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现代耽美]——BY:四野深深

作者:四野深深  录入:01-05

  祁念听了何瑜的话,身子顿时一滞,像被定住了一般。半响才慢慢转过身子,看着注视在自己身上的四双眼睛。
  空气逐渐冷却下来,弥漫着森森逼仄的气流。
  这小半天家人团聚、兄弟重逢的场面,终于在此刻被祁念撕破了那廉价如糖纸般的,其乐融融的伪装。


第七章
  祁念有个比他大两岁亲哥哥。
  他跟哥哥不是从未谋面,这栋别墅也不是从始至终就凄凄惨惨,生气稀薄。
  只不过是那时候的记忆太稀薄了,也如同一盘散沙,这些年随便哪一阵惨淡的风吹吹,就飘了个干净,多闪多金贵的东西掺在里面都荡然无存。
  当年祁念过三岁生日时,哥哥祁洺才五岁。
  祁家家大业大,何瑜和祁文至那时候就已经感情破裂,不同房而睡了。
  但在外人面前仍然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哪怕是十几年过去,如今两人各过各的,都还吊着婚姻的胃口没离。
  那天在小祁念的生日宴会上,他们请遍了各处的亲朋戚友、邻里邻外,整个别墅人声鼎沸,显得拥拥挤挤的,连顺路听闻而来的乞丐都能进来讨杯热茶吃。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祁家的宝贝小儿子满三周岁了。
  祁洺就是在那天丢的。
  酒阑客散,屋子空下来之后,何瑜打算带儿子去洗澡睡觉,找了一通却没看见人。
  翻遍整栋别墅才意识到祁洺是丢了之后,何瑜整个人崩溃不已。
  她早已卸去了白天里对着满座宾朋的假面笑脸和温柔干练,只死死揪着祁文至,将笔挺的西装抓满了混乱的皱褶,悲恸喊道:“洺洺不见了!你亲儿子不见了啊!我的洺洺……祁文至,我儿子要是丢了就都怪你!”
  祁文至额头也冒起青筋,焦急道:“我知道那是我儿子!你这样也于事无补,得去找啊!你打电话先问今天来了的人,我让秘书开车去公安局!”
  “等等!”何瑜的头发已经垂散下来,凌乱不已,她抓着手机,嗓音嘶哑,“我跟你一起去......我在路上打!”
  接下来整整两个月,除了小小一个还懵懂无知的小祁念被刘妈带着,家里再也没有人回来过。
  那时候的小祁念还不太懂发生了些什么,一开始只知道皱着一张脸,挥着小臂膀哭着喊着要妈妈,要爸爸,要哥哥。
  刘妈起先还哄,哄着哄着烦了就把他扔在沙发上,任他哭闹,反正家里也没第三个人在。
  小祁念连着徒劳无功的哭闹了好多天,喊到小嗓子都有些哑了,直到一次被口水狠狠呛了一下,就好似明白了。
  他就是喊破喉咙,喊得惊天动地,都不会有人来抱他哄他,也没有人晃着小太阳来瞪一瞪他了。
  “小少爷不哭了,这才乖,爸爸妈妈都去找哥哥去了,”刘妈这几天被哭声哭得头疼耳鸣,见人安静了,她这才抱过愣愣待在床上小祁念,摇摇晃晃带他下楼到客厅里溜达,边喟叹道,“大少爷太可怜了,怎么就这么跑出去丢了,现在人都还没找到,真是能把人急死啊。”
  刘妈从祁文至还在部队当兵开始就在祁家当保姆了,何瑜生祁洺的时候她都一直在边上伺候着。
  倒是祁念,是夫妻俩当时在外省公司那边生了才带回来的。
  她从穷山僻壤里出来到城里打工,只觉是万幸能得了这么一个好去处。
  即使刘妈目不识丁,好在手脚勤快。她带着些守旧愚昧的习惯,很明显的一点就体现在称呼上,先生太太的倒还不见怪,可刘妈对祁洺祁念坚持以大少爷、小少爷相称。
  开始何瑜还打趣过她,但也是默许态度,后来听着听着顺耳,也时不时跟着叫了起来。
  两个月后,何瑜先回来了。
  只两个月,她看起来老了好多岁,面容憔悴,精神萎靡。
  何瑜叫来刘妈:“把小少爷看好了,以后没事不要带出去,幼儿园就近着找吧。”
  刘妈不止是唯命是从,而是打心底嗟叹,连忙应道:“诶!诶!太太放心,我一定看住小少爷。大少爷的事,您也别太着急了。”
  何瑜一听眼泪唰唰就下来了。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看上去比什么都要脆弱不堪。
  直到祁念上小学。
  那天放学后,他还在新小学宽敞的操场上看了看高年级的一堆人踢球,直到刘妈寻过来把他拉回了家。
  这天何瑜傍晚回来了一趟,神色严肃,朝祁念看过来的目光很凶,然后只匆匆回房拿了点东西就要走。
  祁念从没有看见过笑着的妈妈。
  他坐在餐桌上,看见妈妈临走前打开门,目视外面良久,转而朝刘妈说了些什么。
  隐约听到是在说哥哥的事情。
  妈妈一直在找哥哥,他知道。他们都很忙,都很难过,他也知道。
  所以祁念一直懂事得过分,除了大人的说教,更多的原因,只是企图用不哭不闹来得到关注——从对他而言虚无缥缈的哥哥那儿抢夺一点关注而已。
  或者说是偷。
  他如同一个太过老实的窃贼,如履薄冰,心有惶惶地想着,不用跟幼儿园那些小伙伴一样,我只要一点就好了。
  在学校里确实很奏效,所有老师都很喜欢他,甚至会故意逗他,多照顾照顾他。
  可回到别墅,却不太管用。
  那天祁念完全听清了的是最后一句话。
  “别让祁念到处乱跑,祁文至不管我也没精力管了。”
  他还不知道这句话意味了什么。
  得是怎么个别到处乱跑法,让祁念从此再也没能踏出过家门。
  祁念立在赤木色的楼梯上,朝下俯瞰着所有人,在那张脸上看不到别的,但就是与之前的都不一样,更冷更绝望,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委屈。
  良久,他什么都没说,他也说不出什么,就那么继续朝上走。
  没有人再揪着他不放,祁文至见了也只是转身点上了一根烟。就跟寻常家里小孩子闹别扭了冲回房里似的,但感觉怪怪的。
  顾飒明看着那背影,突然心里有那么点儿不是滋味。
  下午何瑜和祁文至要陪顾飒明再回去,跟这些年把自己儿子养育长大的“养父母”一起吃顿晚饭,算是尽点礼节,做个正式的见面和感谢。
  然后顾飒明就要回祁家生活了,连带身份户口都要转过来。
  祁念站在二楼走道的窗帘后,脸上被阴影衬得半明半暗。他看着何瑜扶着顾飒明的手出了门,三个人坐着车从院子大门离去。
  作者有话说:
  何瑜不是亲妈


