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脑海中呼唤几次,系统久久无应答,或许需要某种情景才能触发,或许只是时间还没到。助理把车开到旁边,按响喇叭,池先声只好先上车,诡异的系统丢在脑后,正如车到山前必有路,早晚有一天会明白。
此时,池先声对出现在脑中的声音充满好奇,并不知道,某种意义上,它的重生,代表着他的死亡。
回到事务所。池歌灌下两杯咖啡,目光中充满不认同,对着笔记本,敲打他的协议书。
池先声联系母亲,确定见面时间之前,收到一封短信,来自:扭毕德电子设备维修中心。
【您好!感谢您选择扭毕徳电子设备维修中心。您于××年××月××日在我处委托修改电子设备的充电插口,工程师预计将在一周后妥善完成,随后发出。请再次确认您的签收地址及电话信息……】
等待数月也没关系,池先声做好了这样的准备,谁知忽然收到通知,近日便可拿回,不免惊讶,而后眉目舒展,嘴角禁不住一点点往上提。
恍然意识到,关于重生前的一切,他仍感留恋。
平静地按下一串数字,代表母亲,也代表旧日的结束。电话中,提示音响了三声,池先声司空见惯,很快,传来第四声,第五声,第六声……
池先声的手渐渐攥紧,心中仿佛压下一块巨石,沉闷,缓不过来劲。
拨过去第二通,第三通,全部无人接听。
池歌打印好了协议书,放到他面前的长桌上,在长沙发上坐下,两腿自然分开,肩背弓起,双手十指交插,搭在膝盖,一副思考者加上谈判的姿势。
“她最近很忙吗?”池先声拿起薄薄的一张纸,大概看了看,前三通电话不接,他不会打过去第四次。
池歌跟母亲的关系比他紧张,离得近,又没到撕破脸的程度,总归知道些。很清楚话中的“她”是指谁,池歌扶着一阵猛跳的额头,只道:“沈教授学校里事多,有个讲座,这两天去外地了,昨天走的。”
池先声松开手,放下捏皱的协议书。看不出什么木材,地板是很深的酒红色,木皮上,山纹和直纹并列而行,阳光穿过玻璃照进来,一小片散发柔和的白光,他盯着出了神。
告诉他不管手指多疼麻木弹下去、责罚他整日整日锁在练琴室、强硬地把他从幕后逼到舞台的母亲,今天在逃避。
一瞬间,池先声脑海中浮现千思万绪,最终,重归平静。他不愿再次遭受重生前的灭顶之灾,可以等,一天、一周、一个月,协议书无法改变。
池歌不在这件事上纠结,转移目标,对准助理的房子,说得没比马路边上随便一个公厕好到哪去。
哪知池先声要求低得厉害,有四面墙一个房顶就行。卷起作废的协议书,池歌无奈至极,敲了敲他的头,“有事给我打电话,缺钱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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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歌特意给助理放了半天假,去看房子。
池先声接墩布狗,远远看见,尾巴尤其秃,一身毛剃后只剩下颈胸间短短的绒毛,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它还一个劲儿的往起蹦,镜子嵌在墙上,不大,蹦个十几下下也就照准一次,一脸傻样。
推开玻璃门,随后传来一阵狗吠,墩布夹在其中,叫得最嚣张。它猛地飞扑过来,池先声来不及躲,冲击力大,直接靠倒在身后的玻璃门上。
两手抱住,怀中的墩布身上散发淡淡的香味,小脑袋一拱一拱,急促的吠叫变成迂缓呜咽,似是悲哀逝去的一身彩毛,晕机反应完全消失。
墩布这副样子好笑又可怜,助理紧紧憋着,偶有几声细碎的笑漏出嘴边,肩膀一抽一抽的。
宠物店老板见多识广,不奇怪光狗,一边给他推荐狗狗的衣服,一边不掩饰目的:“这是流浪狗吧?我入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一只有它这么精的。转着圈撒娇想出来照镜子,要不是看它听话,我也不会心软打开笼子。我给你打五折怎么样?配个种,赶明儿生下来小狗,有它一半聪明都算我赚了。”
“不用打折。”池先声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挑了一个小黄鸭的衣服,符合审美,似乎和墩布越来越心有灵犀,“它喜欢自由恋爱。”
“……?”
