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终于慢慢停靠在了路边,陆寅柯回头撑着靠背看向杜彧。
“到了,真不请我进去坐坐?”
“下次吧,”杜彧说出这个词后自己也不由愣怔一下,“杜悠睡着了,今天就算了。”
“好吧。”
他不强求,也不帮忙,就看着杜彧从一侧下来再绕过去推醒杜悠。
“嗯?到了?”杜悠揉揉朦胧的睡眼,推开杜彧伸来的手,迷迷糊糊下车径直走进小区。
“今天麻烦你了,回去把价格告诉我,我给你转账。”杜彧关上车门对着放下车窗的陆寅柯说。
“不急,”陆寅柯回头从副驾的座位上拿出今天在礼品店买的鼓囊囊一袋子,“告诉你个事儿,别生气。其实我没有表弟,这是给你买的,希望你能喜欢。”
杜彧站在晚风中,夏风把他清爽的刘海往一边撩动,发丝拂过额头,痒痒的。
他盯着陆寅柯看了一会儿,静静开口:“为什么?”
那人露出了烟花表演后第一抹坏意的笑,看上去像是整蛊成功后的孩童。
“买礼物需要为什么吗?因为想,所以就买了。”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借口送你表弟。”
“这还用问?我说送你的话,你肯定当时就拦住我了。”他催促起来,“快拿着啊,我举累了,手要断了。你不拿我就只能扔了,毕竟在我看来,除了你没人能穿出这件衣服的气质了。”
杜彧犹豫地皱眉,空闲的左手几不可见地晃动了两下。他又看到陆寅柯确实已经爆出青筋的手腕,终于还是接了下来。
“我们不是朋友,不是吗?”杜彧轻声询问道,话语里带着一丝他不敢承认与探究的期冀。
“是啊,我们不是朋友。”陆寅柯回得毫不留情,湮灭了那一簇小小的火苗。
“但我的意思是,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没把我当朋友,这傻子都能看出来吧?”他正了神色,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郑重,“杜彧,你回答我,我能成为你的朋友吗?”
杜彧面色如常,但修长的手指却用力握紧了纸袋的提绳。
“和我做朋友你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
陆寅柯一听,表情先是僵了一下,随即就不屑地嗤笑起来:“好处?你以为什么人都和你一样只用利益去衡量别人吗?和你做朋友只是因为我想,我觉得你值得,仅此而已。”
杜彧闻言,沉默了半晌:“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这些东西谢谢了,但我会把钱打给你的。”
他仍然固执地重复着,好像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似乎只要斩断这条锁链,他就能再过上精确已知却又无趣的生活。
陆寅柯把手肘撑在窗框上看着杜彧逐渐远去的身形,冷光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分外悠长,自己的纸袋竟如同是被他依靠着一般。
这个人看起来是如此孤独,他想,和自己一样。
回到家,杜彧打开半掩的门叫醒了床上睡熟的杜悠:“去洗澡。”
杜悠哼哼唧唧:“不想去,我怕一推开门就看到崔南哲,他好烦。”
“不行,你今天身上全是汗。南哲也算你半个哥了,你都能认陆寅柯做哥怎么就不能对他好一点?”
“那不一样!陆哥带我玩,他就只知道吐槽我!”她气得睁开眼,“明明是他一回家就天天躺在床上跟个祖宗一样!被叔叔阿姨骂了还好意思怪我!”
