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还来不及反应,谢流水又接着道:“你十八岁出身被扒,流言四起,当时宋长风议亲,你怕影响了他,就主动独门出户,宋母宋父也同意了。那么问题来了,当初宋家招你进来,是为了你的十阳真气,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给宋家挣点脸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养你养了五年,你就这么断了关系走了?宋家图什么?做慈善?”
“谢流水,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忠诚引。”谢流水叹气,正色言厉道:
“楚行云,锦衣玉食地供了你五年,你每一丝血肉,都是宋家的忠魂。”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句话的你要是觉得什么情况!那么请返回前三章重看一眼,尤其是第一回!
看到这句话的你要是会心一笑,那就ok啦!
第十七回 局中客4
平地惊雷一声起,楚行云顿时浑身一僵。五年宋府,积木垒楼,只此一句,抽其基底,千尺万丈,轰然坍塌。年少时的细节一幕幕蹿心头,但他心中扔在挣扎:“……我没觉得我被控制了。”
“要是你能察觉到,那宋子岚算什么天才?”谢流水苦笑,“忠诚引最厉害之处,就是润物细无声。宋子岚的精神,宋子岚的决策,将会无时无刻渗透进你的脑子,无须他下什么命令,你就自发地为他肝脑涂地,至死方休。”
谢流水瞧楚行云仍是无动于衷的模样,转而道:“举个你听了想打我的例子,宋长风看展连很不爽,希望你杀了他,他不用跟你提一个字,只在心里下一道命令就好。接着你的脑子就会渐渐产生厌恶展连的情绪,并在日常相处中愈演愈烈,展连的一言一行都让你无端恼怒,最后展连送走燕娥时,你彻底爆发,失手杀了展连。宋长风目的达成,还落得一身清清白白,好一朵温文尔雅君子莲。”
“宋长风绝不会这么做。”
“不是‘不会这么做’,是他‘不懂怎么做’。”谢流水自嘲一笑,腹诽道:要是宋长风能自如地使用忠诚引,你楚行云早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了。不过这话在谢小魂喉咙口转了一转,便咽回去了,他还是正经而言:
“能随心所欲地玩弄别人的思想,帝王都没这么爽。忠诚引这种药蛊,不是人人都能把得住,也就宋子岚这种天赋异禀的疯子可以得心应手。当年他初做忠诚引,便拿‘好知己’顾家主试药,成功得让顾霆刀自发去杀妻杀子。”
谢流水故意顿了一下,这事很出名,他想看看楚行云有无反应,无奈,楚行云仍是闻所未闻的样子,谢说书只好认命,继续讲道:
“那日,顾霆刀练武不济,异常狂躁,适逢妻子妒他要纳妾,又跑来哭哭啼啼怨声骂语,顾霆刀大手一挥,不料掌风起,妻立时身亡,闻讯而来的儿子丧母剧痛,更恨父亲薄情寡义,于是父子相斗,女儿来劝,顾霆刀竟又失手杀女,其子见状,恨疯了,父子相残,最后杀子。”
楚行云听罢,有些了悟忠诚引的功效,回道:“人与人之间本就有些微矛盾,而忠诚引这药能将它们挑拨到极限,从而让事事遂了宋子岚的意思?”
“不错。将人玩弄于股掌间,其乐无穷,宋子岚初尝这滋味,靠着与顾家的世交,开始给大批顾家人下忠诚引,最后只手遮天的偌大顾家,竟全成了宋家狗,宋子岚打战带的第一支兵,就是顾家军。从此这疯子领兵纵横,多多益善,控思御人,所向披靡,每一成战功,都是顾家白骨堆。”
“顾家那么多人,就没人发现不对劲?”
“发现了又如何?忠诚引早就深入骨髓,身心不由己,都由宋子岚,宋子岚要你活,你就得活,要你死,你就去死。”谢流水顿了一下,声音一低,有些难过道,“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样。生死不由你,都由宋长风……”
楚行云听罢,忽然了悟,心中一笑:“谢流水,我要是真会变成那样,你就不会来跟我说宋家那么多事。若真有忠诚引,我磕了五年,早病入膏肓,你费那么多口舌,努力向一个身患绝症的人论证他着实没救了,有何意义?除非,他这病入膏肓还有救,直说吧,怎么个救法?”
“啧,你真是一点也不可爱,我本来还准备了好几段故事,准备给你抽丝剥茧,就等着最后你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彻底完成宋家真坏而我真好的反转,你为什么就不给我这个面子呢?”