在老板的黑人问号中,他快速选了几件玩具和日常用品,还有墩布亲自挑出,叼下来的蔷薇色蝴蝶结项圈,上缀一颗小铃铛。
“我刚才好像看见,它是公狗吧?”助理不忍直视。
“嗯,正常。”池先声格外镇定。
帮墩布穿戴整齐,他动作有条不絮,撸了把它高高翘起的尾巴,揉揉耳朵,抱着东西放在车后备箱。墩布刚才也有些晕车,便让助理先去,他和墩布跟在后面步行。
助理租的房子距离JFY很近,隔一条马路,挺宽,斜对面。有个像模像样的通门,悬字“方家营”,门内小巷子居多,看着密密麻麻,都是三四层高的筒子楼。
车停在路边,助理没开进去,笑着跟他解释:“里面路窄,进去容易,出来难。”
“大概是七十年代建的吧?”池先声指向身侧的筒子楼。
“有眼力!待这儿好几年我才知道。”
“我以前路过几次,没进去过。这条马路曾经窄,有一个小公园,背后才是方家营。”池先声解释,“我哥当初说什么也不让我去方家营,他嫌里面乱,流动人口多,是些三教九流。”
“看得出来。”助理点点头,颇有体会,“池总的弟控情节确实做得到。”
进了通门,不远,第二个巷子口拐进去,第一栋。
朱漆的铁门充满年代感,挂环形拉手,锈迹斑驳。门上贴一张纸,纸上内容严肃,笔迹稚嫩:内有监控,请勿以身试法。
带院子,地方不大,其实就是用来停车的,电动车尤其多,看起来安全系数挺高。
二楼,大通道,一层有十来户。一排排窗户,两边门对门,助理租在最里间,光线黯淡,看着不仅寒碜,还恐怖。
“这儿租金是真的便宜,旁边人家多有安全感。当然,你要是不想租也没关系。”助理摸了摸鼻子,赶巧有间空房,当时脑一热就说了,现在看见房子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对方衣着明显跟这里不搭,一举一动间带有浑然天成的清贵,距离感不言而喻。助理垂着头,恨不得回到早上掐死自己。
“先看房子吧。”池先声不介意外部环境,更脏的都见过。
助理找出钥匙,开了锁。
一室,带独立卫生间,可淋浴。实木高低床,宿舍款,下床放衣物,上床睡人。窗前立一张方桌,底下塞着灰色的懒人沙发。唯一的槽点是窗帘,幼稚粉,绣有蕾丝边。
不像普遍男生的房间脏乱,提前收拾过,有转租准备。
池先声松了一口气,至少墙面干净,没有秽迹和乱涂乱画,灯光稍黯,可以考虑加个落地灯,窗帘不是问题,和枕头床单床垫一起换。
“没问题,什么时候方便搬进来?”池先声放下墩布,看它在出租屋里一阵乱闻乱嗅。
作者有话要说:
戚野:我喜欢粉色窗帘,不许换;单人床床正好,我可以从背后抱住你吗?沙发一个就够了,可以坐我大腿上……
先生:你闭嘴。
戚野:你含住~
先生:……墩布,上!
第16章 定居
定居
“随时可以,不、不过,你确定吗?”助理问得结结巴巴,像把人引入歧途,负罪感油然而生。而且池歌知道后,未来一段时间,他的日子不堪设想。
池先声再次确认,取出手机给他转账。
“这个出租屋真不大。”助理小声劝说,“15平米,放张床和桌子,只剩下这一丁点儿过道的地儿了。邻居都是早出晚归,一个月见不着人影。睡觉没问题,但住的时间一久,控制不住,难免产生压抑情绪,负面心理。”
“对我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池先声把袖口挽到臂弯,拢住丝帘系成结,开窗通风,“僻静、狭小、陌生、孤独,我希望身处这样的环境和状态中,不受外界影响,更好地达成心中所想。”
助理一时不解,勉为其难地收下乔迁礼。租金不算多,是在英国,并且有合租室友情况下,房租的十分之一。助理提出凑五、十整数,零头抹掉,池先声收下这份好意,没拒绝。
出国后,母亲承担他的学费,不包含日常开销、零花钱。池先声实现生活和经济双重独立,先后去过餐厅、超市、社区、邮局和图书馆打工。
随后,琴艺磨练精湛,有大大小小的演奏会邀请,演出费五成交还母亲,为这些年的付出,三成拿去捐赠,余下的用来改善生活,不多不少,刚刚好。
而现在多了这一出,似乎再次回到初去英国的时日,一无所有,手头拮据。除了此刻的内心,有所不同。
池先声和助理一起回到车中搬东西,墩布的木围栏、圆形窝、零食、瓶瓶罐罐的清洁和保健用品,再加上池先声的行李箱,来回三趟才取完。
已过晌午,两人找地方吃饭。