杜悠清醒了,被气的。她摸了一把背,确实黏黏糊糊的,只好极不情愿地起身翻出衣服。
“他真的烦死了,前几天还跟我炫耀在学校里交了个女朋友,还给我看照片。我看了一眼,你比她好看多了。”
杜彧哑然失笑:“喝多了?我又不是女生,怎么能拿我跟她比?”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好看,她就是丑,丑死了。”杜悠打开房门探出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那我去了,祝我别碰到那个倒霉蛋,不然我就放倒他,让他边哭边找妈妈。”
“我让你去学跆拳道可不是为了干这些……”
话音未落,杜悠就蹑手蹑脚踏出了房门,他只好吊着半句没说完的话叹了口气。
现在……
他扭头看向桌上好像一直叫嚣着“打开我打开我”的购物袋,终究还是慢腾腾伸出手撕开了封条。
“果然……”他看见里面显出一抹绿的时候就知道陆寅柯折回去买了什么,“我又不是小女孩,送这个干什么……”
他捏着恐龙的头把它粗暴地拽了出来,恐龙脑袋扁扁地被他丢在了床垫上,看上去煞是可怜。
接着他拿出那件叠好的衣服,薄而透明的塑料袋罩在上面,他从里面取出衬衫抖了抖。
虽然自己的品味总被妹妹嘲讽,但这件衣服他确实还挺中意的,看到时也不由眼前一亮。他的衬衫只有两件,而且都是平凡无奇的白色,只在正式场合穿。
杜彧回头看了眼窗户里反射出的自己,那个自己紧紧拽着衬衫的一角神情晦暗不明,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拿着手机坐上床,他瞄了床尾的物件两眼最终还是悄悄捡回来揣进了怀里。
恐龙很软,贴着衣服暖暖的。杜彧边掐着恐龙肥嫩的脸颊,边单手打开了微信。
他找到了陆寅柯,那家伙仍然用着长腿柯基的幼稚名字和迈着小短腿的柯基屁股做头像。点开界面,他在备注一栏极短暂地停顿了片刻,接着慢慢打上了“陆寅柯”三个字。
他打得很慢,在拖动词条栏的时候甚至都在思考着要不要删除。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再改,只是在完成输入后回到资料页面又重新审视了一番。
他眼尖地发现,陆寅柯朋友圈的图片栏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十分熟悉,于是顺手点开了。
时间显示在五小时前,陆寅柯只发了一张图片,图片正中央是他戴着墨镜龇牙咧嘴的笑脸,背后的大框架隐约能看出是鬼屋的侧面,身后还有个人靠墙站着,发丝乖顺地垂下来,正低头查阅着手机。图片的配字是:鬼屋通关失败,改日再战!
或许是没什么共同好友的原因,底下唯一一条评论还是韩文涛的“卧槽牛批!学长你什么时候和杜主席关系这么好了?这是我第一次在朋友圈里看到我们主席照片,流泪了[感动][感动]”
陆寅柯还回复了他“开天辟地第一人,造福全人类[抱拳]”
杜彧点开聊天界面,他这边还没输几个字,那边陆寅柯的名称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于是他删除了刚刚打出来的东西等起对面开口。
陆寅柯「嘿!你终于找我了」
陆寅柯「小恐龙还喜欢吗?」
陆寅柯「人呢?」
陆寅柯「刚刚不是还打字呢吗?怎么不说话了?」
京兆杜氏「你还发了朋友圈,我真是谢谢你。」
陆寅柯「客气客气,好评如潮呢」
陆寅柯 [图片]
第17章 明闯
那是一张白花花的截图,杜彧试探着点了进去。
一列名字并没有被打上马赛克,大概是因为懒。不过他们圈子不同,有交集的地方寥寥无几,他一眼扫过去也没有眼熟的。
万鹏:你去鬼屋了啊!感觉如何?上次皓子也去了,被吓得三分钟就出来了给我笑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腿柯基回复万鹏:有点恐怖的,没通关,比耗子强点,好歹呆了十几分钟
范菲菲:后面那个小哥哥是谁?三分钟我要他的全部联系方式!
长腿柯基回复范菲菲:你想peach
韩文涛:卧槽牛批!学长你什么时候和杜主席关系这么好了?这是我第一次在朋友圈里看到我们主席照片,流泪了[感动][感动]
长腿柯基回复韩文涛:开天辟地第一人,造福全人类[抱拳]
袁佳皓:草!你也去了?别听那屁孩儿瞎说,我上次也有十几分钟!还有没怎么见你发合照啊,后面那个是儿媳?什么时候带回来给爸爸看看?比你帅,真话
长腿柯基回复袁佳皓:臭弟弟在那儿叭叭叭叫唤个啥呢?我跟他只是风格不同,但相同点是都比你帅
不认识3:哥哥今天也好帅!我也想和哥哥一起去玩鬼屋呢[害羞]
长腿柯基回复不认识3:哈哈
浏览完毕,杜彧无语地关闭页面。
京兆杜氏「……」
京兆杜氏「多少钱你算一下我转给你」
那边很快就回复过来了,杜彧甚至能听见键盘嗒嗒嗒的挞伐。
陆寅柯「你内心怎么就能一点波动都没有呢?还有你说那个要你联系方式的我到底给不给啊?」
京兆杜氏「微信不行」
陆寅柯「靠,您这也太宽容了吧!就算是QQ我也不会给好吗,我才不给呢」
杜彧轻蹙眉心,给不给关他什么事,就事论事还要被说了?
