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辞倾国之折桂令————风之羽

作者:风之羽  录入:12-21

「殿下怎么能这么说呢?能为心爱的人留下血脉而死,太子妃就算走了,也一定非常安心和满足。」杜景之咬着唇,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皇长孙可是两个人的血脉,也是太子妃可以留下来与殿下相守的纪念。殿下您也不必太过悲伤。」
「我对她还不够好......」李崇恩又灌了一杯酒,「总之,是我亏欠了她的。」
「能得到殿下的真心对待,太子妃一定觉得很幸福了。」看着李崇恩一杯杯地灌着酒,杜景之忍不住出手把酒杯夺下,「殿下,别再喝了。酒入愁肠愁更愁,你这种喝法马上就会醉的。」
「醉了的好。」李崇恩索性把壶嘴对着口喝了起来,「醉倒了,什么事儿都不用去想了。」
「那是逃避!」杜景之伸手又去抢酒壶,「酒醒之后,该要面对的事情一件也少不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就算太子妃不测,以您的人才身份,再娶十个百个也不成问题。您不是这么懦弱的人,需要靠酒来麻醉自己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李崇恩大怒,一手把酒壶扔进池塘中,溅起一大片水花。「你当我是那种可以随意的无良男人吗?叫女人从一而终,自己却妻妾成群,左拥右抱,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我发过誓愿,只与所爱厮守一生,如果周氏死了,我便终生不娶!」
......
「你,怎么哭了?」
「臣......臣说错了......,微臣并不知道殿下原来爱她如此之深......」
「你别哭,别哭......你一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杜景之手臂一紧,人已被拉入怀中。李崇恩已经醉了,两眼发红,脑子发热。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杜景之落泪,心中竟然老大的不舍。略显笨拙地把人抱在怀里,只觉得暖暖的非常舒服,仿佛他就是为自己的怀抱而生,是如此的合契,让人舍不得放开手。
「好了,不哭了,不哭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一味地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喃喃不止。
阔别了一年有余,重新置身在这个怀抱中,杜景之心中五味杂陈。李崇恩醉了,他知道。不然他不可能会把一位年轻的臣子如此紧紧抱在怀中。他怀中抱着的应该是另一具软玉温香的身体。就算那具身体行将就木,李崇恩的心中也永远不会有别的人。体认到这一点,杜景之的心就如刀割得一般痛得无法呼吸。
搁在背上的手越来越重,头顶上也传来均匀的呼吸。杜景之轻轻挪开李崇恩的手,让他靠在山石之上。月光下,李崇恩熟睡的面孔年轻而俊美,与当年一模一样。
「人是当年的人,可是心却已不是当年的心了。」指尖一寸寸地触摸着那令人魂萦梦牵的肌肤,杜景之觉得空虚失落到了极致。「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回来找你是对是错了。崇恩,你何时才能记起我来呢。」
「殿下?殿下?」身后传来轻声地呼喊声。杜景之回头看时,见小瑞子手里提着灯笼\正四下观望。
「瑞公公,殿下在这里。」杜景之招了招手。
「啊!」小瑞子吓了一跳,直拍着自己的胸脯,「吓死人了,吓死人了。杜公子?!啊,不不,是杜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嘘!」杜景之竖起食指示意小瑞子噤声。「你怎么看着殿下的,怎么让他一个人在池边喝闷酒,这不,人喝得醉过去了。」
小瑞子苦着脸,低声对杜景之说:「杜大人,您有所不知,我家殿下因为太子妃的病心中烦闷,所以常常一个人跑出来喝酒,又不许奴才们跟着,每次都让人找得好辛苦。」
杜景之脸色黯了一下说:「夜露深重,你还是快点把殿下扶回宫去歇息吧,小心受了凉。」
小瑞子应了,把李崇恩扶起来,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停下来,回头对杜景之说:「杜大人,您别太难过了,殿下是不记得您,其实小人瞧着咱们殿下只是对太子妃敬重又有愧疚而已,他的心并没有给了太子妃。他现在这么难过,其实不光为了太子妃,还为了皇孙殿下,樱妃娘娘说了,他跟咱太子妃一样,生下来就心脉不好。」
