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是在写近期的细节工作安排,做任何事,要有条理才行。
转念一想,李萌又有点不放心,果然,点开微博的超级话题,录制综艺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她翻看着粉丝们的发帖,基本上都是林远的九宫格高清图,挺好看的,也不能说她们不用心。但是发出来的话就不对味儿了,多半是:事业粉冲鸭!拒绝低档次综艺节目,消耗我家爱豆。
跟帖者众多,甚至呼声渐高,李萌瞧得头疼万分。
没进入这个行业以前,她也算是半个追星族,真进了这个圈子才明白,艺人每档行程安排都是精挑细选的。要么是为了给公司挣钱,管它快钱、慢钱,‘黑猫白猫,抓到老鼠才是好猫’;要么是艺人咖位渐起,从自己尚能选择的范围内,挑出最好的那一个。
但是粉丝们隔行如隔山,只觉得全世界我家爱豆最好,甚至跟风骂公司,引战解约风波。其实娱乐公司要挣钱,手底下养那么多人,十个指头都有长短之分,同是旗下的艺人,很难面面俱到。
市场很残酷,证明自己的商业价值,不成为公司的弃子才是最重要的。当然,也有不少无良公司榨取艺人价值,完全不顾其长期发展,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这些追星女孩的心是好的,但有更多的事她们看不见,也猜不透。
安然有一次针对这种情况跟李萌说过:“让她们骂公司,她们不找个对象开骂,就没地儿撒火,总不能殃及艺人吧。更何况公司挨骂,艺人帮忙挣钱,各取所需,没什么好委屈的。”
林远隔天早上没有行程,换了私服,准备去协和医院看妈妈。
钟恺凡的电话就打来了:“宋阿姨目前的主任医师是廖教授的博士师兄,科系虽不同,但很熟。”
林远走到卧室,望着窗外鲜亮的阳光,忍不住问道:“你又挨骂了吧?”
钟恺凡笑道:“总要经这一关的。”
当初钟恺凡博士毕业以后,放弃了留任医院,选择接管汇鼎的业务,廖教授气得直摔门。
临走前,钟恺凡三次上门道歉,这事儿才算平息了下去。
“你最近还好吗?我听说汇鼎的事了。”林远思忖着,还是问了。财经页面上消息满天飞,他担心恺凡的处境。
钟恺凡那端沉默了片刻,“没事,别瞎想。”末了,他又说:“这次,我就不陪你了。”
第139章 你是他什么人
林远知道他抽不开身,更何况这次的行程属于官方通知,不知道多少人正盯着自己。他不能在这个关键眼儿上把恺凡扯进来,这些道理他都懂,“我知道,你安心工作。”
“嗯。”钟恺凡轻轻应声。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钟恺凡怕自己再说下去就舍不得挂电话了,直接说:“那你先忙。”
“好。”
挂了电话,忽觉气氛有些沉重。林远轻触手机屏幕,扫了一眼财经页面的推荐新闻,汇鼎这场股权争夺战役,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虽然他不太懂金融圈的事,但听着恺凡刚才沉重的语气,多半是遇到难事了。林远心想着,自己还是把自己这摊事儿先处理好再说,他能做的,仿佛只有这些了。
程玮在前面开车,往东城区王府井方向开。
林远靠坐在窗边,将帘子轻轻掀开,时间一晃,离开北京已经六七年了。这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怎么看着眼生了。印象里,他之前也有来京的通告,多半停留一两天就走了。而现在,妈妈转院至北京协和医院,又有恺凡时不时照看着,他对北京的依恋,仿佛重新回来了。
年少的时候,总是羡慕满世界飞的人,向往世事浮华。真正长大了才明白,飞鸟总要休憩,看多了远方,就开始怀念故乡。不过人总是矛盾体,有了风浪与海啸,又开始向往爵士音乐与杜鹃花。
这么想着,林远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宽慰。
车速平稳向前,林远正准备眯一会儿,听见李萌说:“有人在跟行程!”
他转过头,见李萌趴在后排座位上,把帘子拉开一个缝隙,没好气地说:“绕路都甩不开,我都看见这车牌号好几次了,真是有毛病。”
陈楠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室,“是不是黄牛啊?”