京兆杜氏「账单。」
陆寅柯「好吧好吧,服了你了,已经整理好了」
陆寅柯 [图片]
陆寅柯「一点情面都没给你,也没打折」
京兆杜氏「礼物的呢?」
陆寅柯「你都说了是礼物了,哪有礼物还收钱的道理」
陆寅柯「我不管,你要执意不收这个礼物我就拒收你的钱」
京兆杜氏「钱多得没处花?」
陆寅柯「真不是,我穷成狗,但这也算一种投资吧」
陆寅柯「还有那个问题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京兆杜氏「哪个?」
陆寅柯「杜彧你他妈是装的还是」
陆寅柯「我就他妈觉得你是装的」
陆寅柯「你肯定是装的」
京兆杜氏「奇怪的人是你吧,几岁了?交朋友还要先问能不能的?」
陆寅柯「你还好意思说?你但凡给点喜欢我的信号我也不至于这么畏畏缩缩的好吧」
京兆杜氏「哦」
京兆杜氏「我不喜欢你」
京兆杜氏「能滚吗」
陆寅柯「?那必然不能」
陆寅柯「就算你跪下来求我让我滚我都不」
陆寅柯 「但我伤心了,你在我心口上开了一枪,我的心滴血了!!」
京兆杜氏「哦」
京兆杜氏「那你还问什么」
陆寅柯「???」
陆寅柯「????」
陆寅柯「等会儿,如果我没理解错,你这是同意了?但是为什么语气这么奇怪呢?」
陆寅柯「我最基本的礼仪还是有的好吧,不然我跟舔狗有什么区别?」
陆寅柯「其实你要是十分非常不愿意,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放你一条生路」
京兆杜氏「那你滚」
京兆杜氏「废话一箩筐」
京兆杜氏 [转账]
陆寅柯已收钱
陆寅柯「就不,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多没面子」
陆寅柯「你怎么转账啊?我喜欢红包,喜庆」
京兆杜氏「面额大」
陆寅柯「就算面额小你也会转账吧!我把你摸得门清」
京兆杜氏「少烦我」
陆寅柯「你求我,我考虑考虑」
陆寅柯「……」
陆寅柯「?」
陆寅柯「人呢?!!」
另一头,杜彧当然是早就把手机毫无留恋地扔在了一旁。他靠墙坐在床垫上,右腿微微屈起,两手搭在恐龙的肚子上,眼睛半垂。
对于陆寅柯,他真的不能理解。他当然知道世界上有很多越挫越勇的人,但怎么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从他给自己分糖醋排骨时,杜彧其实就清楚这个人他拒绝不了。一开始还能用杜悠和要强自欺欺人,但时间越长他就越发察觉自己对于友情的渴望。
他曾经有个很幸福的家庭,周围也围绕着许多伙伴,他甚至是里面的孩子王。
但自从他是个灾星的流言散播开来,周围的家长便纷纷牵走了自己的小孩。除了杜悠,再没有人会对他笑了。
“噫,他们家也怪可怜见的,摊上这么个孩子。”
“不许再和他玩了,他害死了他的父母,你也想害死我们吗?”
“我真的是操他妈了,我哥的烂摊子凭什么让我收拾?哼,亏得那两个老东西走的早。”
“这下没辙咯,看他们成天到晚炫耀自己俩孩子多优秀。嘿!这下俩人算毁了。”
“小彧,你叔叔最近手头有点紧,你看你那几笔保险金能先借一借吗?叔叔一定还!”
……
他看着曾经的挚友和亲戚与自己渐行渐远,原来焦点中心的他突然变成了海上的一座孤岛,四处漂泊无依无靠。要不是还有杜悠的应答,他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撑过父母死后的第一个严冬。
他把自己得以存活的原因归功于杜悠,为了弥补罪行,拼了命地学习和打工。
他的冷漠与其说是与生俱来倒不如说是刻意逃避,他怕失去,怕拖累,怕成为众矢之的。
连带着,他也开始怕被关心,怕被了解,怕被爱。
因为他太清楚,热烈与破碎,终究只有一墙之隔。
他就像是顾城笔下那朵终究不会被种下的玫瑰,为了避免结束,他也避免了一切开始。
同学大多都不知道他家里的事情,于是他便也能够不咸不淡地与他们相处着。问候而不深究,寒暄而不关切,发于礼貌,止于敷衍,不需要有心理负担的相处就是最好的模式,他因安全而熨帖。
久而久之,他也麻木了,他以为自己确实是不再需要朋友了,意识到这点时他把头埋在臂弯里苦涩地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