杜景之楞了楞,苦笑了一声摆摆手:「你快些带他回去吧。我并没事儿的。」
看着小瑞子扶着李崇恩远去,杜景之重新坐在石上,对着池水出了神。

眼见岁末将至,天上纷纷扬扬地落下雪来,如铺天盖地一般下了三天三夜,把京城覆成了白茫茫一片世界。打开房门,一股寒彻心脾的北风呼啸着卷扫而入,激得杜景之连打了几个寒战。好冷啊,景之搓搓手,紧缩着身子低头走了出去。
进入文枢院已经三个月了,工作日渐上了轨道。连天的大雪几乎封锁了京里的道路,文枢院中的老编修们也借机在家里烤着暖炉而没去院里。皇上近日没有早朝,案头已经积压了一大堆的文书需要处理。身为新人的杜景之也只得连日不休地工作。
招头看了看天,依旧阴沉沉的,自天而降的雪片迷花了人眼,一点不见稍减的样子。杜景之拉了拉衣领叹了口气,看这样子,又有一段日子没办法出去寻合适的住处了。得中状元之后,杜景之曾经去过翠屏山,想要接老乔夫妻出山一起住,但是老夫妇二人说什么也不肯,没办法,杜景之只好先向李崇义借了些钱送给老人家过冬,而自己在李崇义的别馆中一住竟然也就住了一年多。
快些走吧,脚实在冻得有些疼了,杜景之跺跺脚,关上了房门。
「景之哥哥!」刚行到坡脚,杜景之便见李崇义远远地跑来。李崇义穿了件大红的金丝绣龙的雪氅,氅边围着一圈雪鹅绒,更显得小脸齿白唇红,映着漫天飞雪,煞是好看。
「景之哥哥,要去文枢院吗?」奔到近前,李崇义唇中吐着热气,微笑着问。
「是啊,已经积了不少案卷,再不去处理,就来不及了。」杜景之搓了搓手。
「那些老不修,不是欺侮你吗。这么冷的天,他们倒在家里享福,让你天天劳碌。」
「没什么,年纪大了,总是畏寒的,我又没什么事,能多做些就多做些。」
「对了!」李崇义一拍头,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儿来。「景之哥哥,你先把靴子脱了。」
「做什么?」杜景之一脸迷惑。
「脱了脱了嘛!」李崇义索性蹲下身,一手就去扯杜景之的靴子。
「我自己来,给别人瞧见成何体统!」杜景之慌得赶紧弯腰把脚上的靴子除了。李崇义打开纸包取出一小捆干草来,然后细细地在靴中垫上一层道:「景之哥哥莫小看这干草,此草名唤苦儿草,产自关外雪山之颠,极是难得的。只需将它薄薄地铺上一层,便有热气自生,保你足下不生冻疮。」
「有这么神奇么?」杜景之好奇地伸脚一试,却吓了一跳,「好热,就像足下生了炭火一般。」
「寒从足起。景之哥哥有了此草傍身,自是不会冷了的。」说着,李崇义依样儿又在另一只靴中把干草填上。
站起身来,李崇义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手炉来。炉身以黄铜铸就,小巧轻便,上饰金珠,雕龙刻凤,栩栩如生,外裹锦\锻,炉里燃着精炭,不见半点火星,显是十分名贵之物。李崇义把手炉交予杜景之笑道:「这手炉是高丽国进贡的,不会烫手且持温甚久,景之哥哥可以暖暖手,若冷得狠了,也可将其揣入怀中,这样必无碍了。」
杜景之手持暖炉,爱不释手,问道:「这两件稀罕物,你是从何得来的,给了我,你用什么呢?」
李崇义笑笑:「景之哥哥且莫客气。我母妃体质特异,十分畏寒,所以父皇着人特地上关外找寻御寒之物,在雪山上发现了山民们说的苦儿草,便一次采了许多回来。母妃见用不着这许多,就赐了些给各殿的公主和皇子。我那儿这种东西多得事,给你些也无妨。这手炉原是我幼时用的,宫里还有几个,这只已经多年不使了,我想天寒地冻的或许你用得着,所以也拿来了。」
杜景之心头一暖,对李崇义揖了揖:「多谢殿下了,一直挂记着微臣。」
「谢有什么用,你还不是那么固执的。」李崇义撅起小嘴,「都是你拦着,不然我早就叫父皇点你做太子太傅住到宫里去了,你偏偏要进什么文枢院,天天对着那些无趣的文书奏折。要是早听我的,现在说不定四哥已经跟你......」
「殿下!」杜景之一皱眉头,「现在进宫并不是良好时机。等等再说吧。」
「你瞧,又这么说不是。」李崇义撇了撇嘴,「以前说是有太子妃在身边不便去破坏他人夫妻情深,现在太子妃已经过世一个月了,你还说时机未到,到底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松口啊。」
「太子妃新殁,太子殿下一定十分悲伤,这时候再到打扰当然不适时宜。」杜景之眉尖微蹙笼\上一层轻忧。
「本殿下是再也不听你的了。」李崇义昂首,「我说时机到了就时机到了,你别再推脱。昨日我跟父皇母妃都说过了,今日你哪儿也不能去,要随我进宫去见他们。」
哎?!
