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走进隔间,慢慢地把衣物全部除下,放到左侧的娄匡,接着一推,墙上开出一小口,有一夹子伸出来把娄匡夹走。忽然,脑海中响起一声:
“楚侠客,我真希望此时此刻能在你身边。”
“谢流水,我警告你,你这次要是搞砸了,就等着完蛋吧。”
“怎么个完蛋法,嗯?玩、蛋?”谢流水故意念得很慢,语气玩味,“如果是你来玩的话,我还真希望我搞砸。”
楚行云听得就窝火,恨不得把牵魂丝收回来暴打小谢,此时夹子又从墙上小口里伸回来,下边吊着娄匡,楚行云多了个心眼,翻了下衣物,没有被人动手脚,于是慢慢地、一件件穿好,正要走出隔间,心中忽听谢流水道:
“你身上有没有挂什么小玩意?”
楚行云腰间配了一块玉佩:“有,怎么了?”
“尝试把上面的什么东西弄松,我给你口令,你就假装掉东西。”
楚行云拿起玉佩,穗子上栓有小珠子装饰,他动了动手脚,接着走向第二道检药门。
谢流水绕着验气门观察,他知道楚行云在为他争取时间,寸金难买寸光阴。但无论怎么磨磨蹭蹭、拖拖拉拉,楚行云最后还是通过了,走到第三道门前。
“你有把握吗?”楚行云问。
谢流水伸手一请:“走一步看一步咯。”
验气门看起来普普通通,两根红木,上一横梁,楚行云站上去,脚下是一块磨平的玄铁石片,左侧的红木柱上镶嵌着一个长方状的琉璃表,里面有水柱与刻度。
显示为零。
“谢流水,怎么回事?”
“别急、别急,他们要先校零。验气门很灵敏,人一运功,水柱立刻就会升起,停在相应的数值。”
“所以?”
“你脚下的玄铁石片能感应真气,一旦属阳,红木柱里有一小管,会朝水柱喷射朱砂,使它变红。接着你释放出的真气会快速催动里面的齿轮,使水柱瞬间就位。你看这个表,‘十’之上还有空余位置,我现在一手捏朱砂管,一手捏小水管,但我无法保证一捏下去,水柱就会准准地停在‘十’,也有可能‘啪’地一下,直接超量程。这玩意儿灵敏得很,如果我们不能一步就位,就白玩了。所以,你要给我一个试手的机会,一次就好。”
楚行云静静听着,他镇定自若地站在上面,门旁立着一个人,正在门后调动一个旋钮,最后道:“可以了,楚侠客,请运一下真气。”
楚行云点点头,假装气沉丹田,那人走到红木柱旁,盯着琉璃表。
水柱霎时变红,但却没有升起,稳如泰山,坐镇零点,于此同时,谢流水道:“动手。”
楚行云手指微动,玉佩穗子上的小珠下落,“啪嗒”一声落在脚边,楚行云很自然地迈开一步,一脚从验气门上移开,弯腰要捡……
“楚侠客,怎么了?我帮您捡。”那人将目光从琉璃表上移开,看向楚行云。同时间,水柱倏忽蹿高,又似因楚行云移开脚而无法再感应,啪地回落。
“没事,我已经捡到了。”楚行云移回脚,站好,伸手朝他露出一粒小珠,那人点点头,他的余光只感觉到这水柱方才腾地升起过,但具体停在哪,并不清楚,此时他再看向琉璃表,红色水柱准准地停在了“十”处。
那人拿册记录,嘴上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楚行云点头微笑,大步离开。
谁也没注意到,门下飘出两瓣杏花,随风悠悠,在草间低飞,最后落在楚行云肩上。
武林盟主在屋间踱步:“张宗师,你觉得楚侠客……”
张宗师抱拳道:“盟主,不是老夫不肯帮忙,我们宗师盟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在江湖上一贯讲求中立,凡事不掺和,不妄议,这次大赛出事,只能烦劳盟主辛苦了。”
说罢,转身离去。噎得武林盟主哑口无言,盟主身旁一个小跟班看不过眼,瞅着宗师走远了,道:“什么一贯中立?我看是自私自利!学那么多武功就学会了隔岸观火明哲保身,还当什么狗屁宗师!”
