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身沉重雷鸣,下一秒,倾盆急雨轰然落下,砸在裸露的地面上,噼里啪啦,几乎淹没了手机里的声音。
顾灼灼被这雨下清醒了,挂掉电话,一个视频拨过去,然后把手机对准外面。
“看到没!?”他大声说:“这么大的雨!你知道山路多难走吗?我就在这儿,又不会被水冲走,你今天绝对绝对不准过来!”
“……”温岳轻声笑笑:“好。”
“乖。”顾灼灼也笑了:“等天晴了陪你玩。”
……
花石机场贵宾室中,温岳挂掉视频,揉了揉眉心。
“温董。”秘书带了热茶来,小声问:“灰市还好,秋岭外的水沟县确实下了大暴雨,路不好走。”
“那就先开到灰市,慢点开。”温岳小口喝茶,因为疲惫,唇色显得比平时更浅。
“……好的。”秘书没再说什么,知道劝了没用。
等路况报告还要一段时间,温岳也不想拿安全开玩笑,打开微博看灼灼的主页。
有一张新图,是今早刚拍的。
小豹崽长大了一点,却还是奶兮兮的一团绒球,眼睛像个两玻璃珠子,干净得一眼能看到底。跟猫不一样,小豹子爪子很大,似乎想躲开顾灼灼的亲近,推拒地往前扒拉。
而顾灼灼一点都不在乎,用力贴着豹豹脸,也看着镜头。头发还没打理,一副晨起的蓬松感,被光打出一圈亮边。
如此鲜活,让温岳感觉浑身像被一把野火烧着,战栗不已。
他看了好一会儿,把照片存了,闭上眼睛。
想起昨天的梦,他心慌得厉害。
灼灼是个天生的浪漫主义者,可以接受一场突如其来的穿越重生,天真的以为是他的好运终于来了。
可温岳不是。
他从没有一天放弃过研究那个诡异的蜻蜓翅膀,担忧这样不科学的灵异事件会不会有某种潜在的风险,以及猜测分析这一系列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上一次和心理医生闲聊时,他将这件事以“听了个故事”的形式说出来,和对方分享了一下对于平行世界的看法。医生认为万事从心,顺其自然,有时候一点微小想法的改变,在蝴蝶效应下,都可能成为一个崭新世界线的起源。
但温岳认为,万事皆有因。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
在找到答案之前,温岳没有一天放下过警惕,甚至将那个盒子摆在了办公桌上,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忘了。
昨天晚上,和灼灼视频过后,他想着早点处理完工作早点去秋岭,加了会儿班。
看了几份文件,感觉眼睛不太舒服,温岳闭眼靠了一会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沉进一个由光怪陆离的碎片组成的梦境,一开始是模糊的,没有前后逻辑的,直到后来,他清楚的在梦里看见了灼灼。
一个非常陌生的灼灼。
同样是自己的办公室,桌上的东西,都按照他经年累月的习惯摆放着。
灼灼坐在他的座位上,眉目微沉,不动声色。他将笔横持,转了一圈盖上笔盖,而后喝了一口茶。
明明是非常正式的装扮,和他几次在顾氏碰见他时差别不大,却莫名像一株……被踩断了茎秆的植物。
这让他的心猛地揪痛起来。
而后又是看不清的碎片,最后留在视觉中的,是灼灼在游艇上睡着时,不安颤动的睫毛。
梦境夹杂着他自己的记忆,温岳醒来后反应了挺长时间。
灼灼和他讲那段“某种改变了的过去”时,多是说十年前的那场变故,几乎没有说他自己,在那之后是怎么过的,又是什么心情。
温岳想过,但想象永远不如这场梦境来得有冲击力,让他完全无法冷静。
灼灼这样的植物,只要有了水和阳光,断了的茎秆也能重新长好。
但温岳怎么能让他一个人长?他甚至有点生气,想现在立刻马上就把看到的事告诉他,然后再狠狠的掐他的耳垂,让他知道痛,学会依赖。
然后再用力地抱他。
早上温岳用仅剩的理智安排了一下公司的事情,带着秘书和保镖往乡下赶。本来以为顺利的旅程,不知道怎么徒生波折,好像谁都在阻止他去见灼灼一样。
温岳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这样一搞更焦躁了,反而不想留在机场傻等。
他想见谁,就要见到,别说只是天气不好,哪怕是下一秒彗星掉下来了,都别想他改变决定。
幸好秘书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没有再多一句嘴,十分钟后过来提醒:“温董,可以走了。”
空气湿热,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车开得很慢。
温岳一路上心绪不宁,试图第无数次猜测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下午五点多,天已经全黑了。
司机问:“温先生,马上要出灰市了,我们是不是停下来吃点东西?”
