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顾三少抽出銮铃鞭,慢慢摩挲赤红色的鞭身,说:“楚侠客,顾某有一惑,百思不得其解,故而前来请教一番:昨夜我明明算准了攻击,你绝不可能躲过,但最后,你总能避开,以各种奇怪的姿势。”
楚行云不答。
顾晏廷盯着他,慢慢道:
“简直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帮你。”
楚行云笑了一下,镇定而回:“顾三少技不如人,心有不忿,难免胡思乱想。我落魄至此,何曾有什么看不见的高人相助?”
“有的。”
凤头黑百灵展翅飞走,顾晏廷微笑,缓缓走来:
“比如,现在。”
他身形微动,瞬间,整个人就立在楚行云面前,扬鞭即打——
谢流水一个箭步,飞身推开行云,只见楚行云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平白无故躲开了。
顾晏廷颔首一笑:“你看。”
骤然间,他掷出一串黄血纸,鞭滚符咒,啪地一声,甩过来,眼看就要落到楚行云身上,谢流水猛摁云头,堪堪避过,顾三少对着楚行云移动的反方向,微笑道:
“在这里吗。”
忽而那鞭一倒溜,赤红一动,快似闪电,直冲谢流水来,谢小魂咻地融进地里,一根头发丝儿飘着,被那鞭上符咒一蹭,霎时燃起一团蓝焰,瞬间就要烧到头皮,谢流水眼疾手快将那根头发拔了,叫道:
“这人是魔鬼吗!”
楚行云正要逃出魔掌,顾魔鬼调转鞭头,回身抽他,楚行云勉强闪过,鞭上的一串符咒劈头盖脸缠上来,顾晏廷缓缓道:“楚侠客在人头窟里跑,又在鬼洞中玩耍,怕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顾某特来,帮你驱驱邪。”
特来棒打鸳鸯的吧!谢流水心中没好气,从土里钻出来,还没喘口气,就见顾三少举鞭——
銮铃音动,快逃快逃。
“楚侠客,跑跑跑!棒打鸳鸯的魔鬼来了!”
生死攸关,楚行云心想,谁跟你是鸳鸯。此时他四肢都缠了符咒,谢流水无处下手,只得先跑一步,用牵魂丝拉拽他。顾晏廷来如影去无踪,现在的楚行云根本不是他对手,好在顾三少醉翁之意不在酒,楚行云往左,他就朝右打,跳上,他就向下打,一串串符咒随鞭挥荡,却是一无所获。
不远处的谢小人,拽着个牵魂丝,冲顾魔鬼吐舌头,略略略。
顾晏廷见抽不到邪祟,遂收鞭而立,凤头黑百灵飞于上空,振羽高鸣,只听杏林里一阵骚动,从树上坠下数只黑寡妇,四面夹击,楚行云左挡右防,大伤未愈,武功尽失,狼狈不堪,顾晏廷袖手旁观,问:
“要吃这个吗?”
楚行云听得莫名其妙,只见顾晏廷掏出一个紫水晶盒,打开,里面爬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虫。
谢流水皱眉,说不清那是什么虫,头像大黄蜂,嘴似钳子,前肢带镰刀,腹部像蜘蛛,黑底花斑,浑身如血虫般裹着一层长毛,八只脚在盒子边缘,爬动。
“吃吗?”
“有病吧你。”楚行云扭头就跑。
顾晏廷在他身后微微叹气,摸出一面粉花小镜子,自言自语道:
“哥哥,你瞧,我做事前,总是先问问别人意愿的。”
楚行云手提封喉剑,一挥二劈三削头,过五关斩六将,速速跑向岸。竹青招手叫道:
“楚行云!快!这边!”
他们已撑好船,只候云归,谢流水先行一步跳上去,收钓鱼线似的收着牵魂丝,楚行云顺力一跃——
竹青欠身,伸手,准备接他一把,就在这时——
一汪清碧,游过一道阴影。
有什么庞然大物,鲸般跃水而出!