「他们若中意,明日你就是太子太傅,而且要搬去宫里住!」
「等等!」杜景之大叫。
李崇义也不管他,拉着杜景之的手,一路奔出别馆。
「景之哥哥,你别叫。若是今日敢不进宫,那可是抗旨不遵哦!」
一路跌跌撞撞,杜景之被李崇义拉着进了宫。七绕八绕,绕到一个偏僻的所在。宫墙耸耸,把墙内墙外隔了个干净。
「殿下,这是哪里?」杜景之手抚胸口喘着气问。
「这里是雪樱阁,我母妃的住处。」李崇义笑着,拉着杜景之进了门。空旷的院落里冷冷清清,极目之处,白茫茫一片。
「樱妃娘娘的雪樱阁吗?」杜景之有些诧异。「听说樱妃专宠,地位更是后宫无人能比,怎么会住在这么僻静的地方?」
「我母妃天性好清静,不喜欢人多嘈杂,所以这里当差的宫人还不及普通宫里的三分之一。我母妃是东瀛嫁来的公主,这雪樱阁是我父皇当年仿照东瀛风格而建的,可以聊慰母妃的思乡之情。虽然地处偏僻,但方圆可并不小。更别说我父皇从不宿别宫,只在这雪樱阁里过夜,你莫看这里冷冷清清,这宫里不知多少人眼红得要命呢。」
「那岂不是如同民间那一夫一妻一般!」杜景之叹道。
「可不是吗!」李崇义很是得意,「这雪樱阁里,除了本殿下,一般人等可是无法轻易进来的,便是我四哥,想见我母妃一面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那是自然。殿下是樱妃娘娘所生,自然与其它殿下不同。」
「错、错、错!」李崇义摇了摇手,「我亲娘是颖嫔,就是现在的靖远侯韩修的姐姐,不过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她原是母妃宫里的女官,母妃怜我年幼失怙,后来接我在身边哺育,就跟自己亲生的一样。」
原来如此,杜景之点了点头。踩着厚厚的积雪,不经意间,二人已经来到一处八角小亭前。亭前是一片树林,枝头已坠满白雪,玉砌一般煞是好看。亭后是一片池塘,池内恐已结了厚冰,那池面上也落上了一层雪花。李崇义突然拉了拉杜景之,将食指放于唇前,示意杜景之不要出声,二人蹑足潜踪藏到一处大树之后。
风中隐隐传来破风之声,伴之而来的是清扬的琴音和低徊婉转的歌声。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原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人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歌声丝丝缕缕伴着风声琴音飘了过来,听得人如痴如醉,心肠百转,全凝结于歌音之上了。杜景之悄悄探头出去,想看看歌者的样子。
八角亭上,白纱轻扬,亭中放着一张琴几,一人席地而坐。案边的玉螭笼\内焚着瑞脑,袅袅升出青烟,另一边搁着一只墨绿色的瓷瓶,瓶中斜插着一支白梅。素手纤纤拨弄着琴弦,一袭素色长袍,上绘着水墨樱花,式样不类其它宫服。发色乌黑,垂于腰际,只在末梢用根丝带束着,并无半支翠钿玉饰点缀。肤白胜雪,眉藏春山,没有半点铅华却让人觉得华贵清雅灼灼不能直视。
亭中之人唇边含着笑,双目却凝视着前方。杜景之顺着目光看去,白色的雪地里,一人正在舞剑。合着琴音,步走乾坤,翩若惊鸿,矫似游龙。剑尖带起无数雪花在身边舞成一片,除了明黄色的衣袍和挽出的朵朵剑花,容貌也看不清楚。
未几,琴声嘎然,剑势也随之收回,雪尘片片坠入泥中。亭中之人含笑站起,将瓶中白梅执于手中,走到舞剑人的面前,伸手用袖子在那人额上轻抹了抹:「累不累?」声音低沉,让人听了极是受用。
「朕不累,到是你,天这么寒,当心冻了,瞧,手都凉了!」说着,把放在额上的手掬在自己手中,放在唇边呵着热气。
二人相视一笑,目光纠缠,仿佛天地之间只此二人一般。杜景之看着不觉痴了。正发楞时,突然见那亭中之人转身面向自己,美目一凛,口中叱道:「什么人?」
