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赢肯定赢!反正一点小钱赌着玩玩儿,给你拨个彩头也好。”
楚行云付了饭钱,麻溜地拖走慕容,别让他瞎凑热闹。一路上茶馆酒肆大小赌坊,全在谈论斗花会,而他自是下注的第一筹热门,谢流水边看边摇头: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顾晏廷这招捧杀可真毒辣,到时候你真输得一派涂地,人人皆知你武功尽失,唉,那才叫众怒难犯踩死你,身败名裂不堪言啊。”
“我不会输的。”
“哎哟,楚弟弟,很自信嘛!可这自信,也得有自信的资本,你现在武功尽失,如何能夺第一?”
楚行云想了想,道:“你不是说,顾晏廷花粉过敏吗?”
“是,我们是捏住了他的小弱点。可是斗花会参赛者有数千名,就算你卫冕投名只参加最后一轮,也要和前两轮选出的最强七人对战,又不是只和顾晏廷打决战,那么多人,你怎么打第一?”
楚行云一时无言,他脑中转过好几个主意,却都一一否决。斗花会是武林盛事,赛规极严,除了轻功不许使用任何别的招法,不许携带任何武器进赛,所有药、蛊、暗器、幻术、阵法一律禁止,往年他都是规规矩矩当之无愧拿第一,今年要他偷偷摸摸暗中作弊耍花招,楚行云还真没有思路。
他自往前走,小指的牵魂丝拉着谢小魂走,像在放一只低矮的风筝。楚行云一心二用,嘴上同慕容交谈,脑中问小谢:“你又有什么主意?”
谢流水浮在空中,冲他微笑:“这要得第一嘛,无非就这么几条路。第一条路,让你比在场所有人都强。第二条路,让在场所有人都比你弱。还有第三条路,你找一个人,让他比在场所有人都强,然后,打败他就好。”
楚行云眉尖微舒,若有所悟。
谢小魂又道:“我们先前在鬼洞里给顾家来了一出悬停仙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反正现在顾家上下都觉得你身边有看不见的鬼东西,上回在薛家杏花湖里,顾晏廷直接就拿符咒抽我,这次斗花会,他肯定也会防你,顾氏家大业大,待会儿直接请一批死道士在会上作法,我可就惨了。
“如此一来,我就不能出手助你,但是如果你能找到另一位强者,我们先齐心协力,扶他上位,让他帮你干掉一波家伙,然后利用花粉过敏,叫他打败顾晏廷,最后决赛时,就剩下你和他,这人不知道我的存在,自然不会防,我们就直接躺赢呀。”
这主意确实可行,但有个关键。楚行云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这马上就斗花会了,我去哪找这么个强手?”
谢流水看着楚行云,楚行云看着谢流水,两两相望,面面相觑。
最后楚行云叹了一声,摇摇头往前走。
“哎!谁推我?”
突然,慕容一个踉跄,他稳住身子回头一看,身后空落落地什么也没有。
“奇怪,怎么回事?你有看到刚才谁推我吗?”
晚风吹拂,空中飘过一小片杏花瓣。
楚行云用余光谴责了一眼谢小魂,接着十分无辜地对慕容摇了摇头。
慕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只当自己是不小心绊了一下,继续朝前走。
走了几步,慕容忽而发现身边空了,他回过头去,看见楚行云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自己。
夜幕临,凉风阴,慕容心中毛毛的:“楚……楚行云,你……你瞅我干啥啊?”
楚行云盯着慕容,谢流水站在他身后,也盯着慕容,两人一起,微微一笑。
强中好手何必去找?这不,眼下就抓到了一只。
作者有话要说:记忆指路标:楚行云在顾家上演悬停仙步第十九回共生蛊4;
顾晏廷在杏花湖用符咒抽谢小魂第二十三回大逃杀1
第三十九回 天选阵2
四月初,斗花会,九曲桥廊,四方荷塘,中央立一顶红亭,尖尖的亭顶上有一枝杏花,一代宗师张天盟就站在最顶端那一朵杏花上,花上立人,人下生花,风摇花摆,花摆人摇,轻的仿佛不是人,是花瓣上的一粒尘。
九曲廊桥,一圈比一圈更近中央的红亭,楚行云作为卫冕之人,自然站在最里面那一圈,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余下的数千名参赛者都挤在后八圈的廊桥里,被迫参赛的慕容此时就淹没在乌泱泱的人群里,热得直冒汗。
谢流水沾楚行云的光,优哉游哉在这空荡荡的第九廊桥里飘来飘去,时不时眺望一番风景,九曲桥廊之外,是密密麻麻的游客观众,像一只只倾巢出动的小甲虫,大军压境,将整片荷塘围了个水泄不通,从这边望过去,可以看见许多小甲虫们举着牌子,上边写着:
“如云随行!”
