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森一开始是想,就算有副作用,既然季幕坚持要留下孩子,那他照顾季幕一辈子也就一辈子了。可当知道顾远琛愿意提供安抚信息素还不打算强迫季幕的去留后,韩森就犹豫了,最后甚至还妥协了。
他始终是站在季幕的利益去考虑的,季幕需要这份信息素。
韩森为此感到愧疚,再一次确认道:“小幕,他们真的没委屈你吧?顾远琛那狗崽子可是和我再三保证过,绝对不会让你再难受一次。”
要是顾远琛不守诺言,韩森非得不计后果地拆了他。
季幕知道韩森的意思,而顾远琛也已经承诺过。季幕相信顾远琛言出必行的人品,因此暂时也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顾远琛说得对,自己得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才能在将来好好地照顾孩子。
季幕笑道:“没有,真的都对我很好。”
“好,好,这我就放心了。”他一口未动桌上的茶,“你既然不想打掉孩子,就只能先用着顾远琛。”
韩森将“用”这个词说得很微妙,在他眼里,顾远琛终将成了过去时,以后和他们都没什么关系。
他接而说道:“但你放心,森叔说要带你走,就一定带你走。”
季幕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谢谢森叔。”
或许是怕季幕反悔,韩森语重心长道:“顾远琛他不适合你,你和他都有自己的人生,有时候放下不是件坏事。以后,你会有新的生活。”他的目光落到季幕的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和蔼地说,“和这个孩子一起。”
“他只是因为看到了我的过去,才一时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再过段时间就好了。”季幕苦笑了一下,“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森叔您不要怪他。”
“我不怪,我就是……”就是怕你放不下,再受到伤害。
季幕看出了韩森的心思,抿了抿唇角:“您放心,我不会再犯傻了。”
韩森得到了季幕的应答,这才放下心来。他笑了笑,眼角是几条浅淡不明显的皱纹,岁月带走了很多东西,韩森却一如既往地为季幕忧心。
“小幕,我这次来不能久留,一会儿就要回H国。”
季幕有些不解:“怎么这么匆忙?”
“我在收集让袁立玫入狱的证据,还差一些。这些年,我沉默低调,所以她对我的防范不严。”这算是韩森带来的一个好消息,他握住了季幕的手,笃定道,“要想彻底摆脱季家,就要让他们没有翻身的机会。”
否则,季幕永远都背着一个枷锁。
季幕静静地听着韩森说的话,脸上的神情逐渐严肃。
韩森说:“顾远琛也说会努力拉拢季远山,争取此次一举把季锋也送进去,以除后患。”
如果季锋醒得过来的话。
“顾家也参与其中吗?”听到顾远琛的名字,季幕是诧异的。
“是,不管怎么说,顾远琛这回帮了大忙。季远山是个很好的‘合作人’。”而这个人,只有顾家丢出利益,才能引他上钩。
季幕沉默了一会儿:“季远山不是什么善茬儿。”
季幕记得这个大伯,和季锋一向不和。眼下有个机会可以把季锋与袁立玫打压到地底,他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所以,季幕对这个大伯的印象也不好,在他心里,季家的所有人都很恶心。有时候,也包括他自己。
而韩森怎么会不知道季远山的为人,他不紧不慢地把自己和顾远琛的计划都告诉了季幕。末了,他说:“等一切顺利,袁立玫就不得不回国,没办法继续盯着你了。”
季幕听到袁立玫就再度皱起眉,问:“那季沐呢?”