温岳呼吸有些重,他没什么胃口。但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点头答应。
一行人随便找了家路边的小餐馆,点了简单的面食。
秘书和保镖在后一辆车上,吃饭时过来报告。
“温董,晚上进山还是有点危险。”
“雨不是停了?”温岳喝了口汤,手机跳出微信,是灼灼问他是不是还在机场。他回了个是,发了张贵宾室的照片过去。
“是停了,不过夜里还可能再下。”秘书无奈。
“加满油,慢慢开。”温岳敲定计划:“开到早上都没关系。”
“…………好吧。”秘书叹了口气,不知道老板哪根神经搭错了。不过警惕一点问题不大,保镖和司机们比这危险几百倍的路况都开过,没理由出事……只要够慢。
于是温岳终于在两小时后感到了他手下人无声的反抗。
开上山路,温岳几乎感觉不到速度了,一看码表表盘,时速三十五公里。自行车高手也能骑到的速度。
“…………”温岳终于感到了一点挫败,已经焦躁的一天的心情,逐渐趋于低落。
怪谁呢?怪自己吧。
好像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在不断感受所谓的“无能为力”。
先是弹琴,明明足够努力,甚至拿到了奖,想要更进一步,却被告知不可能。
然后是学业,无论他获得多少风光,也打消不了父母的惋惜和担忧。
意识到喜欢灼灼以后,他更没用了,连让以前的灼灼快乐都做不到。而在另一个世界,他虽然救到了人,却给灼灼带来了无尽的伤害。
最后还让喜欢的人死了。
好像他这一生,就是一段漫长的、不断体会挫败感的过程。每一分每一秒,时间都在告诉他,是你无能。
“温先生,”司机缓缓把车停下了:“前面的路好像塌了。”
“……”温岳脸色难看。
“我下去看看。”司机顶着风出去了,凉风裹挟着水汽涌进车里。
后面秘书那辆车也下来了人,保镖们举着手电去看那个坑,完了回车上给温岳做报告。
“肯定走不了了。”秘书肯定地说:“离秋岭是不远了,但那路起码塌了十米,坑虽然平滑,但不一定能承得住车的重量。您要去看看吗?”
温岳沉默了好久,才哑着声音说:“算了,回去吧。”
秘书终于高兴了,脸上露出笑模样。车里昏暗,他刚刚没仔细看老板脸色,一晃眼看到,忽然吓了一跳。
“温董,您不舒服吗?”他说完一扭身往外跑,找还在坑前面查看地形的保镖拿医药箱。
“……”温岳自己拿手摸了摸额头,摸不出来。秘书拿着电子温度计回来碰了碰,三十八度整,不算高,但确实烧了。
秘书虽然不忍心,但这下还是不得不掉头回去了。
他上了温岳的车,打算就近照顾,车门还没关上,外面突然轰隆一声。
暴雨铺天盖地地浇下来。
司机:“…………”
司机擦擦汗:“雨太大了,地面都看不清,得等雨小了再走。”
两辆车被困原地。
秘书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么尴尬的事情,从置物箱拿了条毯子出来给老板盖。
温岳已经打消了去见灼灼的念头,头有些昏,闭眼休息。
手机在刚刚拿毯子的动作中掉在了地毯上,温岳没有感觉到震动。于是又过了几分钟,秘书的手机也震了。
温岳隐约听到秘书小声和人交谈,却听不清字眼,又迷蒙了一会儿,秘书挂了电话。
“温董……”秘书不敢叫醒他,又不敢不叫,整个人快疯了,内心抓狂:“温……董…………”
没有回应。
温岳意识陷入昏沉,雨声震天,遮盖了许多细微的声音。
直到一阵汽车引擎声突兀出现。
他蓦地睁开眼。
雨已经小了,秘书连滚带爬地打开车门出去,大叫:“顾总——你真来了啊!?你们小心点!那边塌了!”
