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幅,满目断肢残臂,只剩一个人,躺在坑里,供万蛊啃噬,
接着,这个人从坑里爬出来,虽是爬,可画中人手脚尽断,身体扭曲奇怪,竟是像软虫蠕动一般,硬挪出来的。
中间似乎缺了一些画,最后一片,只看到此人半蹲在一个圆平处,地上绘着一只神兽,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无面目。
混沌。
“神医,我记得四凶之一混沌……是顾家的象征吧,这个祭坛,和掌中目的小岛,都在哪儿?”
“楚侠客,你说,还能是哪儿?”
秘境。
楚行云心知肚明了,难怪局中那么多人要去秘境,有些人,是想去,有些人,则是不得不去。
“请教神医,这拓片是从哪得的?可否得到全部?”
“血虫是顾家之物,真画自然在顾家势力中,不过,你若只是想看拓片,那么去找赵家也使得。医药不分家,赵家在局中制药多年,我同他们交往颇深,这几片就是从他们那里印来的。”
“多谢相助!不知……神医这些拓片……可否留给我?”
“楚侠客想要?当然可以。我早些年因为好奇,当宝贝一样收着这些玩意,可自从被薛王爷抓过之后,我可就安分多了。这次收了你的诊金,却治不好令妹的病,也治不好令夫人的症疾,惭愧惭愧。拓片你小心保管,不过,若是……”
决明子犹豫片刻,还是道:“楚侠客救妹心切,自是想进那秘境,可秘境凶险非常……”
“多谢神医提醒,楚某自会小心,妹妹是我的至亲,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不不不,楚侠客,我不是想说这个,只是……你看看这些画,画中早有预知,这些变得奇怪的人,无一例外,最终都回到秘境,回到本源……看似是离开了人世,是不好的,可,归于秘境,与留在世间,究竟孰好孰坏,还需仔细斟酌。”
楚行云微微蹙眉:“这话是……何意?”
“楚侠客,有些事物,是没法回头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改不了,不可逆。若最终……算我乌鸦嘴,令妹无法恢复,也请不要妄自伤心,即使令妹正常活着,也会有生老病死的……”
“神医先前所说,死人获这掌中目,当永生不死。”
“是。”
“刺杀不死,我还可以理解,难道火烧,也不会死吗?”
“不会,皮肉无法成灰……只会,烧成血糊糊的焦人,继续活着……不过,秘境中似乎有一味奇药,叫白魄磷,磷火活焚,据说可以化为灰烬。楚侠客最终若不能让令妹恢复,那至少找来这一味药,百年之后,楚侠客走了,也带着令妹一起走吧,别让她一个人……永生在人间。”
磷火活焚……楚行云心中一抖,然而想到他死了,楚燕无依无靠,在这世间要永生永世活上数百年,心中更恸。
决明子见他神色有难,劝道:“楚侠客尽人事听天命吧,至于其他,别太强求了。”
楚行云点点头,又问:“那血虫拓片,是在赵家谁手中?”
“现在应该在赵家家主,赵霖婷手上。楚侠客,令妹的人蛇掌中目,就够你想的了,何苦还要招惹什么血虫?七年前,穆家灭门之后,人蛇的秘密就由薛家掌控,而血虫是顾家的,薛顾乃局中两大巨头,楚侠客,小心为妙啊。人生而有命,且看淡些吧,秘境是世间之诡,毕竟不是什么善地。”
楚行云想起谢流水手脚尽断,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点头,道:
“我知道。世间有些事,已成定局,各人有命,命运难改,不过,若连改都不愿为他去改,那也太寒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记忆指路标:李家出了一具会爬的尸体,血虫从破肚口钻出第九回鬼肚玉4;
混沌是顾家象征第十七回局中客3。
第五十二回 狐仙庙1
第五十二回 狐仙庙
霜花临门人情债,
拜君同寿画先知。
楚行云送走决明子,一人立在门前,看庭院木叶花盛,静静地思。
谢流水开门迎道:“你妹妹中途一直说痛,我给她喝了决明子留的药,现在睡下了……楚行云,你怎么了?神医说什么了?”