“……”
“我开玩笑的,别当真。”谢流水笑一笑,又接着话当年,“忠诚引,是宋子岚靠着天赋和顾家血虫蛊捣鼓出来的,从根源上讲,它仍是血虫的产物。解铃还须系铃人,顾家有一种武学禁术,人与血虫能达成共生蛊,名叫阴骨散,吸食练此功者的血,方破忠诚引。”
“所以顾家当年就已脱身了?”楚行云觉得有些奇怪,“如此血海深仇,顾宋两家早应杀出个你死我活,可如今……”
“可如今这两家都还风风光光的。”谢流水摇头晃脑地卖了个关子,“这就又要回到‘局’里来,一场局如果只有双方,那自然就你死我活,可一场局里要是有八方,你拉我扯,这就很有趣了。顾家血虫、赵家红蜥、穆家人蛇,当年这三族里就属顾家最大,突然老大全族成了别人的走狗,换作是你,你好不好奇?想不想去查查什么猫腻?最后查出了忠诚引这种东西,心不心动?想不想拿来搞点事情?”
楚行云心中皱眉:“所以赵家和穆家也去掺和了?可忠诚引不是只有宋子岚才把得住?”
“这俩族又不用真的去使忠诚引,他们只要站个队就好了,于是顾、赵、穆三家联合抗宋。天下万物皆有兴繁衰变,血虫每十年换一代,故而与血虫相关的一切,皆有十年一弱。顾家在被控制的第十年,靠着赵穆两家和阴骨散,第一次成功反击了宋家,最后顾霆刀在凉山明月崖连捅宋子岚十九刀,双双坠崖,尸骨无存,这事才算结了。宋子岚一生无妻无子,剩下的人……”
“等下,无妻无子?那现在的宋家……”
“现在的宋家不该拜宋子岚为祖先,该拜宋子岚的大哥。宋子岚的大哥平庸无奇,但是瞧上了弟弟的显赫功绩,于是把自家孩子过继给宋子岚,只要宋子岚一直无妻无子,那他挣来的一切,就是自家孩子继承了。可惜权势、钱财都可以继承,天赋却继承不了,宋家虽然还掌握着忠诚引,却无法随心所欲地使用,终成不了气候。”
“可宋家现在……”
“楚侠客,我跟你话当年你就不要老跟我提现在嘛,这是一步步走的。当年顾家跟宋家恰恰相反,他家不靠天才横空出世,靠历代研制血虫,早已自成一派,家大业大,就算死了个顾霆刀,族里也有其他能人。故而宋家想了断前尘旧事,弃了江湖,一心从官,磕着宋子岚打下的老本,庇佑子孙富贵显赫。楚侠客,将心比心,换你是顾家,你干不干?”
楚行云心想,那自然是不干的,十年奴役,不共戴天。果听谢流水说:
“顾家上下,全体不干了!宋子岚那老本全是顾家血,你们宋家当年害人害成这样,转头来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还想要子孙富贵,美死你!顾家恨得牙痒痒,只是十年忠诚引,确实伤了元气,只好先发展自己,日后再想办法杀光宋家,报当年仇。”
楚行云闻言,心中揣测道:“赵家和穆家当年帮顾家就是等这个时机?先帮顾家打赢宋家,但不要帮得太彻底,等顾宋两败俱伤,好跳出来渔翁得利。赵家和穆家若是常年老二老三,甚至可以借此吞并顾宋两家,到时什么忠诚引、血虫蛊,都是自家囊中宝了。”
谢流水笑:“恭喜楚侠客摸着门道了!赵家当了万年老二,终于等来这么个翻盘的机会,怎可错过,于是趁火打劫,变本加厉地压榨顾宋两家,一时极为壮大。但穆家却没捞着好处,他家本就老三,上两代家主经营不善,这代家主又好赌,本指望瓜分顾宋,可好东西都被赵家抢了先,族人无能,家势一衰再衰。顾宋在低谷,穆家又不行了,楚侠客,换你是赵家家主,你想不想干一番大业?”
楚行云挑了下眉,心道:“赵家想吞并三族,一家独大?一口吞鲸,不好实现。”
谢流水笑了一下:“人不一定有吞鲸的本事,但一定有吞鲸的欲念。很快,赵家就开始打压顾宋穆,只手遮天,顾宋虽无力还击,但好歹吊着口气,而穆家本就负债累累,大厦将倾,眼看就要断气了,穆家家主走投无路,最后想起那块祖传的穷奇玉。”
“穆家违背誓约,去了当年先祖埋东西的地方?”