第八章
  “小少爷,”刘妈在身后冷不丁喊道,“别看了,回房吧。”
  祁念躲在窗帘后的身子顿了顿,转过身。
  刘妈过去扯过他的手,将他带回房里,边说:“太太跟我嘱咐了一些事情,让我好好跟你说说。”
  祁念被松开,便自顾自地缩坐在椅子上,一张背弓成一团,拿出数学书后写写画画了起来。
  刘妈也不管,她得了太太的吩咐,虽然只有简单两句,但并不妨碍她顺着意思发挥:“你好好听着,大少爷就要住进来了,太太也会跟着住回来,所以门就不会上锁了,但也别想着乱跑,就好好待在屋子里,知道了吗?”
  祁念只有手上拿笔演算着题目,侧脸看去纹丝不动。
  “陈老师是之前就被辞退的,小少爷你也知道,太太是担心你,哪个做母亲的能受得了自己的孩子再丢了一次?”刘妈喋喋不休地讲着,自认苦口婆心,道理十足,“不过现在大少爷找到了,之前那些规矩都不会做数了,大少爷是你哥哥,刚回来,你别对他使脸色,别去打扰他,听到了吗?”
  “我知道。”
  刘妈啧了一声:“每次回答倒是知道,你看看大少爷,多阳光帅气多知礼数。一个小孩子离了祁家这么多年,肯定吃了不少苦。”
  “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她摇头喟叹,退了出去。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你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习惯了一些事。
  对祁念而言,他的一切都由习惯构成。
  他放下笔,爬到床上,将冷气温度调得更低,然后整个人缩进棉被里。
  藏起来吧,把自己藏起来,一切就都会消失殆尽的。
  祁念清楚的知道,他过去这些年因为祁洺而养成的某些习惯,从今天开始又要因为祁洺——不,是顾飒明的回来,而被打破。
  他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却也在这场景硬生生砸在他眼前时,变得更绝望了。
  因为即使那些为他量身定制的规矩不作数了,而被那些规矩“量身定制”出来的祁念,还是那个祁念。
  命运于他不过是场彻头彻尾的无妄之灾。
  命运于他要不一成不变,要不雪上加霜。
  何瑜的关心和温柔始终不是他的,爸爸积攒下的一点点沙子又要被吹走了,谁都知道他还是那个祁念。就连顾飒明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见不得光”。
  顾飒明身上无论是谦逊有礼还是懒散不羁的两副面孔,祁念知道自己都比不过。
  他不战自溃,一败涂地。
  祁念躲在被子下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连带着被子跟着瑟瑟抖动。他闷在一方黑暗而略微窒息的空间里,明明盖着被子但冷气依然无孔不入地从缝隙里钻进来,强行穿透过了他的皮肤和骨髓。滚烫的眼泪淌过脸颊,脖颈,打湿了一片衣服和床单,冰冰凉凉。
  他就连真心实意的哭和笑,都在别人面前做不出来。
  他习惯了。
  跟祁念无关的“习惯”说改就能改,跟祁念这个活生生的人本身有关的习惯,已经被残忍狠毒的烙进了他的骨血里。
  第二天一早,刘妈就在楼下风风火火地忙上忙下,祁家这栋沉寂了十三年的别墅,终于在经历了昨天的暖身之后拉开了热闹的序幕。
  祁念被这嘈杂的热闹声给吵醒。
  他昨天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等头昏脑涨被冷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眼前灰蒙蒙的。看看摆钟,已经晚上八点。大概刘妈之前在楼下叫过他吃饭,他没听见。后来便再没出过房门,半梦半醒一直躺在了床上。
  “咚咚咚。”顾飒明敲着祁念的房门,手边拿了个略显突兀的盒子。
  昨天他回家住了最后一晚,何瑜和祁文至便分道扬镳,约好第二天准时来接。顾母即使刚出院没多久,也一句一句不放心地跟他嘱咐着,说知道他心里不情愿,是懂事不想让他们做父母的难堪;说其实也知道他平常什么性子,让他收收脾气,大户人家的打打闹闹跟从前比不得,让他跟新家人好好相处。
  “咚咚咚。”
  敲了两回,都不见门里有动静,顾飒明不太耐烦,若祁念不是他血缘关系上的弟弟,又有些不落忍,换成其他这样不讨喜的人,他一向做忽视处理。
  他打算再敲最后一遍。手关节刚叩上去,门扉就开了。
  祁念那张脸从刚露出半边到彻底袒露,见到敲门的人时,眼里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却细微得无法捕捉。
  顾飒明此时再近距离看他,下颚、颈脖的线条凸显,配上那惨白的肤色和一成不变的表情,显得好似脆弱无助却又难以接近。
  “有事吗?”
  一觉醒来,在祁念看到顾飒明朝自己打量而来之际,他在经历了昨天那场失控之后,想清楚了。
  顾飒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先说话,将手里的东西随手递过去:“我虽然住进来,但不会打扰到你的。我们互不打扰。”
  祁念对那动作没有反应,连低头看都没去看一眼,只听他姿态高高在上,说得轻巧。随着时间流逝,他看着对方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原本就深邃的眉眼变得锋利。
  终于不是那种随意施舍般、连被冒犯都是漫不经心的眼神了,祁念的心头为此畅快起来。
  他是故意的。
  一时间楼下厨房传来的乒乒乓乓声显得刺耳,两人再次在这间房门口陷入比昨天更微妙而僵持的无声对峙。
  就在顾飒明打算掉头离开的时候,祁念恰时地伸出手,拿住了被冷落在半空中已久的那个赛车模型。