“小童!不得胡言!”盟主斥责,“张宗师一生痴迷武学,开创过三个武功流派,想出的招法更是数不胜数,他还把毕生所学写成武功典籍,公开散播给天下人,从不藏着掖着。如今老了,无子无徒,只想安享晚年不问江湖,也可以理解。你说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自个儿掌嘴领罚吧。”
武林盟主走出房门,外边有人来报:“回盟主,属下问了所有送信的小厮,他们都说没有楚侠客的信,就算有,也不可能赶在比赛开始前去送。属下又问了沿途的判官,也都说比赛前没看到有人上山下山。”
“如此说来,是楚行云在说谎?”
“不,也未必。属下回收了赛场上所有的不辞镜,结果看到了这个……”
武林盟主接过,今年山道中总共投放了六十四面不辞镜,用于记录白杏究竟归谁。不辞镜在吸饱真气后,就会开始记录一切照到的东西,直到气殆为止。
镜中先出现了张宗师,他灌完真气后离开,接着,出现了山林和白杏,斗花会专员在布置场地,将不辞镜藏好。
武林盟主盯着镜中茂密的树冠,忽然,枝叶间掠过一人影。
“盟主,楚侠客兴许说的没错。比赛开始前,确实有人易容成侍从去给他送信,此人轻功极好,上下山不过眨眼的功夫,速度快到各个判官都没察觉。只不过,这一闪而过的身形,还是被镜子照到了。”
“你觉不觉得……这个身影像一个人?”
“属下愚钝,请盟主明示。”
武林盟主反复开合镜子,观看那一段,最后道:“从镜子里可以看出,此人身着白衣,身形高挑,轻功一绝。”
那下属点头。
武林盟主再道:“你觉得,在这斗花会中,谁轻功最绝,同时又穿着白衣、身材高挑?”
那下属怔了怔,答:“楚……楚行云。”
“啪”地一声,武林盟主将不辞镜一扣合。
“可是……盟主,他为何要自导自演这么一出……送信炸亭子?”
“这就要问他了。”武林盟主道,“来人,追拿楚行云。”
第四十回 斗花会3
顾晏廷稳稳地站在枝丫上,端着一支琉璃千里镜,在观望。
视野里出现了一只蓝黑喜鹊,它收翅一落,挺着白白胖胖的肚子,在灌木间骄傲地踱步,千里镜跟着它移了几步,紧接着,顾晏廷看见了那四具断头死尸。
“三少爷,武林盟主封锁了全部消息,只是对外宣告斗花会今日停赛一天。”
顾晏廷点点头,眼不离千里镜,四具尸体整齐停放,皆裹了白布,看不到面容:“查到死的都是谁了吗?”
“回三少,没有,参赛都用的化名。不过,我探听到武林盟主软禁了楚行云,似乎怀疑是他干的。”
“楚行云?”
“是。他作为卫冕桂冠,无需检查即可观赛,而且,比赛开始前有人给他送了一封死信。武林盟主派人去查这个送信人,结果在不辞镜中发现了此人的踪影,身着白衣,模样与楚行云十分相似。”
顾晏廷信口道:“上山下山……这个身影在不辞镜中出现过几次?”
手下答:“一次,只有一次。”
顾晏廷了然一笑:“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看来无需我们动手,江湖上多的是人看他不顺眼。”
“可是,楚侠客名头太大,栽赃他恐怕……不太容易吧?”
视野里的尸首看不到面容,于是顾晏廷把千里镜移回来,开始饶有兴致地观察那只胖喜鹊:“以前或许不容易,不过眼下今非昔比,楚行云现在想洗清嫌疑,最快的方法就是承认武功尽失,可惜,他已经以十阳真气通过验气门了,此时再来坦白,就是欺诈,不坦白,就要被怀疑。进退两难,叫他有苦说不出。”
“那三少爷,我们如何行动?”
顾晏廷慢吞吞地收起千里镜,嘴角嗪笑:“坐山观虎斗吧。”
一处暗室,四壁石墙,中央有一把铁椅,楚行云正襟危坐。开春返潮,此时顶上滴下一滴水,楚行云偏过脖颈,伸手接住,水滴落在掌心,冰凉冰凉。
楚行云收拳握紧,开口问:“请问,武林盟主找我何事?”
“稍安勿躁,耐心等着。”
一排持刀守卫像石人俑一般,矗立在门口,楚行云继续安静坐着,他算是被软禁了。指尖的牵魂丝不断在拉长,越绷越紧,谢小魂飘出去正刺探情报。
接着,丝线骤然一松,迅速弯成几绕,不一会儿,谢流水穿墙而进:“惨了惨了,有人陷害你。”
“这还用你说?”
