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岭和覃哲对视了足有一分钟,俩人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一个陌生的,不断发出破裂声的自己。
下一秒,梁小岭连台阶都没走,直接双手一撑,翻身就窜到了台上。
考拉此刻还没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知道到底该叫他什么,只得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问:“唱......唱什么?”
“我只听过小峰一首歌。”梁小岭把调子哼了出来,然后说:“词不熟。”
“哦,是《旅人蕉》!”考拉从搁在地上的黑色挎包里掏出个歌词本来。这时已经有工作人员动作麻利地拿来乐谱架,把词本放了上去。
“好,那咱们就直接彩一遍。”贺荣看着台上的场面显得挺兴奋,他在台底下拿出对讲机,屈尊担任起了临时导演的工作。
熊仔在架子鼓后面坐好,用鼓槌轻点着低音吊镲,随着他嘴里喊出的:“1,2,3!”激昂的前奏瞬间响彻整个演播厅。
此刻,白色的光柱全部聚焦在了梁小岭的身上,这使得彤梓青看着台上“横看成岭侧成峰”的一幕,满腔的悲喜顿时成几何倍数膨胀起来,满满地充斥在胸口的位置,汹涌得都快要炸开了。
梁小岭唱响的第一嗓子,如同某种不知名的野草。它嵌在音符和音符的缝隙里冒冒失失地就闯了出来,带着生涩和莽撞,弥漫着巨大的杀伤力,听得在场所有人的心里耳里都是一片血色。
漫天的鼓点和凄厉的和弦雷电交加,使得舞台上的梁小岭就这么疯长成了一株巨大的的旅人蕉。他在一个突如其来的雨夜里彻底地把叶子舒张开了,迎着暴风翻滚着,摇曳着,释放着,整个人以一种未经打磨的方式彻底坦露了出来。
没人知道他在小峰睡去后,就会把那个破旧的mp3放在耳边,仔仔细细地,周而复始地去听里面的那些歌曲。他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古典、什么是朋克、什么是流行、什么是金属。他只知道这些旋律美好得可以让人暂时原谅生而为人的艰难,然后托着他做一个五彩斑斓的梦。
只不过,梦连同夜晚一起醒来后,梁小岭依旧得扛起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担子去和生活为敌为伍,去照顾和保护自己的哥哥。
而此时此刻,背井离乡流放归来的人,似乎终于在一首歌的时间里找到了那个一点点杀死心中热爱的梁小岭,并且阻止了他;然后赶在那辆酒驾货车飞驰而来前救出了梁小峰。小峰和小岭,他们漂泊半生终得团圆。小峰和小岭,他们至此之后永不离散。
歌终于唱完了,如同雨过天晴,让人闻得到地皮的湿润和空气里的剔透。梁小岭就这么喘着粗气站在麦克风边上,任由沉重的呼吸声泛滥于整个大厅里。
贺荣率先鼓起了掌,这声音唤醒了大家。在场的连同工作人员一起向台上的乐队用掌声表达出此刻心头的酣畅恣意。
梁小岭在一片口哨和叫好声中跳下舞台,他径直走到覃哲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这条狗怎么样?”
“啊?”覃哲一副间歇性失忆的样子,好像刚才那个戟指怒目把梁小岭骂得狗血淋头的人只是大家伙儿的幻觉。他伸手替面前的人擦了擦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笑着说:“没有我第一次见你那回,在草原夜晚的大月亮下唱得那么勾人。不过还行,至少没给我跌份。”
“效果太炸了,”贺荣走过来,拍着梁小岭的肩膀赞许道,“音乐所要表达的两大重头戏,内容与情感一个不少。而且正因为没有舞台经验所以一点都不油,特别好。”
“小岭,”俞寒这时候领着满脸泪花的彤梓青也走到了他们身边,“你把我家小孩儿弄哭了,我都哄半天了也没见好。这可怎么办?”
“小,小岭哥......”彤梓青抽泣着说,“我刚才,好像看见小峰哥了。”
“我也看见他了,”梁小岭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笑着说:“但他嫌我把他的歌糟蹋了,翻着白眼骂我跑调。”
彤梓青终于破涕为笑。
“真是舍不得就让你们唱一场,”贺荣此刻显得有点后悔,“等一下我去和导演商量商量,看看如果作为踢馆乐队的话,赛制和时间上能不能重新安排一下。”
“谢谢您。”梁小岭真诚地和贺荣道谢,然后说道:“这是小峰盼了好久的机会,我愿意代他当嘉宾唱一次。但正式参赛就算了,名额既然有限就还是留给那些活生生的,依然在奋力歌唱的乐队吧。”
“小岭哥,”彤梓青看着他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梁小岭抓起覃哲的手:“有人过些天就得回埃塞X比亚继续建设国家了。我活到这么大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瞎猫碰死耗子,搞到个一边说爱我一边骂我是狗的高级知识分子。这才是老天爷给我梁小岭的机会,我不能放过。”
作者有话说:
如果大家想看的话,番外再写写俩人叭,斯文清秀高级知识份子highC骂街我个人觉得还挺反差萌的,哈哈。另外厚脸皮地求海星,感觉已经半辈子没上过榜单了。周五寒哥能不能带着小孩儿首页飙车就靠大家伙儿啦!