第九章
  顾飒明没有立刻松手,他眉头仍旧皱着,只是情绪从代表着不爽转为了不懂,他眯了眯眼,过了一会儿才将手插回裤兜里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祁念定站两秒,接着往前挪了两步,看着顾飒明一步步走进了离自己距离最远的那间房,直到门被关上,他也才关上自己的房门坐回桌子前。
  祁念将赛车模型的外壳塑料拆了,将这个跟他从不属于同一世界的东西就摆在了自己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赛车外形流畅却不失力量感,上面漆的宝蓝色外漆,从车轮到引擎盖再到车窗,里里外外都透着精巧。
  上面每一个反着精光的地方仿佛都是射向他的刺。
  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流连在上面。也不知过了多久,走廊传来何瑜的声音:“洺洺,吃饭了,刘嫂做了椒盐虾。”
  祁念脑子里那根操纵他“正常”的弦重新复原绷起,他把赛车模型放进了床板下,然后将床铺整理好后,开门下了楼。
  命运同样让他没资格一蹶不振。
  “洺洺,明天是不是就要去上学了,是在市一中吧?读高二了?”何瑜一筷子夹了两只虾放到顾飒明碗里。
  顾飒明不同意改名,说叫了这么多年习惯了,何瑜虽然在认回儿子这一点上态度十分迫切和强硬,但唯独对这件事既无能为力又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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