“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嘛。”谢嗲嗲直接坐到楚行云大腿上,准备开始阐述敌情。
楚行云:“给我下去。”
“楚侠客,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古人有云,礼尚往来思报玖,情深汲引屡抛砖,你先前心安理得地躺在我身上听盟主讲话、坐在我腿上看四人比赛,我有说什么没有?没有。我谢流水一个字儿没说就让你坐,哎,现在我出去辛苦了这么久,就坐你腿上一下,怎么就不行了?行云哥哥,你好没义气啊!”
楚行云白了他一眼,随他坐了:“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武林盟主找到了一面不辞镜,镜中照到一个很像你的身影。”
“怎么……可能?”楚行云皱眉。
“先前上山给你送信的那家伙,坏,且贱。他先是扮成像你的样子,故意从不辞镜前飞过,快到山顶时再换成侍从打扮,给你信。信炸了,你死伤了,最好,没有,也不要紧,有的是后招。”
“所以……他们布置了银丝,杀了五个人,以此嫁祸给我?”
谢流水轻微地摇头:“对于他们来说,那四个参赛者和一位判官肯定本来就该杀,问题在于要怎么杀,才能杀伤最大。像现在这样杀,就能干掉五个人,顺带再带走一个你,很划算。有些人行凶时会故意让自己受点伤害,让别人以为自己也是受害的可怜虫。你在比赛开始前差点被那封信炸死,本来别人都会同情你,可现在有了这面不辞镜,你就成了自导自演的凶手。”
楚行云心中摇头:“没有证据。”
“喔,武林判案,要证据吗?疑罪从有,怀疑你是,就开始寻你的不是,寻不到,就寻你的缺点,人总有一点缺憾,然后挖掘放大,宣告天下,到最后你就是十恶不赦的真凶。咱也甭说这么多了,来吧,小云云,跟我一起亡命天涯咯!”
“……”楚行云无语,只道:“盟主不会这么武断。”
“哦,不会武断……好,那你帮我回忆一下,你们凭什么说我是采花大盗?又为什么硬给我封一个不落平阳的称号?”
楚行云疑惑地看着他,谢流水继续道:“你们有谁亲眼看到我强`奸民女了?有谁夜里听到尖叫呼救了?有谁手里握有铁证了?你们都说我会用白帕子沾了落红然后在上面题字,什么自古英雄出少年,盖世武功无人敌,只因深恨朱门臭,不落平阳落闺房。谁见过这条帕子?丝帕还是布帕?这四句话是怎么排列的?上面的血是人血吗?比对过字迹吗?是我的字吗?
“有人问过这些吗?没有。大多数人本质并不关心真相,只是听说有个叫不落平阳的采花大盗,左颊一条疤,天天搞强`奸,实在坏,大家都这么说,那他肯定干过,无风不起浪嘛。如果真的有人发问,那只会问一个问题:倘若不是你干的,那为什么大家都说是你而不说是别人啊?要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楚行云哑口无言,沉吟半晌,问:“所以,不是你干的?”
谢流水忽而笑起来:“我可没说这种清清白白的话。现在武林盟主怀疑你,不过好在你声望很高,你要是出事,观众席上的小云牌能砸死他。他那盟主之位正坐得热乎,当务之急是顺顺利利把斗花会办完,别出什么大差错,寻找真相又不是他的事,现在只要没有铁证他就动不了你。到最后实在不行,找个替死鬼结案就是了,反正江湖恩怨,本就生死无常。只是怕……”
“怕什么?”楚行云问。
“怕有人从中作梗,寻不到铁证,就给你造一个,送佛送到西,嫁祸嫁到底。”
楚行云一想:“所以,我们必须在那群人动手之前找到真凶,洗脱嫌疑,让盟主盖棺定案,就此翻篇。”
“找、到、真、凶,啧啧啧,可爱的云,你说的可真轻松……”
楚行云不再听谢流水说话,他十指交扣,坐在椅子上,闭眼沉思,脑中倒放着发生的场景……
四个人冲过来,半空中银丝微亮,之后人头飞起,滚落在地。接着,终点处的判官拿起尖哨,正要吹响,却双手一抽,倒地身亡。
“有些人行凶时会故意让自己受点伤害,让别人以为自己也是受害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