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一点。”
“差多少?”
林远抽泣着,答非所问:“我游走的时候,想拉住钟灿,但是他不肯跟我一起。”
“他有他的选择,咱们要尊重他的决定。”钟恺凡忍住情绪,回答得很有耐心。
“海里风浪很大,钟灿以后都没办法骑自行车了,好可惜。”
钟恺凡说:“海上可以冲浪,钟灿一定会找到快乐。”
“真的吗?”林远望着钟恺凡,眼泪淌了下来,泣不成声,“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恺凡——你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朋友吗?可以无条件信任,不用担心失去,不用小心翼翼,可以把真心掏出来,放在他那里存着。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钟恺凡强忍住泪水:“也可以存在我这里。”
林远摇了摇头,“没有朋友,钟灿会很孤单。”
钟恺凡说:“他活在我们每个人心里,不会孤单。”
林远擦着眼泪,“会不朽吗?”
“会。”
林远的哭声止住了,钟恺凡抱住他,轻拍他的背脊,让他的呼吸慢慢平顺下来,化解他心中的苦楚与歉疚。
空气终于恢复宁静,无声地治愈着彼此的创伤。
良久,钟恺凡才说:“阿远,你得去洗个澡,今天宋阿姨也来了,在楼下。”
林远看了看自己,衣襟上好多血迹,仿佛清醒了一些,语气慌乱,“……妈妈来了?”
“嗯。”钟恺凡试图起身,发现久蹲腿部已经发麻,扶着墙站起身,朝林远伸出手,“起来吧。”
林远回过神来,瞧见钟恺凡的右手肿了起来,靠近大拇指的位置有个牙印,“你的手怎么了?”
钟恺凡扫了他一眼,语气很淡:“你咬的。”
林远抱膝而坐,很固执地说:“我没有咬你!”他怎么不记得他咬恺凡了。
钟恺凡哭笑不得,“行了,快起来,别耍赖。”
林远坐着不动,眼泪止不住地流,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嗡嗡唧唧地说:“又没有脱臼。”
钟恺凡一听这话就忍不住蹙眉,低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安然听见林远提及他们当年吵架时的情景,她知道钟恺凡脾气不好,一颗心悬着,怕他们俩又要吵起来。
没等安然上前劝阻,林远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本来就是!你还把我下巴打脱臼了,我晚上睡觉只能张着嘴!”说着,他揉了揉眼睛,“流了好多口水。”
“你活该!”钟恺凡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谁叫你不由分说地提分手,分手就分手,还把安然卷进来,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不是欠揍是什么?他竭力压着火,想了想又说:“你就这么记仇?嗯?”
“我下巴那么好看,为什么要脱臼,呜呜……”林远还坐在地上,环住膝盖,闭着眼哭,像个委屈至极的孩子,越哭越伤心。
一提到陈年往事,钟恺凡就心烦,“行行行,记仇就记仇吧。”他忍不住皱眉。
说着,钟恺凡准备挪动步伐,林远以为他要走,连忙抱住他的腿,“你要去哪里?不许你走!呜呜……”
钟恺凡拿他没办法,耐着性子说:“我不走,腿麻了,动一下。”说着,他呼吸沉沉,轻声抱
怨,“谁像你一样,跟赖皮狗似的。”
“我怎么赖皮狗了?”林远抬高音量,抽噎着,还打了个嗝,强调道:“我——好得很!”
