喃喃。
昨夜知道谢佩韦有一只钓鱼手机之后,奕和就猜测过,齐璇靖可能在海外,在塔国,也可能在谢佩韦身边?毕竟,谢佩韦要钓鱼,没有最得心应手的土匪齐在身边,他那被害妄想症怎么可能控制得住?不得天天担心钓鱼不成、反被鱼咬么?
现在看见齐璇靖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奕和也没觉得自己神机妙算,他是惊呆了。
——原来我对先生的了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我想着他会怎么行事,居然就算准了诶!
谢佩韦已经不想跟安华谈下去了,朝齐璇靖指了指:“带走。”
安华将头一仰,嘴角微微抽搐。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安华之所以来自首,是因为他听说了谢佩韦与黄念在车内的对话。
谢佩韦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犯这种打草惊蛇的愚蠢错误。会在车内公然谈及此事,就是要他来自首——安华是这么想的。这个判断基于两点,一,念泽安然无恙,他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二,他知道谢佩韦念旧情。他跟了谢佩韦这么多年,还救过李奕和,谢佩韦很可能对他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