“当年誓约就是为了一荣俱荣,可现在赵家要搞独大,自家也快不行了,何必还死守着那破玉,不如把祖先藏起来的东西挖出来,看看有什么能用的宝贝,顾家宋家也正有此意。四族之中,就赵家过得最好,无需祖宗救,然而人愈得愈贪,他家家主想一统四族,不顾旁人劝谏,也想去要祖先藏起来的宝典,于是四家又一次碰头,将四玉合并,解开地图,共赴秘境。”
楚行云心中咯噔地跳了一下,当年四族祖先会用四凶刻玉,大概这秘境里的东西,极不好。
果然谢流水道:“去那秘境里的人,十有**都死了,侥幸生还的,回来不出三日,便全身溃烂而亡。但牺牲还是有价值的,他们确实带回了一些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不太清楚,只是穆家很快就东山再起了,因为他家家主解开了人蛇的一个秘密。”
人头窟里的阴影太深,“人蛇”二字像擂鼓一样撞击心房,楚行云攥紧左拳,手心里的掌中目隐隐发痒,问:“何秘密?”
谢流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吐出四字:
“长生不老。”
楚行云顿惊:“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谢流水笑起来:“楚侠客,长生不老这种事,不在于能不能,而在于你信不信。”
“穆家主……信了?”
“啧,小笨云你怎么忽然就不开窍了。楚侠客,你说说,怎么来钱最快?”
“……骗钱?”
“对了!穆家不仅想要钱,还想要权,那你说说,这普天之下,最该去骗谁?
“……”楚行云悟了。
谢流水见此,高深莫测地笑起来,摇头晃脑道:
“君王才想长生不老,凡人只想一夜暴富。”
第十七回 局中客5
“你是说……”楚行云有些难以置信,“穆家敢拿长生不老去骗皇帝?这胆子也太肥了。”
“有何不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穆家反正败了,若给赵家吞了去,左右也容不下他这个家主,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干一票大的,要么满门抄斩,要么鸡犬升天。”谢流水飘在轿子里,翘了个二郎腿,又道:
“当年老皇帝还没死翘翘,不过也病歪歪了,派了各路能人异士,猴急猴急地在找长生不老药,派出来这些人中,有一位叫李言的,意外与穆家主结识。这上下两个都是巴掌,当即啪啪直响,于是李穆二人放开胆子,抡起臂膀,开始炒长生不老的骗局。”
楚行云心中边想边回道:“你先前好像说过,人蛇,其实是一种人面鱼,吃了能延年益寿,就靠这个骗?”
“啧,楚侠客,你一看就不会骗人,照你这么骗,半毛钱都骗不来。”谢流水翻了个白眼,开始表演:
“照你那法子,说出来无非就是:陛下,南海有鱼吃了好哇,我们去抓吧?准奏。然后天天有人跟在你们屁股后面催,抓鱼啦抓鱼啦!抓到没抓到没!你们就真得滚去南海抓鱼了。待会辛辛苦苦抓回来,老皇帝吃了觉得鲜美,还有点赏,那鱼要是臭了腥了,唯你是问!何况人面鱼那玩意儿,就跟灵芝、人参差不多,有点功效,但要长生不老那就扯淡了,哪个太医要是瞧出什么门道,说上几句,就等着脑袋搬家吧!来,聪明的云,动动你的小脑瓜,再想个骗人的法子。”
楚行云两眼一闭,说:“动不了。”
谢流水伸出手捏住楚行云的小脑袋,微微晃动,边晃边说:“你想想看啊,长生不老,人人皆知难于上青天,如此之难,自然极难做到,做不到,那也是极自然的。既如此,那我干脆就给你一个根本做不到的方法,比方说,我跟你虚构一个蓬莱岛上的梯子,说那梯子能上天,并告诉你谁谁谁靠这登天了,说的有鼻子有脸,让你坚信不疑。至于你最后有没有登天,那可不关我事,我告诉了你有梯能上天,你自己爬不上去怪我咯?”
谢流水说罢,猛地晃了一把楚行云脑袋,又俯下身来附耳道:“楚侠客,你听,好像有水声喔。”
楚行云一把打开谢流水的手,没好气道:“归根结底,你就是想说穆家骗成功了,还封了侯,他家若东山再起,很快就会跟想独大的赵家对峙,然后顾宋两家趁鹬蚌相争,夹紧尾巴壮大自己。再往后,长生不老骗局被揭穿,欺君之罪难逃一死,所以有了七年前侯门灭族惨案?”
谢流水点点头,一本正经回:“楚行云,你果然满脑子都是我。”
楚行云怔了一下,接着翻白眼,他妈的这人叫“谢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