杜景之一惊,还未及反应,只觉得头上一紧,乌纱已经落到地上。
「父皇!母妃!」李崇义高声叫着,挥手从树后绕出。杜景之俯身捡起乌纱,硬纱已经陷下一块,那帽冠上方方正正嵌着一朵雪白的梅花,若是这梅花再低个三寸......杜景之吓出一身冷汗来。
定了定神,杜景之跟在李崇义身后,来到二人近前。
「微臣杜景之,磕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杜景之低着头,伏下身去。
「免礼平身。」李朝旭抬手,示意杜景之起身。
「谢万岁!」杜景之起了身,抬起眼,正撞上樱妃那双莹动美目,杜景之连忙垂下眼。
「你就是义儿说的那个新科状元杜景之吗?」樱妃的声调有些奇异,但听李崇义说过她来自东瀛,杜景之也就不奇怪了。
「是微臣!」
「义儿从小顽劣,从来没听他夸过什么人。这回倒听他夸了你无数声,极是难得呢!」
「不错,连周侪也夸你才思敏捷,做事沉稳老到,应该是错不了的。」李朝旭看了看樱妃,柔声说道:「流樱,外面太冷了,咱们还是进屋里再说吧。」
樱妃点了点头。

第8章
和风阵阵,挟着青草的清香,在大开的窗户内外悠游穿梭。靠近窗台的书案上,沉重的乌木镇纸压着厚厚的书页,却压不住清风撩动页脚发出的沙沙响声。书案上摊开的雪白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布满工整的蝇头小楷,笔架上,一支湖笔孤独地横卧在青瓷烧就的山脊之上。
杜景之敲了敲酸麻的肩膀,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又熬过了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把身体的重量尽数托付给厚实的椅背,杜景之长吁了一口气。熬了这么多个夜晚,《国策论》总算告一段落。满意地把最后一张书稿压在黑色的镇纸下面,杜景之张开双臂,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临着窗,可以看见窗外的柳树已经发出的青翠嫩芽,杜景之不觉怀念起家乡那满堤的绿柳来。不知是否为了照顾自己,在北方可不多见的柳树,居然在吟墨轩外随处可见。f r e e
今日自己不需要去紫辰宫,杜景之决定上床补眠。一手打着哈欠,一手拽着披在身上的外袍,杜景之晃动着酸软的身体向自己的寝榻而去。
「啊......啊......」门外突然传清脆稚嫩的声音,后面则是略显慌张的女子呼声。「等等,殿下,您别乱跑啊,当心摔着!」
杜景之回头,紧闭的房门被从外推开,一个极矮小的身影直直地扑了进来。
「非离殿下?」看着不到两岁的李非离被高高的门槛绊倒,杜景之惊出一身冷汗,困顿疲乏全都一扫而空。
李非离趴在地上,小手把身体撑了起来,先是四处张望,正打算自己爬起来,突然看到了一脸惊慌的杜景之,顿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杜景之把李非离抱起来,一边拍一边安抚:「乖,不痛不痛,殿下不哭,殿下是男子汉了,怎么可以动不动就哭呢?」
赶过来的嬷嬷正好看到,吓得「扑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奴婢,奴婢该死啊,没看好小殿下。」
「你起来吧,不碍事的,小孩子喜欢跑,摔倒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他没受伤就好了。」杜景之柔声唤那嬷嬷起来,又对李非离说,「殿下其实现在已经不疼了,对不对?」

推书 20234-12-22 :缠(下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