李萌把帘子关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我看那车跟咱们差不多,估计载了不少粉丝吧。”
林远对此见怪不怪,他刚出道的时候情形比这更麻烦,语气淡然:“随他们去,以前还有人专门候在我家门口。”
陈楠朝李萌挑了挑眉,示意她多此一举。
李萌严肃地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猫着腰在车内移动步伐,凑近了陈楠,语气神秘,“待会儿下车的时候,你帮帮我呗。”
陈楠横了她一眼,双手环胸:“我三头六臂啊?”
李萌扑哧一笑,“不是不是,”她瞧了她一眼,脸上憋着笑,“就你那张厌世脸,就够劝退一帮粉丝了。”
陈楠扯着嘴角笑,不怀好意地说:“你求我?”
李萌双手合一,无比虔诚:“苍天在上,我李萌求陈楠仙人保佑。”
陈楠曲起两根手指,往她额头上敲了敲,“我还羽化登仙了?你咒我?”
李萌气鼓鼓地揉着脑门儿,转过头朝林远告状:“她欺负我!”
林远笑得喘不过气。
一向沉默不语的程玮倒是说话了,“待会儿还有我呢,我负责拦住他们。”
李萌眉毛一挑,“哟,程玮,你那哑巴病治好了?”
程玮就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总不好好说话呢?”
陈楠在一旁幸灾乐祸,李萌气鼓鼓地看着他们,到最后,她还是把一肚子气给忍下去了。
车厢内气氛松快,没过多久就达到了北京协和医院正门口。
程玮停好车,直接跟他们说:“你们先进去,我来拦他们。”
李萌拿好自己的背包,跟上了林远的脚步。
走前她还不忘回过头,“青天白日的,这么来医院好吗?”
陈楠冷哼道:“就要光明正大的来,将来就算曝出来,也不心虚。”
李萌撇了撇嘴,“
你倒是挺懂行?”
陈楠面无表情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你骂谁呢?”李萌忙不迭地跟上他们的脚步。
……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楼大厅。
林远这次见到了妈妈的主任医师刘仲平教授,比之前在浙江住院时见过的廖教授年纪还大,估摸着都七十多了。刘医生毕业于中国协和医科大学,专攻原发、慢性肾衰竭、肾移植排异免疫治疗等领域,拥有四十多年的临床经验,是肾内科屈指可数的专家。
不过刘医生很忙,留给林远的时间并不多,简要跟他说了一下他母亲的病情:“病人的肌酐、尿酸等指标暂时正常,腹膜透析还得持续。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已经腹透了快六年,八年是一个坎儿,最好是能够接受肾移植。但是你也知道,肾源本来就稀缺,能找到匹配的更是难上加难。”说着,刘医生顿了顿,“你去做过配型没有?”
林远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做过,但是并不匹配。”
也许是见过太多生死,刘医生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平静,苍老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波澜,“即便后续能够顺利等到肾源,有件事我得提醒一下你。完成肾移植手术以后,存在多种潜在风险,感染、心脑血管并发症等等,昨天下午行头颅CT结果已经出来了,她的脑血管状况不太好,你对要有心理准备。”
这番话如同一剂闷锤,尽管这六年以来,林远已经做过无数次设想,真到了告知潜在风险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
死亡么。
林远总觉得这一天离自己还很遥远,他永远在争取那1%的渺茫机会,好像只要盯着那缕狭小之光,人生就不会灰暗了一样。
他怔怔地坐在刘医生的对面,手心里全是汗,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才能挽回一切。
护士敲门进来了,“刘大夫,外边排了好多人。”
“嗯。”刘医生应声,扫了一眼对面的人,话却是对护士讲的,“再多两分钟。”
“好。”小护士关门出去了。
林远知道时间对病人来说有多珍贵,他立刻站起身,竭力保持语气平静:“谢谢您,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后续听从医生的安排。”
临走前,刘医生喊住他,“你是廖建元的学生?”但是他又觉得这孩子不像是从医的。
林远转过身,恭谨地答:“不是,我叫林远。”
刘医生戴着眼镜,目光停留在那叠厚厚的册子上,沉吟道:“不是他那个得意门生钟恺凡啊?”
听到对方提起‘钟恺凡’三个字,林远的心弦仿佛被拨动,掀起阵阵痛楚又炽热的泪意。
“不是。”
刘医生笑了,瞧了他一眼,“你是他什么人,他肯这么帮你?”