“我们会想办法扣下他。”韩森向他保证,“等袁立玫入狱,他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你我宰割。但季沐精神不稳定,我们也担心,袁立玫会想办法让他成为一个‘精神病患者’,逃避牢狱之灾。”
话罢,季幕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被韩森看在眼里。
季幕清晰地记得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疼痛和悲哀,都是从这对母子开始,他没有一刻是忘记过的。
“季沐的腺体受伤会让他的寿命很短,所以季锋当初才让李医生不择手段地提取更多的信息素出来,为我所用。”季幕暗淡下神色,“……就算他入狱,也不过短短几年就能解脱。”
更何况,季沐还有可能不用入狱。
“是。”韩森略微无奈,“我会想办法——”
“那就不要扣下他,让他和袁立玫一起回去。”季幕忽然打断了韩森,思路清晰,他也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他本性如此,要么不给他机会,只要拥有机会,他不愿意就此放过:“他如今腺体这样,身体不好,袁立玫入狱后,季远山一定会想做季沐的监护人。季沐以前对季远山的态度可不好,季远山不是那么大度的人,把人交给他,季沐就永远没办法再来找我了。”
季远山对他们一家,可谓是恨之入骨的,他不会善待季沐的。
无意识中,季幕眸中闪过一丝狠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一旦拥有可以把袁立玫与季沐打入地狱的机会,他季幕不会甘心放手。多年来的压抑扎根在他心里,早已生根发芽,唯将惧怕的东西彻底消失,才能将这份恐惧连根拔起。
他要以牙还牙,他要季沐永远地和自己的世界切断。
他要将自己从腐烂的泥土中拔起。
季幕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平复下心情来,他的手轻轻地摸到了自己的肚子上,指尖颤抖,腹中是一个新生的希望,差点死于季家之手。季幕抿了抿唇,内心波涛汹涌,声音却逐渐平稳下来:“如果他不能入狱,我希望他过得不好。”
第87章
韩森是在下午三点左右离开顾家的,顾远琛主动开车送韩森去机场。
韩森没有拒绝,直接上车:“小幕刚才的话,你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对吧?”
“……”
“偷听不是什么好习惯。”
“韩先生,我只是守在书房门口,是这套别墅隔音效果不太好。”顾远琛差点没系上安全带,他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他担心韩森今天就要劝说季幕离开,才做出了如此不雅的举动,同时也遭到了陆秋远的怀疑。
韩森坐在副驾驶,也不打算继续嘲讽顾远琛:“以后我会常来。”
“好。”
“季沐的事情,我会按照小幕的想法去做。”韩森也说。
顾远琛将车开出了车库,车窗外风景快速地向后倒去,过了一会儿,他说:“好。”
韩森将视线落到了前方,大概快到机场的时候,他对顾远琛拜托道:“别去责备他的选择,他经历的很多事情,他心里的恨,都是你我不能去想象的。”
韩森是不放心的,他担心顾远琛会对季幕再次质疑,给予信息素到一半就落荒而逃。
他也补充:“你要是不想再给他信息素了,提早告诉我一声,我好及时来接他。”这是他对顾远琛唯一的一点要求。
但显然,韩森太小看顾远琛了。
顾远琛不理解韩森的想法:“如果那个季沐拥有了‘精神病’这个保护罩,我们不可能强行惩治他。所以把他交给季远山,或许是最好的办法,我怎么会因此去再次质疑季幕?”
“那如果我告诉你,交给季远山之后,季沐也许会死呢?”
“……”
“你还是不了解小幕。”韩森望见机场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
季幕不是想惩治季沐,他是希望季沐再也威胁不到自己。哪怕季沐的寿命不长,季幕也要季远山囚着他,折磨他,以此来偿还自己内心的缺憾。
这已经不是惩戒不惩戒的问题了,这是一种变相的偿还。
顾远琛喉结一动:“我会了解他的。”
韩森声音沙哑,想起刚才一口未动的茶水,忽然有些口干舌燥:“他害怕下一次未知的伤害,所以总会在最初就把所有可能给断了。”
说到这里,韩森提起一件事:“他初三那年,将一个老师送进了监狱,利用被性侵的借口。他很聪明,他收集了必要的证据,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这是季幕保护自己的方式,哪怕在别人看来,季幕是一个撒谎的人。
顾远琛知道这件事,袁立玫提起过,他原以为是假的,没想到在韩森口中证实了。
“那年我刚出狱,知道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后,我怒声教训他。可他却告诉我,他没有办法。所有人都欺凌他,包括这个老师,明明是属于他的保送名额,老师却因为对方家长开了个后门,强行夺走了他的机会。”