第55章 泼洒于浓黑寒夜止境终成凄丽异彩
最后贺荣跟节目组的导演经过一番讨论,最终把乐队作为中场表演嘉宾安排到了周五晚上参加录制。用贺荣的话说,小岭这个状态属于“可遇不可求”,何况按照他的计划留在国内的时间本就不多,一切便以赶早不赶晚为原则向前推进。
翘首以盼的周末转眼即至。彤梓青所在的外资公司秉承美式企业文化,所以一到周五的时候,工作气氛总是轻松得很。员工们一般想穿啥穿啥,不用再像平时一样衬衫西裤。于是彤梓青就心安理得地穿起了机车皮衣,里面是摇滚印花帽衫,下面一条水洗蓝牛仔裤,脚踩一双破匡威,表情挺酷。弄得祖籍孟菲斯的白人老板路过他工位时,都忍不住跟彤梓青比划了个Peace&Love的手势。
晚上俞寒接他下班的时候,远远看见顶着毛茸茸的飞行员帽子,一身摇滚小青年儿打扮的彤梓青。他把车缓缓开到对方身边,摇下车窗故意痞气地吹了声口哨,然后笑着问他:“去哪儿啊?小帅哥儿。”
彤梓青弯着一双眼睛对他直接唱起了山歌儿:“老司机带带我~我要去happy~”
于是老司机便带着小司机在周五的车流中一路向演播厅开去。
他们到了目的地后,就有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给俩人的腕子套上了蓝色的发光手环,然后带着他们往VIP区走去。等到了地方,彤梓青才发现这里虽然离着舞台近,有沙发有饮料,可更像是一个休息室而不是看乐队表演的地方。
“小姐姐,”彤梓青和工作人员打商量,“一会儿我们能去观众池待着吗?”
人家听了这话笑着说:“贺老师特地嘱咐过要给你们几个人留贵宾席,这可是赞助商才有待遇。”
“四平八稳地坐着看乐队演出多没劲啊。”彤梓青挠了挠头,一脸热切地看着对方:“我想和歌迷一起站在台下high,一起开火车!而且到时候肯定会有歌手跳水扔拨片儿,想想就兴奋!”
“行。”工作人员觉得小孩儿挺逗,于是说:“那你们就去大众乐迷区吧。节目录制时间挺长的,到时候站累了,想回来休息的话随时再过来,别把手环弄丢了就行。今天来的观众都签了保密协议,手机也都不允许带进场。你们是贺老师的朋友,我就不多嘱咐了,还请一定配合。”
彤梓青听了这话,一个劲儿地点头外加感谢对方,然后眉开眼笑地拉着俞寒跑了下去。路过导师席的时候,彤梓青看着上面贴的一个个牛X闪闪的名字,心里一阵激动。
没过一会儿,刘春花也到了。还有覃哲,以及陈漫心和林泽。大家统统都跑来了乐迷区。彤梓青看着身边的人,由衷地感叹到,似乎自从他认识俞寒的那一刻起,就如同拉开了哆啦A梦的四次元百宝袋。他见识了浓烈的爱恨,领教了刻骨的别离,而自己的人生也随之跌宕起伏,就像是坐上了过山车。
几个人相互打过招呼,陈漫心正式把林泽介绍给彤梓青和俞寒:“这是我小男友,你们上次见的时候还没落着名分。”
林泽忙和两人握手,乖顺的样子和那晚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俞寒笑着打趣他:“你上次在餐厅的时候,可太让人家贺老师下不来台了。”
“上回是我不对,”林泽显得有点不好意思,“那天是我生日,我想约陈总的时候,他说晚上得跟客户吃饭。我求他早点结束,他又说是帮朋友的忙,不能敷衍人家。所以我当时一生气就没过脑子。”他继续道:“后来陈总带着我找贺老师道歉来着。老师人挺好的,还请我俩过来看现场。”
而彤梓青则一脸坏笑地贴着陈漫心的耳朵说了句悄悄话,然后直接被人拿来跟俞寒告状:“卷毛儿跟着你都学坏了,以前多纯一孩子。”
俞寒忙把人搂回到自己身边,笑着伸冤:“这可是我老师,只有他教我,没有我教他的份儿。”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功夫,观众们已经分批次进场。偌大的演播厅一下子就被塞得满满当当,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热烈。
一阵激烈的开场音乐后,主持人现身。由于他本身就是乐队圈里的老炮儿,拿着话筒刚一张嘴,台下立刻high成一片,丝毫不用费力热场子。跨界主持人先是照着稿子念了一通估计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积分算法和晋级规则,又对着出了真金白银的赞助商隔空送出感谢和祝福。