楚行云看着他,看他穿凿过的琵琶骨、挑断过的手脚筋,原本极深的疤痕现如今只剩浅浅的一圈印记。千问万疑似风卷尘土,在心中盘旋飞扬,几欲脱口而出,却忽而想起谢流水在牢房里跟他说:
“我能不能……不要交代的……这么清楚?”
千言万语,终是尘埃落定,一语未发。楚行云开口道:“局中是不是……准备再去一次秘境?”
“是。”
“什么时候去?”
谢流水皱了下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楚行云把神医留下的拓片递过去,只递了掌中目相关,再生血虫的事压在包袱底:“我们灵魂同体时,在人头窟水道里见过这样的画。”
谢流水在局久矣,明白得也快,他指着拓片里高举着左手倒地不起的人:“你是在想……你妹妹和这画中人一样?”
“当时我解不出那壁画的缘由,不过,我想你……大概猜得到吧。神医告诉我,这七幅壁画连环阅读,人从死而生,又由生向死……”
“无稽之谈。”谢流水打断他,“从没有什么死而复生。这画故作玄虚。说到底,不过就是人伤得太重,现世的医术回天无力,所以求了偏方,长出掌中目,变得跟寻常人不一样了。你放心,别去想什么死死生生,你就当,你妹妹是一个被偏方救回来的病人,不用太……担忧。”
楚行云看着他,没说话。他听出,谢流水是在用偏方的比喻来开解他。
谢流水以为他不信,再道:“若局中真有能死而复生的妙法,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干吗?”
楚行云知道,若真有复活之物,谢流水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取来,让他的娘和妹妹回来。
“我不是不信你。抛开死生不谈,我妹妹是被人蛇偏方救回来的,但按这画中所绘,此偏方有些弊端,隔一段时日掌中目就会发作,须要回到这个小岛上,也就是秘境所在。所以我想……带着妹妹去秘境。”
“你疯了?秘境是什么地方?你以为……”
楚行云追问道:“秘境是什么地方?你倒是说说看?你去过?”
“我……没去过。我怎么会知道。可你看,前几次局中各家汇合,多少高手共赴秘境,死无全尸哪,惨啊,楚楚,你好不容易才找到妹妹,兄妹团聚,何必要身犯险境……”
“那你又是为何一定要去这秘境?为何要……不顾性命,以身犯险?”
“我,我……”
谢流水忽而说不了话。他说谎说惯了,脸不红心不跳,只这一瞬间,脑海中就想出了至少三种自圆其说的谎话,精妙绝伦,可奇怪的是,当楚行云看着他,乌溜的眼瞳映出他的倒影,谢流水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沉默了好久,忽然,院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楚行云转身,去看来者何人,谢流水如蒙大赫,转身进屋去照看楚燕。
院门外,立着一位少女,骨肉匀停,赵霖婷明媚狡黠地笑:“楚侠客,不请我进去坐一坐?”
楚行云也笑:“赵姑娘是武林第一美人,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拉你进去,待会儿我夫人喝了醋,罚我跪搓衣板,我今晚又没好日子过了。且委屈姑娘在这说话吧,我屋里人……太厉害了。”
赵霖婷做了一个了然的表情,道:“无妨,此间甚雅。还未恭喜楚侠客武功恢复,又练成了踏雪无痕第十成,内功十阳,轻功绝冠,楚侠客今朝可要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赵姑娘说笑了,武功学无止境,江湖偌大,高手辈出,我这点本事还差得远呢……”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一番太极,赵霖婷想等楚行云自个儿来感谢她的药,还有踏雪无痕的秘籍,如此,她好借着台阶提要求,双方面子上也好看。谁知,她不挑明来意,楚行云就跟她装傻,讲了一会儿废话,赵霖婷没耐性了,直接道:
“楚侠客,我那粒复功神药,还好用吗?”
楚行云此时才做出一副了悟状,忙道:“好用好用,楚某吃了之后,果然神功大复,而且还练成了踏雪无痕第十成,此番美意,多谢姑娘!”
“楚侠客是个爽快人,我也懒得做戏兜圈子,虽然事有波折,我的言行让你有些误解,但无论怎么说,最终结果就是你十阳丝毫不损,还得了踏雪无痕第十成。人情人情,礼尚往来,我如今有一个小忙,不知楚侠客肯不肯帮?”