情绪刹那间汹涌而来,混着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苦楚,林远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那感觉如鲠在喉,死死地扼住呼吸,让人永远无法大声而敞亮地承认两人之间的关系。
半晌,林远终于将情绪吞了下去,笑着说:“朋友。”
“那行。”刘医生站起身,将资料放在左手边的柜子里,又坐回到办公桌前,末了,他又补了一句:“还是要心存希冀,万一呢。”
林远应声道:“哎。”见刘医生已经按下座机快捷键了,他连忙说:“您先忙。”
“好。”
第140章 替他哭出来吧
从刘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林远发现等候区已经虚无坐席,多半是家属。
他克制住情绪,深呼一口气,怕待会儿李萌看见自己这幅样子心里难受。
此时的他戴着鸭舌帽、黑色口罩,只身站在栏杆处,看着楼下缴费大厅里排满了人。
若谁说人间不够悲苦,真应该来医院里瞧一瞧。
林远记得妈妈以前做血透,手上会造漏,让动脉和静脉行程回流,每次插管的时候,他特别怕妈妈喊疼,但她从来闷不吭声。那针最起码有三公分长,每插针一次,林远的心仿佛就被戳出一个大窟窿,冒着一汩汩的鲜血,止也止不住。
早上林远先去见了主治医师,这会儿,李萌她们应该在住院部陪他妈妈。
顺着扶手电梯往上,周围拥着密密麻麻的人,他这才感觉到,在生死面前,真的没人关心你是谁。
林远面色沉静而苍白,穿过走廊,还没走到妈妈的病房门口,就看见李萌捂着眼睛出来了。那个小姑娘眼睛哭得通红,低声地抽泣着,接过陈楠递来的纸巾,一顿一顿地说:“别,别让远哥看见。”
说着,她拽紧陈楠的胳膊,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好人没好报?!”
察觉到对面有人走过来,陈楠擦了擦李萌的眼泪,声音很轻:“别哭,他已经来了。”
李萌立刻收声了,胡乱擦着自己的泪水,背脊挺得笔直。她转过脸,竭力挤出笑容,可是那表情比哭更难看。她的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鼻尖红红的,像个胡萝卜,她挡在病房门口,磕磕巴巴地说:“你、别进去,阿姨……”她一抽一抽的,脸上还不忘挂着别扭的笑意:“阿姨刚做完血透,在休息。”
林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很轻,反过来安慰她:“好了,这场面我见过很多次了。”
直到他的掌心触到她的额头,李萌失控地抱住他,扑在他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她拽着他的外套,像个百折不挠地战士,语气铿锵有力:“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光线从玻璃中穿过,轻巧地落在李萌的脖颈处,陈楠静静地瞧着,眼眶不自觉红了,她的腮帮子紧了紧,这样钻心的痛感,怎么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自己生命里。
良久,待李萌情绪平复了些,林远拍了拍她的后背,缓缓松开手,掏出口袋里的纸巾,帮她擦着眼泪,低声劝慰道:“眼睛哭肿了不好看。”
李萌揉着眼睛不说话,瞥见那包纸巾还是自己之前一起网购回来的,上面印着她最喜欢的功夫熊猫,那个又憨又胖的大熊猫,露着白色的大肚皮,头上戴了顶荷叶帽,正滑稽地看着自己。
当时她还买了不少姨妈巾,都是之前网购节囤的。陈楠有一次去她住的地方,发现满箱子的卫生棉,弯着腰,细细地琢磨着:“这特么要用到绝经啊?”
李萌当时抄起抱枕在屋里追打陈楠。
想到这里,她没好气地夺了过来:“这是我的纸巾!还给我!”
林远由着她的小脾气,陈楠眼里噙着泪光,站在一边忍不住笑了。
林远就问陈楠:“今天还有其他常规检查要做吗?”
陈楠语气平静:“血透今早做完了,下午应该没有安排。”
“她知道我今天来吗?”林远又问。
陈楠点了点头:“阿姨现在应该躺下了。”说着,她顿了顿,仿佛在劝慰他:“她知道你工作忙,待在这里也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
林远无奈地笑了笑,脸色苍白,“也是。”
“我看你了的行程单,之前谈好的街舞综艺节目,在江苏昆山花桥博览中心录制。正式开录之前,应该要统一集训,所以得提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