“……”温岳清醒过来。
前方的确有辆对向过来的车,远光灯直直射过来,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也看不清人。
他心跳得很快,手心也有些出汗。迟钝的身体反应让他开车门的动作慢了些,撑开伞站出来时,顾灼灼已经下到坑里了。
“靠!温岳你回去!”顾灼灼眼尖,扫到他的身影,怒不可遏地大喊。
他气坏了,动作比他身边的保镖还快,手脚并用地爬过几块石头,吓得保镖连忙带着安全绳跟上去。
雨还在丝丝缕缕的下,他头发打湿,粘在脸上,身上都是泥水。
然而他是这样坚决地向温岳跑来。
顾灼灼终于爬到头,他喘着气,被保镖扶着腰,一手向上攀。
这时眼前出现一只手,顾灼灼想也没想,一把握上去,借力往上一翻。随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温岳半跪在坑边,抱着他,非常用力。用力得顾灼灼都觉得有点疼。
刚刚一肚子火都被这一抱给吹灭了,他半埋怨着骂道:“干嘛呀……叫你不要来。”
“对不起。”温岳声音全哑了:“……对不起。”
第92章
温岳大老远的跑过来, 顾灼灼也没再劝他回去。
他也没急着问到底怎么回事。
温岳在他面前,一向是冷静的,强大的, 难以超越的,所以今天这一出着实把他吓到了。
他情绪不稳定,又有点低烧, 顾灼灼先把其他人赶到别的车里,自己单独回车上照顾人。
“你也把衣服换了。”车门一关, 温岳说。
顾灼灼心头一软,乖乖照做,把粘在身上的衬衫长裤统统脱掉,拿干净的毛巾简单擦了擦, 一回身, 温岳已经张开毯子等着他了。
虽然平时没少在温岳面前换衣服,但是陡然换了个环境, 又有了点久违的羞涩感。他红着脸钻进温岳的毯子里,滴水的头发蹭在温岳脸颊上。
“你现在还会骗我了。”顾灼灼闷闷地说。
“对不起。”温岳又道。
这次平静了很多,好像又重新从他身上获得了力量。
外面雨声潇潇,车里开着暖风。顾灼灼很快就觉得暖和了, 坐到一旁, 把毯子抽出来正面盖上。
“怎了么了啊?”他终于问。
温岳半晌道:“醉了个噩梦, 有些想你。”
如果是一般的噩梦, 温岳肯定不会失态成这样。顾灼灼几乎已经猜到了,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梦到了多少。
温岳缓缓把内容概括一遍。
顾灼灼越听越茫然, 只是在办公室处理个文件,怎么就把温岳吓成这样了……温岳是觉得他多不堪大用!?类似‘灼灼都被逼到认真工作了这是有多心如死灰啊’这样?
“……当然不是。”温岳被他弄得好无奈:“我只是不忍心……看你难过。”
他顿了顿:“看到你连处理文件都那么难过,我就觉得很难过。”
顾灼灼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委屈像海水一样漫上来,涌进他的气管,让他呼吸困难,喉头酸涩。
很快,泪水打湿了睫毛。
“我不是想自虐或者赎罪什么的……”顾灼灼有些哽咽,把头埋进温岳肩膀:“……我只是怕我忘了你。我真的很怕。别人都渐渐忘了,要是我也忘了,就好像你从没存在过一样。你是什么样的人,为我做过什么事,好像都会消失,我想保护它。”
温岳闭了闭眼,用力揉他的头发。
“你保护得很好。”温岳说:“是你救了我。”
“……不客气。”顾灼灼用力呼吸,瓮声瓮气说:“每个男孩都是为了成为英雄而生的。”
车窗因为温差蒙上雾气,顾灼灼一直说,絮絮叨叨说着都做过什么。到最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凌晨三点。
雨声彻底停了,山风呼啸,吹得树木沙沙响。
“交警和工程队还没来吗?”顾灼灼眨了眨眼,有点困倦地问。
“嘘——”温岳却示意他别说话,手机显示通话中。
顾灼灼渐渐清醒,茫然往窗外看,但因为有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路两边是有灯的,还有对面剧组的车一直没熄的远光灯。
他又眨了眨眼。
好像……不太对。如果大家都在车里,为什么光线时不时被阴影遮挡?有什么东西……在围着车转圈?
“!”顾灼灼瞬间汗毛就炸起来了,看过的恐怖片从记忆深处一股脑往上翻,瞬间几十个桥段占据全部心神,任意一个都走向死亡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