“逢云必赢!”
“云开得胜!”
每一块牌子上还画了蓝天白云,极其用心。谢流水一一看过去,笑着拍了拍小云:“嘿,你看!那么多人喜欢你。”
楚行云没声儿。
谢小魂转过来看他,楚行云似乎也感觉到了,便背过身去,不让他看。
楚行云独自往前走去,站在阑干边,低头望湖面。今年举的小云牌似乎比去年更多了。往年,他不投卫冕状,跟大家一起挤在外八圈,一边跟武林中人搭话,一边偷偷用余光去数举起来的小云牌,一开始还能数的出来,近几年再也数不清了。
宋母宋父每年都说他,已经成为江湖翘楚,就该自恃身份,庄重得体,不要眼睛乱瞟,看到别人一点支持就展颜欢喜。
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欢喜。
可是,今年,他看也不敢看。
武功尽失,要靠犯贱、耍赖、钻空子在斗花会混到第一,实在对不起那一片举起来的小云牌。
于心有愧,又无可奈何。
脑海中乍然浮现出妹妹的样子,她躺在屏风后,脸上没有血色,闭着眼,醒不过来……
楚行云看着湖里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实乃花中君子。只不过现在是四月,莲花六月才开。为了好看,就充了这一湖的假花,随风摇曳,摇不出半点清香。
他安安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再一会儿,渐渐有点觉得,这是不是太安静了……
谢烦精跑哪去了?竟然没来烦人?
楚行云转过来,只见谢流水翘着二郎腿坐在阑干上,守株待兔似的守着他,楚小兔这么一回头,便被小谢逮了个正着。
谢流水冲他微微一笑。
楚行云先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接着面无表情地转回去,最后若无其事地绕着廊桥走到另一端,倚阑望景,放空思绪。
突然,阑干间探出个谢流水脑袋:“干嘛躲着我,害羞啊?”
楚行云伸手,像打地鼠一样把他的脑袋摁回阑干里,谢小魂又从阑干的雕花处冒出来:“你欺负我。欺负就欺负了,你还不理我。”
“我又何时理过你?”
“现在咯。”
楚不理不予理会,自顾自地靠着阑干,正在这时,湖面突变,一条水龙翻波搅浪,射出十八道水柱,不少游人大惊失色,却听一句声如洪钟:
“诸位别害怕,这是老夫的一点小技俩,权当给各位英雄好汉讨个彩头。”
众人皆看向红亭子尖儿,张天盟宗师面带微笑,无论湖里的水龙如何搅天动地,他都八风不动,只有真正的清湖微风过,才随花轻轻摇摆。
其他人就没他这么淡定了,那条水龙乃真气凝水,水珠透明,但此龙依然栩栩如生,龙角龙须一样不少,龙睛神采,鳞爪飞扬,阳光一照,就像一条腾飞的水晶龙。谁也不知张宗师是何时出手,更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水晶龙先沿外围游了一圈,好些外乡人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惊声呼叫,接着,它便猛地撞向九曲廊桥……
“砰——”的一声巨响,撞得廊桥上的武林好汉,各个像筛子上的不倒翁,既左右摇摆又上下颠簸,时不时还被水晶龙吐一身水。
数千名参赛者在廊桥上,又颠又倒挤挤挨挨,大家都被泼了满身水,黏黏腻腻挤来挤去,慕容初时还用手挡一挡,到了后来麻木了,每颠一次,他就在心中记一笔:楚行云你欠我人情!