哎哟,他还有理了,钟恺凡简直一口气提不上来。
气氛缓和了些,安然站在门口没动,轻轻擦拭眼角,想笑又想流泪,她看着林远和钟恺凡一路走过来。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这一次,总算是将一切都说清了。
安然昨天给程医生打过电话,提及林远近两天反常的举动,程医生当时问安然,林远是不是还有其他没打开的心结。刚刚听着他们交谈,安然好像明白了一些,林远和钟恺凡以前应该养过一只猫,由于钟灿意外去世,他们分手时闹得很难看。林远当时急于挣钱给宋阿姨看病,走的时候肯定没顾及到那只猫,把猫留给了钟恺凡。
林远本来就有抑郁症,靠着药物和自我暗示,在积极地配合治疗。钟灿一直是林远心中极大的心理创伤,这些年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现在又碰上了虐杀动物的黑粉,他想起自己曾经抛弃过的猫,歉疚之意让他的精神状况更加糟糕,整个人陷入压抑情绪中,走不出来。
程医生建议安然:“找一找林远较为信任而亲密的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然当时问:“这种方法有用吗?毕竟我们都不是心理医生。”
“不一定能彻底治愈林远,但至少能找到根源,得想办法让他从情绪里解脱出来。否则,他的状态时好时坏,周围人只会觉得林远精神失常,这种误解会加剧他的病情。”
程医生接着说:“我跟林远接触这么长时间,发现他的心理修复力比寻常人要弱一点,应对挫折和创伤时,他习惯性地将一切归咎于自身。结合他这个特质,我认为他有必要接受家庭或是伴侣的支持,提高自我效能干预,如果能得到共情护理,那就更好了。”
那天下午,程医生跟安然聊了很久。
安然觉得程医生说得很有道理,抑郁症患者之所以觉得难受,跟外界有隔离感,常常觉得窒息压抑,是因为感受不到自己被接纳,被需要,被理解,反而被亲人扣上一个‘矫情’的帽子。
人吃五谷杂粮,身体难免有三病六痛,精神也是如此,经历种种挫折与创伤,也会生病。长期忽略抑郁症患者的内心世界,会让他们觉得更加孤独。
如果感受不到自己与世界的羁绊与留恋,人容易产生厌世情绪,不再对生命有敬畏心,反倒会去试探生命的临界线,以寻求新的解脱。人需要得到尊重,才能更好地尊重生命。
钟恺凡跟林远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有些苦楚只有钟恺凡能跟他感同身受。
正是因为这样,安然才跟钟恺凡打了电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试一试,总得想办法试一试,对吧。
如今看来,安然的决定没有错。
过了一会儿,林远进了主卧的洗手间,淅淅沥沥的水声回荡在空气里,钟恺凡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他。
安然敲了敲房门,“宋阿姨今天不是要来吗?”
钟恺凡面容恢复沉静,点头道:“是来了,段琪陪着宋阿姨,等一会儿再请宋阿姨上来。”
安然叹了一口气,语气舒缓:“还是你想得周到。”
钟恺凡从阳台上找了一把拖把,浸湿后加了消毒液,好好地把林远的卧室拖了一遍。
李萌在一旁搭手,把窗户推开,温热的风吹得窗帘发鼓,将枕巾枕套一并换下来,丢到洗衣机里去清洗。陈楠把纸盒埋到了小区楼下的草丛里面,背靠着香樟树,倒是好地方。
她一边埋一边咒骂道:“简直是丧心病狂!”
陈楠把土重新堆好,还拍了拍那个鼓起的土包,眼眶微红,“哎,来世别在栽到这些烂人手里。”说
完,她将纸箱外壳扔进了垃圾桶,再回到林远家时,发现空气都清新了一大截。
屋子里还有一个陈楠没见过的中年女性。
李萌催她先去洗手,“赶紧的,把手上的细菌都洗掉。”
陈楠推开水龙头,问:“今天还有谁来?”
李萌答:“是宋阿姨,林远的妈妈。”
陈楠‘噢’了一声,目光里闪过一丝温情,“林远真幸运,还有这么多人在乎着他。”
李萌拍拍胸脯,“你也别难过,你还有我呀!”
陈楠白了李萌一眼,嘴角却浮现淡淡的笑意。
第235章 心目中的英雄
家里人手较多,打扫屋子快,难闻的气味一下子就处理干净了。
安然不忍心打扰他们母子,跟李萌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李萌拿起沙发上的包,偏头对陈楠说:“咱们也撤吧?”
陈楠眼尖,掐了掐李萌的脸:“小富婆,你这包儿不错,什么时候买的?”
李萌笑着躲开,眼睛亮了亮,拍着脑袋说:“哎,你一说这包儿我倒是想起来了。”说着,她风风火火地冲进衣帽间,从衣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丝绸质地的包装袋,跑到陈楠面前:“呐,你的!”
陈楠双手环胸,“什么?”
李萌笑着说:“远哥送的啊,”她踮了踮脚,凑在陈楠耳旁说:“好贵哦,他竟然买了两个,还是限量版,我们俩一人一个。”
“我不要。”陈楠有些难为情,“我要着干嘛?我平时又不爱倒腾。”
李萌不管不顾地拆开包装,一个纯黑色的单肩皮包,款式流畅而大方,跟李萌那个白包样式一样,很符合陈楠的气质。看得出来,林远挑的时候很用心。
见陈楠收下了,李萌笑眯眯地说:“哎,这样我们就可以背情侣包了。”
说着,她朝玄关走了过去。
陈楠跟在她身后问:“你刚刚说什么?”
