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清内心挣扎了半天,脸上又闪过诡异的红霞,终于说道:"我......那个,其实不会凫水......"
苏子鱼在吃惊下眼睛都瞪大了好几圈,颤抖的指着慧清,情绪激动:"你......那你说你留下来保护我......你......你根本就是怕丢脸!你根本就是怕人家发现你为了下山欺骗主持!你根本就是怕水!"
慧清就是慧清,这连串的指责下居然没有恼羞成怒,还一副我就是这样你还能怎样的表情,让苏子鱼激愤之下还不得不佩服青莲华第一闲散人跟第二闲散人毕竟是有差距的。
计较半天还真不得不同意慧清的计划。两人估计苏子鱼脱身之后四周的隐藏势力必定会追踪而去,船上潜伏的敌对之人自然也不会拉下。船上的人怎么追去?当然不会也从水里游过去,等他靠岸下人,那时候慧清再伺机脱身跟苏小哥汇合。
俩人算盘打得噼啪响,可惜不知道一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晚饭前,天刚黑,苏子鱼趁着火光起来的时候带着假人跳下了船,一下水就暗叫:苦也!
四周虎视耽耽的人"呼溜"全钻了出来,也不知道那里来的箭矢噌噌的往他射。好几支箭贴着他面皮而过,他心里还在嘀咕:这些王八蛋究竟知不知道这是要死人的!
他现在还当人家跟他一样是吃素的,结果河里开船追的,陆地骑马追的甚至还有跳水里追的一股脑儿来了个全面大搜捕。
苏小哥是在庐山天池湖泊洗澡长大的,水性那是锻造得出类拔萃,佛家正宗内功、年轻体健,反应快!大江滔滔黑灯瞎火的,根本不惧身后隔了老远的水中追击,就怕上岸就给人守株待兔喽,于是人家往下游追,他硬是往上游。等追击的船和疑似追击的船只都过了,还怕岸上有埋伏,拼着老命又游了三里路才爬上岸,累得几乎脱了力。也不敢生火,脱个精光爬上颗大树开始调息。大般若玄功运行几周天后,身体渐暖心境空灵,物我两忘,进入三禅境界,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鸟鸣啾啾,阳光遍洒的早上。
从晨光中醒来的苏小哥神清气爽,开始一边咒骂一边担心慧清。从旁边鸟窝掏了几个鸟蛋,毕竟做了一夜邻居,想想过意不去还念了几遍往生咒。生了火捂草里烘熟了吃,这活路他干得多了,溜熟!不多时鸟蛋下肚心满意足。又开始一边咒骂一边担心慧清,一边想接头的事:他昨晚游了半天才拆了假人,估摸着没穿帮,还是到境湖接头地点去吧。
抬脚又往下游方向走,还没走出这小树林,看见一个白影子阴森森的矗立林间,吓得他差点没叫鬼。
走近了,发现是个穿着二色金线白莽箭袖袍服的青年公子。如清风徐云般的绝美面容,比任何女人都更适合美丽这个词,那种强势凌厉的霸气和清越而冷锐的眼神,却没人可能把他当做女人看。这个人整个就像把出鞘的宝刀,隐隐寒锋透出,就这么被他看着都会觉得生生钝痛。
苏小哥硬是忍住了想打寒颤的冲动,张嘴想说什么,人家已经一鞭子挥过来了。到底是青莲华的嫡传弟子,几乎本能的就躲闪格挡,奈何手上没有任何兵器又失了先机,才四五招就给人制住了,点了周身七、八处大穴。
第五章 名花倾国
其实这人不必这么忌惮他,点他这么多处穴道。他就算身怀兵器,又是先动的手也跟人对不了几招的。
你想啊,苏子鱼小哥虽然学武七年但青莲华寺教的不是杀人的武功,跟人又少有敌对过,对付江湖上的毛毛虫是没啥问题,一旦遇上守株待兔的高手那就真正只有束手待宰的份了。
来人绝美的容颜扯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一双寒冰似的眼睛讥诮的盯着他。苏子鱼勃然大怒,几乎就忘了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张口就骂:"你他妈的疯了?!"