将一镜湖面,砸了个粉碎。
白浪四溅,人首蛇身。
那怪物一口咬住楚行云,猛地将他拖进水里,蛇尾一摆,不见了。
水中,洇出一片血红。
第二十三回 大逃杀2
“楚行云——”
竹青惊得在船上大喊,谢流水一头扎进水里。人首蛇身的怪物直把云拖进水底,青碧水中,拖出一条血红道,牙齿贯穿了他的腹部,待潜得深了,猛地一个甩头,将楚行云皮球似的扔掉,蛇尾一摆,打在他背上,将他打出老远,谢流水一把接住云,血水扑面,命悬一线。
好痛……
楚行云叫都叫不出声,怀中的金蚕振蝶蛊疯了般震颤,可还是缓解不了……
太痛了。
谢流水低头,握住楚行云,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心道:“你会没事的。”
楚行云勉强睁开半只眼,耳鸣隆隆,血水朦胧里,有一只谢小魂,正抱着自己飞速上游。
冲出水面的刹那,满天杏花作血符,顾晏廷足点一纸而立,迎头就是一鞭——
一串咒文飞荡。
竹青不懂这顾魔鬼在做什么,只看到楚行云浮起来,赶紧跟决明子救人。
楚行云被搬上船,竹青见了他的伤状,急得掉泪:“神医!神医!他……他这样……这样……”
楚行云躺在那,感觉竹青嘴巴一张一合,但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只看见,有一簇蓝火,劈头盖脸烧在谢流水身上,那人还来不及发出任何一声惨叫,即刻,就烧成了一把灰烬。
牵魂丝那一端,空落落。
楚行云血流不止,流的满船都是。
决明子一语不发,忙活了好一阵,最后摇头道:“没救了,要么就这么拖着,要么就给他个痛快吧。”
竹青一瞬呆若木鸡,乍然回神,喊道:“这……这怎么能呢,怎么可能!你……你不是神医吗!”
“这人腹部本就有严重的鞭伤,现在又被咬穿,血止不住,脏器都坏了!休说是神医,我就是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他。”
“噢?那看来,我比玉皇大帝厉害了。”顾晏廷忽而立于船头,拿着那个紫水晶盒,盒上立着那只硕虫,正摩擦着两片钳子般的大颚,他微笑道:“东西坏了,就要靠别的东西修修补补,你看,它多有活力,顾家共生蛊,试一试?
“滚!”
“这位仁兄,别急着发脾气。”顾三少站在竹青面前,侧过头,挑了挑硕虫镰刀状的前肢,不紧不慢,“这一只是共生蛊的母蛊,蜂蜘虿蝎,万人坑里炼了多少年,才炼出来这么一只,不考虑一下?”
决明子皱眉道:“日后蛊毒发作,怕是生不如死吧。”
“听话,自然不会发作。”
竹青转头看向决明子:“……神医……”
决明子不语,忽而发现楚行云怀中有东西一直在颤,他推了推金丝镜,仔细一察,:金蚕振蝶蛊。
决明子拿起来,若有所思道:“若真到了要用蛊的地步,不如就用我们自己的吧。”口说手动,当即就从木镖里捏出一只金蚕蝶,塞进翠玉瓶中,瓶里三粒红丹,一下就被金蚕蝶吸食殆尽,决明子又往瓶中倒了几味药粉,最后加一股紫泥,将这虫裹成个药茧,茧上悬一银丝,放进楚行云肚上的破口,接着转头再做下一只。
竹青喜不自胜:“神医!神医!这是有救了?”
神医叹了一气:“三天内,看他造化吧。这位顾家人,可否等我们三天,届时若不行,再……”
“三天?抱歉,我挺忙的。”顾晏廷笑,“只等数到三。”
骤然间,凤头黑百灵从天而落,落于臂弯,张嘴高鸣:“三!”
顾晏廷瞬步一动,刹那间,越过竹青,移至楚行云身旁。
然后,对准肚子上大出血的破口,扬鞭落。
铃音清脆,血肉横飞。
“啊——————”竹青尖叫,冲过来,死死用身体护住云,大哭大喊。顾晏廷站在一旁,轻轻抚摸鞭身,捻下一道黏糊糊的血肉。
可能是肉,也可能是内脏的残渣,无所谓。
楚行云倒在那,鞭扬时,他就意识到自己此命休矣,真的死了,反倒竟没有痛,只看见自己的肢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腹上血一股一股喷溅。竹青手忙脚乱地去堵伤口,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顾晏廷转头,看向决明子,笑问:“神医,这样,可还有救?”
决明子叹了一气,摘下金丝镜,道:“我们打不过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楚行云看着,听着,忽而觉得,眼前这一切有说不出的古怪,好像视野……不太对劲。
等一下……看见自己?
楚行云猛地愣住,低头一看,他左手小指绕着一根细细丝儿……
一直延伸到他身体的肚脐上。
牵魂丝?