李萌连忙换鞋,“我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说。”说完,跟兔子似的跑出去了。
陈楠拿着那个刚拆开的包儿,心间浮现阵阵暖意。
回过头望向主卧,房门开着,林远的妈妈坐在椅子上,神情温和而放松。那一瞬,陈楠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的眼眶有些发热,不管如何,还是要努力往前走才对。
想到这里,陈楠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下午钟恺凡一直陪着林远,七点多时,他跟段琪、宋阿姨、林远一起吃了晚餐,当天晚上决定返京。周一他还得准时上班,不能轻易掉链子,要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
有宋阿姨陪在林远身边,钟恺凡要放心很多。
待家里只剩宋望舒和林远母子,空气显得格外静谧。
林远洗漱完毕后,靠坐在床头,宋望舒坐在他身边,目光温和地问:“阿远,你今天是不是又跟恺凡闹脾气了?”
林远自责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宋望舒笑了笑,“他晚上连筷子都拿得不稳,你看看你!”说着,她伸手刮了刮林远的鼻子,“恺凡的手肿那么厉害,你是阿黄啊?”
妈妈说的是以前住在大院时,散养在楼下的小狗阿黄。
林远瓮声瓮气地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真实。”
宋望舒声线平稳:“不着急,妈妈陪着你慢慢恢复。”
“嗯。”林远握住妈妈的手,数月不见,妈妈恢复了过来,他看着心里很高兴。
台灯把墙壁染成柔橘色,让人觉得十分温馨,宋望舒朝四周打量了一圈:“阿远,你不工作的时候通常都是回这里吗?”
“差不多,有时候也住酒店。”
“这个地方,我都没来几次,”宋望舒凝视着儿子,“等你工作上的事情告一段落了,跟恺凡一起好好过日子,他等了你很久。”
“我知道。”
聊到林远的工作,宋望舒轻声问:“阿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妈妈?”
林远心里一紧,“没,没有啊。”
宋望舒也没有拆穿他,只是朝他张开双臂,“让妈妈抱一下。”
林远靠了过来,闻见妈妈身上淡淡的茉莉香,这是他很熟悉的味道,他一闻就想流泪。
宋望舒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声音很轻:“阿远,妈妈都知道。”
林远回抱住妈妈,眼泪无声地坠下来,
不敢在她面前痛哭,他听见妈妈说:“你现在不想说,妈妈也不多问,但是妈妈想跟你交个底——”
说到这里,宋望舒松开手,面容舒缓,目光十分宁静:“不管发生什么,你始终都是妈妈的儿子,在事业上受挫也好,在感情里迷路也罢,妈妈永远都向你敞开怀抱,接纳你的所有。”
“嗯。”林远眼眶发红,“我知道。”
见他情绪缓和了一些,宋望舒笑着说:“妈妈有时候在想,从小把你呵护得太好,是不是一件坏事,让你心里充满了美好与希冀。在面临生命撞击的时候,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低着眼眸,视线落在儿子的手背上,“当然,这也跟咱们家的情况有关,没有爸爸保护你,你承受打击时,欠缺一些反抗与韧性。倒不是软弱,是不敢为自己争取,眼睁睁地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地从手中流逝。”
“这不能怪你,没有强而有力的男性为你撑起一片天,你始终都缺乏安全感。妈妈就是再用心,很难抵消属于爸爸的角色。”说着,宋望舒笑了笑,“恺凡的爸爸前几天跟我打电话了,聊到你们那天的谈话,说你当时态度坚决而果敢,没有一丝退缩之意,始终在维护你和恺凡的感情,你用真心打动了他。”
林远忍不住问:“钟伯伯怎么会有您的电话号码?”
“恺凡是他的儿子,他要是想知道什么,肯定会想办法的。”
林远呼吸沉沉,“以前恺凡说我很任性,做事不顾后果,我现在改很多了。”
“你要谢谢恺凡,他教会了你很多东西。”
林远不说话了。
宋望舒接着说:“当然,你也教会了恺凡很多,你们双方都在改变,让这段感情更加成熟而坚定。妈妈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林远有点不好意思,想起另一件事,“等生活正式稳定以后,咱们换一套房子住,以前那套两居室太小了。”
“北京的房子很贵,”宋望舒忍不住蹙眉,“两居室正好,打扫卫生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