韩森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小孩子不懂事,嘲笑他,欺负他,问他一个晚上多少钱。就连老师也这样,对他动手动脚的。他恨极了,就用自己的方法抢回了保送名额。”
韩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也许是为了反驳顾远琛的那句了解,也或许是给顾远琛打了个预防针,希望他之后能彻底放开手。
他不是讨厌顾远琛,他只是害怕季幕第二次被伤害之后,会和穗湫一样离开自己。任何人都是自私的,韩森亦是,他私心将季幕当作了自己的孩子。
顾远琛咬紧牙关,每每听到他人口中季幕的过往,就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去找一次季幕。
如果他看到了这些,他一定会帮助季幕的。
如果那时候,他不仅仅是在花园里给予一丝温暖,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到季幕身边就好了。
可岁月无法驻足与倒退,再多的“如果”,都只是一种虚空的假设。
车子驶入机场,顾远琛找了个暂时停车的地段,在韩森下车之前,他笃定地说:“要是他愿意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一定不会再让他遭遇这些事情,被迫做出无奈的决定来自保。”
季幕应该站在阳光之下,多喜欢自己一点,多自信一点。
顾远琛希望自己可以再次成为那片阳光。
可惜,事与愿违。
顾远琛的决心和现实总是贴不上边,季幕的冰冷让他没办法在释放安抚信息素的三小时之外靠近一步。
季幕总是躲在书房里,或者房间里,唯有顾远琛送去一盘草莓时,他才会打开门,稍稍地和顾远琛碰一下面,每一次都是礼貌又生疏地应答,曾经的感情逝如流水,找不到一点温情。
这下倒好,顾远琛真的成了韩森口中的“工具人”。
唯有在那三小时里,季幕是不由自主地靠近他的,只要他们缄口不提过往,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十二月悄无声息地到来,季幕的肚子有五个多月了。
和起初不同,季幕适应了在这座别墅的生活,他的气色和体重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他现在胃口也很好,经常会有想吃的东西。比如半夜会想吃桃子,有时候会想吃薄荷味的冰棍,连烤鸡都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吃掉大半只……
顾远琛一一满足,凌晨两三点都能起床去买吃的。
而更多的时候,季幕会想吃草莓糖。泽达托顾远琛带回来的草莓糖和C国的牌子不同,味道也不一样,这是H国比较小众的一个牌子,却是很多H国人的童年。
季幕吃完了就吃不下别的了,心里又总记挂着它。好在顾远琛发现了季幕的不对劲,努力地问了半天,才见季幕红着脸,扭捏地说:“我想吃草莓糖。”
可他说的同时,茶几上是一大盘各牌的草莓糖。
季幕不好意思麻烦顾远琛,也不会用这种琐事去麻烦韩森,就日思夜想那个味道。他觉得怀孕真的很神奇,越吃不到什么,这种思念就越会被放大。
安逸之下,他这阵子总想起小时候和泽达去偷草莓糖的情景,也想起自己和顾远琛发邮件的那些年里,季沐总会施舍他几颗。
季幕没有明说,顾远琛只好把茶几上的草莓糖放到季幕面前,但季幕规规矩矩地吃了一颗就没吃了,显然是不太喜欢。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季幕一觉醒来,别墅中并没有看到顾远琛这个熟悉的身影。这是近段时间以来,头一次。
陆秋远和张嫂都不知道顾远琛去了哪,只知道他昨天从公司离开后,就说有事然后一夜未归。
正当陆秋远要怪罪顾黔明时,大门从外被打开了。顾远琛拎着一袋子草莓糖进屋,糖纸的包装上印着H国的文字,他像是一晚上没睡,头发微乱。
“我先去洗个澡,等我一下。”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包草莓糖,匆匆递到季幕手里,然后火速冲去浴室。
陆秋远看到那一袋子的糖,头疼地喊道:“远琛你怎么回事?小幕这个时期不能吃这么多糖,你到底要买多少啊?”
陆秋远内心一言难尽,这个傻儿子,追人也不能这么瞎追啊……
张嫂天天洗草莓、烘草莓干,连连叹气:“先生,我都感觉自己也快变成一颗草莓了。”家里到处都是草莓味的东西,草莓的气息。
陆秋远安慰她:“那倒不至于的,张嫂。”
也只有季幕知道,昨晚顾远琛应该是连夜坐飞机往返H国,只为了给自己带一点草莓糖来。季幕看着手里的糖,有些内疚,心里的负面情绪一下子爬上来,觉得自己很麻烦顾远琛,也很麻烦顾家。
“陆叔叔,张嫂,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陆秋远和张嫂立马把他的情绪压了下去:“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买东西没有克制能力,是他铺张浪费。”
所以等顾远琛从浴室里出来时,陆秋远也在季幕的房间里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