“姑娘请先说说看。”
“楚侠客练成踏雪无痕第十成,高山险阻自当不在话下,可否帮我采一味灵药?”
“此药何物?”
“名叫千目血灵芝,我妹妹自小得了怪病,双目失明,若二十岁前还不复明,性命堪忧。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听说楚侠客也有一个妹妹,想来能知道我的心情。”
此时此刻,楚燕在屋中,生死难说,楚行云和赵霖婷可谓同是天涯流落人,不过楚行云觉得局中人都不太可信,故有问:“这药在何处采。”
“秘境。楚侠客放心,此药只长在秘境外边,可难在秘境难寻,不过巧了,最近局中几家牵头,又要去一次秘境,不知楚侠客跟不跟?”
楚行云不答跟不跟,只是问:“外边?秘境还分里外的?”
赵霖婷一笑:“当然,越外边,越安全,越往里……就越不可说了。”
“不知这秘境有何凶险?”
“楚侠客,你自个儿不是说出来了?‘不知’,就是这秘境最凶险之处。未知的东西,才最可怕。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坑害你,千目血灵芝长在深山高崖,其凶险不过就是崖壁太高、猛兽出没,诸如此类。猛兽我倒不怕,只是以我的轻功,实在难以攀越那高崖,故来拜托楚侠客,不知楚侠客意下如何?”
赵霖婷说完,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楚行云,只要他说出一个“不”字来,她就立刻发动红蜥毒,逼迫楚行云去为她采药。
楚行云心中又是一副算盘,赵霖婷敢堂而皇之登门找他还人情,必是胜券在握,恐怕当时给他吃的复功药丸另有乾坤,他不如先应承下来,若是千目血灵芝果真没什么危险,只需要用踏雪无痕第十成就可采来,那不过举手之劳,帮一帮无妨。若又要卖血卖命,那到时他再随机应变,也全好过此时断然拒绝。
于是,楚行云学起撒谎精小谢,装出一副恳切模样:
“赵姑娘一粒药,让我武功大成,救我于水火之中,此恩此德,楚某没齿不忘,若千目血灵芝只在秘境外边,又如姑娘所说,没什么太大凶险,这等小忙,我自然义不容辞,帮姑娘达成心愿!”
赵霖婷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有楚侠客一言以诺,我也就放心了。不过……”
楚行云等她下文,只见赵霖婷莞尔一笑:
“我们赵家制药卖药,说到底,也就是个做生意的。生意人,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请赵姑娘明言。”
“楚侠客的武功,是我帮忙恢复的,楚侠客的轻功,是我帮忙练成的。这可有两个人情,若我此时再讨一个小忙,楚侠客不会怪我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楚行云只能摆手道:“不会不会,赵姑娘请讲。”
“我一女子当家,手里攥着家族全部家当,总有些不顺心的亲戚要来找我麻烦,我武艺虽尚可,但也说不上精进,可否邀楚侠客替我打打群架?”
“赵姑娘的霜花绫以柔克刚,武林一绝,江湖都道霜花一挽百花杀,哪会是说不上精进?”
“这么说,楚侠客是不愿意帮我咯?”
“我也没这样说。”楚行云笑道,“打打群架可以,只不过,我不沾血。”
“那自然,来闹事的亲戚也是亲戚,血浓于水,我怎会叫楚侠客动手?只不过想借一借东风,杀杀他们的气焰。既如此,那便请楚侠客五日之后,来赵家找我。”
“好。”
赵霖婷也不废话,告辞便走。
“慢着,赵姑娘——”
“楚侠客……还有何事?”
楚行云微笑道:“我应承了姑娘两个人情,礼尚往来,我有一个问题,可否请姑娘指点一二?”
“你说。”
“我想看一些画。”
“绣锦山河画?楚侠客,这你就不厚道了吧,你可刚从斗花会上赢了一幅,何必来看……”
“不不。”楚行云摇头,“绣锦山河画是寻秘境的地图,此等要物,我怎好意思叫别人拿出来给我看?我想要看的是一种连环画。”
楚行云想,决明子的拓片是从赵家得的,若让赵家再看到这些拓片在自己手中,保不准会不会多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说的云里雾里,谁知赵霖婷闻言,脸色一沉,甩开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