那身体里面那个是……
谢流水!
楚云魂赶紧飘过去,拍着实际是谢流水表面是自己的脸:
“喂,还活着吗?谢流水?”
“活着应一声?”
毫无回应。
楚行云只得伸手,探一下他的气息,谢流水忽而偏头微动,唇一侧,碰过行云的手心,轻轻吻住。
楚行云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擦了擦。
谢流水躺在那,鞭伤、咬伤、五脏破损、失血过多,又在这些伤上,活活挨了一道銮铃鞭,濒死垂危。此时顾晏廷一鞭子挥开竹青,蹲下来,将硕虫放出。
半巴掌大的硕虫挥舞镰刀,沿着楚行云肚子破口,切割,钳子似的嘴,咬开血肉,钻进去。
“啊!!!”
谢流水受不了,整个身体瞬间弹起,接着重重打回船上,抽搐打滚,鲜血四溢,最后丧失气力,蜷缩成一团,全身筋骨止不住地抖,活活受那蛊毒之罪。
挖血钻肉,锥心刺骨。
楚行云扶住谢流水的肩,把头摆正,让他好过一点,谢流水双眼紧闭,咬牙发颤,额头全是冷汗,不知挨了多久,他张嘴,却没叫出声,母蛊虫从肚子的大破口,慢悠悠地爬出来,身上的黑毛,全裹了一层黏亮的血。
楚行云侧过头,不想看,那只硕虫正要爬回紫水晶盒,顾晏廷一把将盒子收走,嫌恶道:“脏了。”
身上百灵闻声而动,迅速叼起蛊虫,往那青碧湖里涮了一涮,顾晏廷一开盖,百灵嘴一松,将虫四脚朝天地摔进紫水晶里,顾三少一扣,盖了个严丝合缝。
见顾三少收了手,竹青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急忙让神医查看楚行云的伤势,决明子看了一番,道:
“破损的内脏上都种了子蛊,血我也可以止,只是……往后好是能好,蛊毒已遍全身,以后……”
那黑百灵鸟趾高气扬道:“以后须得好好听话,若有半点不依,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晏廷摸了摸它的头,捏住它的喙:“回去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是来救人的,乃善举。”
“呸!”竹青啐了一口,大骂起来,顾三少一概不理,湖畔的蜘蛛精还在用丝线广撒黄血符,顾晏廷挥挥手,她们便全停住,他看定空中一张翻飞的符纸,忽而一跃,足尖点纸,乍然便在河对岸了。
楚行云心中惊叹:好轻功!以前斗花大会,也鲜少见过如此高手。顾晏廷站在岸上,目送他们的船只远去,随后拿出小本子,记道:
哥哥,今日又救了一人,良善如我,待夸。
杏水行舟,楚行云无心看花,他漂在水上,时不时潜下去观察,稍有风吹草动就浮上来,警觉非常。唯一的战力谢流水还在鬼门关前挣扎,水中人蛇怪要是去而复返,他们就难逃一死了。竹青估计也深明此理,拼命划船,决明子蹲在一旁,救人,将做好的药茧子,放进伤口处,悬丝缝肉,最后拿出一卷纱布,抹上一管绿膏,包扎好,对竹青道:
“你船撑稳一些,这人五脏破损,受不得晃,到时我再开几味药,后续好好静养就行。”
竹青连声道谢,划船的动作缓了很多,楚行云环视四周,此时他们已驶离杏花林,进入多鱼湖,再行一段,就可以回到自己打猎的据点。今日一行,总算知道薛王爷的杏花林为何无人看管却无人敢进,倒不一定是因为王府重地,而是进来的,都回不去了。
忽然,水中闪过一道影。
楚行云立即破水而出,抓住自己身体的手,乱挥起来,决明子过来摁住他,竹青朝水里一瞧,绿水幽静,但不知为何,他直觉不妙,马上撑篙快行,道:“神医你稳住他,我们得快……”
话音未落,船就被狠狠顶了一下,一叶兰舟被顶得抛离水面,接着重重下落,水花大溅,天摇地晃,人还没站稳,突然一道蛇尾摆上来,啪地一下将船甩出老远,陀螺似的在湖面上转起来,谢流水被这么一折腾,伤口迅速崩裂,洇出血来。
楚云魂急坏了,他尝试抓了一把杏花,悉数穿透,他对这花没有执念,黏不住。此时什么都碰不到,只能像只小废物,尽量扶稳谢流水,在一旁干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