谢流水从没看过斗花会,也不怎么关注,一时看到这么武林中人七上八下地跳脚,觉得十分有趣,问道:“这些人干嘛不还击?傻傻地站那等龙吐水。”
“不能还击,这是斗花会历届传统。”
“哈哈哈这什么传统?你每年都像那样淋成落汤鸡吗?嘿,理我理我,好云云,理我吧……”
“……这叫作宗师示威,不能还击,还击则视作放弃比赛。”
“噢,我懂了,这是给你们下马威啊,还不准你们还手,告诉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年轻人,你还差的远呢!哎,你今年站在这,还会被那水龙整吗?”
“不好说……”
话音未落,那条水晶龙便跳入湖中,融成千万滴水,不见了。
九廊桥内,皆是落汤鸡,独楚行云一人,白衣飘飘。
“凭啥!凭啥不喷他水!”
“就是!卫冕的了不起啊!”
一些参赛者忿忿不平,大声起哄,然而湖面平静如镜,紧接着,第九廊桥突然开始上升,举着小云牌的观众这下可以看清大名鼎鼎的楚侠客了,纷纷激动不已。然而楚行云感受不到一丝欣喜,他整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就像踩在云端一样,虚无缥缈,名不副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欢呼声中越升越高……
升到最高点时,忽听一声龙吟,水晶龙腾出水面,噗地一下,吐了他满身水。
楚行云跟别人一样,成了只落汤鸡,水滴滴答答往下落,他无奈地笑笑,对着大家,一抱拳。
红亭子上的张宗师,面带微笑。
最后,宗师手指微动,水晶龙便在光下粉身碎骨,散作千万点水滴,现出一道彩虹。
“诸位静一静!”张天盟气沉丹田,声播千里,“首先感谢诸位英雄好汉不远千里而来,江湖代有人才出,今年的新生代也是……水灵灵的,十分可爱,很好很好。老夫看了,心中高兴。”
**的慕容站在底下,心中骂道,可爱个屁!
张宗师换脚立于亭尖,拿起那一支杏花:“想必大家也都猜到了,今年的斗花会,斗杏花!”
话音刚落,忽然风起,数千万杏花从天而降,洋洋洒洒,落英缤纷。
待花落完,张天盟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沓纸:“现在,我开始宣读比赛规则。”
底下人心中叫苦不迭。
南国的四月实在过于明媚,等到大伙儿衣物都半干了,张宗师终于念完了,他自己也念得昏昏欲睡,斗花会于他眼中不过是小朋友们在推搡,可没办法,每年还是要跑这么一趟露露脸,以彰老辈对后辈的提携。
“现在有请武林盟主上台致辞——”
武林盟主一跃上亭尖,抱拳道:“欢迎诸位武林高手前来参加斗花会!那接下来我就简单说两句……”
底下人心中呜呼哀哉。
果然,武林盟主心潮澎湃,自然慷慨激昂,于是越讲越久,到最后谢流水实在有些憋不住,拍了拍楚行云:“……你们混白道的年年都这么搞啊?”
楚行云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继续作认真听讲状。
“别装了,我知道你都没在听,跟我说说话,哎,那今天到底什么时候比赛啊?”
楚行云:“今天不比赛。”
“哈?不,我看赛程单上写,致辞之后就是抽签分组,然后就比赛了……”
“致辞包括宗师示威,宣读规则,武林盟主致辞,斗花会判官介绍,判官宣誓公平公正,然后是参赛者宣誓,最后还有一个仪式,致辞才算正式结束。下午是抽签分组,没有时间比赛。”
“……”谢流水无言以对,这时,听武林盟主道:“大家稍安勿躁,我还有最后两句话……”
“你可算要说完了。”谢流水躺在阑干上,叹了一声。
“早着呢,他才刚说完第一部分。”经验丰富的楚行云在一旁冷不丁道。
谢流水翻了个白眼,倒头睡觉,眯了一会儿眼睛,楚行云见他忽而跳下来,不怀好意,不断靠近,肯定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最后,谢流水紧紧帖在楚行云身后。
楚行云不动声色地朝前走了两步。
谢牛皮糖“啪”地一声,又黏上来,楚行云又走两步,后背就像贴上了谢狗皮膏药,根本扒不掉。
楚行云不敢再动,他现在所处的第九廊桥是升高了的,也就是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谢流水扶住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摁:
“你看,你老这么站着听武林盟主叨逼叨逼,也很累吧,不如躺在我身上?”
“……”
“我现在紧紧靠着你,就像一张立起来的床,你就放松,放松,把重心也放掉,然后赖在我身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