“方家营别的没有,小吃店特别多,尤其到晚上,凌晨两点下来,十家店能有七家不关门!烤串嗦粉关东煮任你选。”助理说到感兴趣的话题,眼里发光,笑得两颗大门牙收不住。
池先声跟着他左进右出,绕了四条巷子,来到一家拉面店,名字也奇特,叫猛汉的拉面。
助理站在旁边给他指,边说边咽口水,吃货本性暴露无疑,“前面巷口左转,有一家酱牛肉贼好吃,对面卖烤猪蹄的是她家亲戚,也不错。再过俩巷口,有个卖炸食的大爷,白天不出来,要等晚上六点,特准时。但到了那时候,摊前肯定挤满人,我最短一次等了二十多分钟,想吃得早点蹲守。还有早上,出了院子巷口,两溜小吃车,煎饼果子找红衣姐买,豆浆油条认准平头哥,卖饭团子的阿婆要给零钱,找不开……”
池先声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助理讲了足足有十分钟,意犹未尽,奈何嗓子干得厉害,就此止住。
来到崭新的环境,东西一件件摆进去,空气中混有土腥味,脚下踩着细细碎碎的石子,都不过此时令人清醒,从现在起,眼前这片区域是他将要生活的地方。
猛汉老板身穿绿色恐龙头半袖,露半截胳膊,肌肉虬结,东北口音,一股谁磨叽削谁的劲儿。
“熊本叉烧面!还有吗?”助理问。每天限量的,食材不够没有,心情不好没有,下雨天也没有。助理惦记许久,一路念了有半路,各种彩虹屁花式吹,之后转过头问池先声要吃什么。
“一样吧。”池先声没有爱吃的汤面,不做选择,“要两碗熊本叉烧面。”
老板抬起眼皮看了看,没说话,转身回厨房,兼职厨师收银服务员。
用餐的人不少,两边靠墙处有窄桌,空几个座位,边边角角的,专为面壁而食者考虑。台侧有楼梯,台阶很高,灰纹理石铺就,台面干净,似无人经过。
“老板!可以上二楼吗?”助理大喊,视线在墙壁和楼梯间转换,有更好的选择,自然不愿面壁而食。
“可以!”隔着白帘,老板爽快,直接吼了回来,“你俩先亲一口!”
话音刚落,整个店的客人大笑起来,有装着平静心底偷乐,身子发抖的,也有喷了对面一口热汤,咧着嘴,拍桌狂笑。
一个短发女生头戴星形卡子,浅浅地弯起嘴角,提醒道:“二楼是情侣专座,像我们这种单身狗只能扎堆坐,不配享受的。”
池先声点点头,谢过。助理不是第一次来,明显知道,心怀侥幸,问老板,“就不能破一次例吗?”
老板简单粗暴四个字:“滚犊子吧!”
“唉。”助理蔫了吧唧,“我尽力了。”
池先声不介意,一楼二楼没什么区别。两人靠墙,分开而坐,中间夹6人。
身边人大口吃面,动作也大开大合,池先声擦过溅上桌面的汤渍,抬眼,海口大碗就落在了身前,老板速度快,没等几分钟,拉面细长,配菜鲜亮,汤汁也浓厚,除了没有叉烧肉和溏心蛋外。
“你可能上错了。”他说,拉面上搭配笋条、猪软骨、几粒玉米仁,绝对不会是熊本叉烧面。
老板甩了甩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挠挠后背,理所当然,“第一次来就吃招牌?那是不可能的,少年。”
“需要来几次?”池先声对食物没有疑问,口舌之欲轻,从筷盒抽出一双竹筷,包装袋扔进脚边的垃圾桶,有些好奇。
“来到我觉得你的次数足够为止。”老板留下这句无比随性的话,而后离开,招呼一对进店情侣。
或许是特有的经营理念,池先声吃着一口面,缄默推想。对于第一次进店的人放出诱饵,越是得不到,越想要,而人以食为天,一日三顿吃什么不是吃,来的次数渐渐多了,总会养出惯性。
到时,哪怕旁边有同行开了家面馆,也不必怕,一样鲜少有人去,新店比不过老店,未知的比不过熟悉的,本性所至。
再加上只有情侣才能享受的待遇,无形中增加地位感,很好地满足了恋人间小小的甜蜜,变相秀恩爱心理。
而楼下的吃面群众也爱来,凑个热闹,吃吃狗粮,说不定哪天脱引而出,与另一位吃面单身狗携手走上二楼,脱了狗籍,人生得以圆满……
池先声抿了一小口面汤,放下木勺,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兴奋的惊叫,混着几人吹口哨声,狼嚎似的。助理一脸姨父笑,眯着小眼睛,有点痴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