场面上的话好不容易说完了,随着第一只老牌儿乐队登台表演,新浪潮的电子舞曲风格配合LED矩阵灯闪耀出的复古斑斓一下子就让现场观众燥了起来。
彤梓青觉得自己都好久没这么全身心地放松过了,这种实打实的幸福感安全感混合着节拍韵律一下子就激发了他的肾上腺素。于是他一边大声地跟着音乐歌唱,一边以剪刀手造型跳着土味disco。
俞寒看着眼前开心得像个小学生的彤梓青,觉得自己也被对方的快乐传染得瞬间年轻起来。不过俞寒可不要变回小学生。他想,还是做成年人好,有能力保护和照顾自己爱的人,以及做那啥的事儿,什么什么都不耽误。
前半场的六只乐队逐一登场,各自贡献了精彩的表演。而导师们则穿插其中进行点评,或犀利或风趣,不一而足。
“是不是快到小岭了?”刘春花在一旁问着,语气中不免带了些紧张。由于她没有看过梁小岭彩排时的表现,彤梓青十分理解这种担忧。他忙安慰对方:“姐,你放心,小岭哥没问题的!”
此时台上的乐队和导师们结束互动,大幕重新徐徐降下,而这回拿着话筒走到舞台中央的主持人却变成了贺荣。他先是和观众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接下来登场的这只嘉宾乐队,在场的朋友有人可能知道,有人可能从未耳闻。在我第一次听到他们作品的时候,乐队的主唱小峰就已经过世了。而今天代替他表演的小岭,是小峰的同胞兄弟。虽然前者缺乏登台经验,乐队成员之间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彩排磨合,但节目组还是想请他们把这首差一点无法面世的歌曲呈现给大家。”
贺荣顿了顿,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想说,在节目组最开始接触乐队的时候,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是个商业化的节目。而乐队不是男团,不应该被商业化。但我们认为,越是’独特’’小众’的东西,越值得被大家看到,越值得被商业化。值得创作者们用付出血汗梦想挣来的钱,去实现良性循环支撑自己和乐队继续走下去。我们真心呼吁在场的和电视剧前的乐迷朋友,可以用行动来支持自己喜欢的乐队,让他们可以更加有尊严地做音乐,让他们的家人可以更有安全感和荣誉感地去支持这项事业。”
底下的观众集体鼓掌,彤梓青紧紧搂着听了这番话流下眼泪的刘春花,也跟着拼命叫好。
贺荣清了清嗓子,大声说:“让我们有请刺葵!”
随着他的离去,一点点显露出“刺葵”两个泼墨大字的弧形电子巨幕升起,露出了台上站着的四个人:小岭、考拉、叶子和熊仔。
而台下的观众,有些人是看过“刺葵”现场表演的。此刻,如假包换的主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便真如同凤凰涅槃一样,让不少乐迷抑制不住发出惊呼。
前奏这时缓缓响起,却不是彩排时的那首《旅人蕉》。这旋律连彤梓青也没听过,他扭头小声问道:“姐,这是小峰哥后来写的歌吗?”
“嗯,就是那首差点被卖走的demo。”刘春花的眼睛紧盯着乐队,轻声作答。彤梓青忙点了点头,专心致志地看向舞台,屏气凝神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可偏偏这时,台上的表演却明显出了问题,前奏的时间有些过长了。彤梓青仔细一辨别,听出这是把前奏又重复了一遍,该进歌的地方梁小岭并没有开口。他整个人仰着头站在立式麦克风的后面,似乎已经僵在了台上。
“小岭是不是紧张了?”俞寒贴着彤梓青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毕竟是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当着这么多人表演。”
彤梓青此刻也有点懵,他眼尖地看到乐队其他成员也在互相递着眼神,似乎谁都不知道要把这前奏弹上几遍。
幸亏这是录播的节目,在场的工作人员应对起突发状况来都非常有经验。就在现场导演一边示意音响师和导播,一边抬手要喊卡的时候,小岭却突然开口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