阴毒之气骤升,苏子鱼的下巴被狠狠的捏住,拽到他眼前一瞬不眨的盯着看。这人比苏子鱼高个头,两人凑这么近苏子鱼都感受不到他是有呼吸的,给他盯住就像给条巨毒眼镜蛇盯住似的,被看得浑身发毛。苏子鱼心里突突直跳,他从这人眼中看见了赤裸裸的杀机和憎恶,终于认清了自己凶多吉少的处境。
这人看苏子鱼越久杀机和憎恶就越浓,"啪"一巴掌就狠狠甩到小鱼脸上。小鱼惨跌出三尺远,翻倒在地,觉得半边脸都没了感觉,两只眼睛燃起熊熊怒焰。来人上来又是狠狠一踹,就这么被踩住肩膀蹲下来,那柄小匕首抵上了脖子,苏子鱼痛得冷汗直流,揣度着是不是肩头已经碎了,都感觉不出脖子已经给割流了血。
"父亲的手谕和秘笈在那里?"音如金钟,却让苏子鱼觉得晴天霹雳,一桶冰水就这么醍醐灌顶淋了下来,让他身心如坠冰窖。
恍恍忽忽似乎回到了十年前,母亲重病弥留之际把他叫到床前对他说:"你并不姓苏,你亲生父亲叫司马攸,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司马兰廷......"
那之后他才明白为什么父亲苏卿怀对他疼爱之中偶尔闪过的厌恶,才明白为什么祖母对他与母亲会如此狠辣唾弃,才明白即使同是庶出为什么待遇却天差地别,才明白自己的童年为什么一个玩伴都没有。
进了青莲华寺后究竟有多久没有接触到那些想要忘掉的往事和真相了?久到他自己几乎以为那些只是存在于久远记忆的一场噩梦,久到以为那些伤痛不会再有被血淋淋撕开的一天......
※※z※※y※※z※※z※※
"神比秋月诗为心,面胜芙蓉长乐亭"
18年前的天朝,没有说起长乐亭公主不津津乐道的。长府候的小女儿,皇后的亲妹妹常欢,自幼被留养在深宫。18年前西秦豫武王出使天朝,国宴上常欢一曲歌舞天下醉,眼波一顾千金轻。锦心绣口,一笑复一歌之间,另世人不知夕景昏。一论并一答之后,让西秦饱学之士汗颜退拜。豫武王当朝替秦主求婚,以二十七城为聘礼结两国秦晋之好,长乐亭公主在世一日对晋不起兵戈一日。
这样一朵倾国名花,最后却落得隐姓埋名沦为人妾,郁郁而终的下场。只因为与天朝第一名将,晋武帝司马炎亲弟齐司马攸之间的苦恋。
当年两国为联姻带来的和平而举国欢腾时,意料到凉、赵诸国的破坏,却没有意料到送婚的司马攸与长乐亭之间燎原之势的爱火才是最危险的阻碍。
当世名将,才华卓绝武冠天下的齐王在送婚途中无可救药的爱上即将与西秦国主成婚的和亲者,却不得不将之送入别人的怀抱,忍痛分离。奈何,分别在即的两人春风一度,却有了司马子鱼,终为西秦国主所察觉。盛怒之下仍然迷恋不改。长乐亭知道自己无恙孩子却必不可保,于是想方设法告知了司马攸。
司马攸闯入西秦的计谋中救回自己的爱人与刚刚出生的孩子,自己却永远埋骨在了他国的土地上。救回了自己的孩子却失去了爱人的生命,长乐亭悔痛交加之中虽得苏卿怀庇护,也没有支撑几年便撒手人寰。这是苏子鱼的真正身世,天下知道的不出五个人,没想到今日给人一语挑破,那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司马兰廷。
苏子鱼不是没想到过遇见自己兄长,却万万没想到是这种情形,也万万没想到司马兰廷对他存怀着这么深的恨意。
第六章 因祸得福
看着这张面带憎恶的陌生脸孔,苏子鱼在想父亲是不是就长成这个样子?
他想叫:哥哥。
他想问:为什么恨我?
结果说出口的是:"老子没有!"本来是吼出来的,可惜给人踩在地下,打肿了半边脸,一点气势都没有。毫无意外,回报他的又是一扇耳刮子,左边老地方,苏小哥只觉得耳朵嗡嗡的直响,眼睛昏黑昏黑的冒小金星。
看着眼前这个黝黑精瘦的小子左半边脸肿得老高,陷在泥土里一身狼狈,司马兰廷没有找出传说中当年长乐亭公主绝代风华的一丝影子。父亲就是爱上这个人的母亲,最终因此而丧命的吗?他凭什么?!脚下随着心思的发狠越发用力的辗动,疼得苏子鱼咬紧牙关也止不住的闷哼。
他的父亲,当初那么英姿勃发英雄无匹,当初与母亲互敬互爱相敬如宾,当初教导自己习文练武严中有慈,某一天只因为一个名叫常乐的女人和眼前这个孽种,就在这人世间烟消云散,尸骨无踪。这个孽种!他右手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手臂上缠绕的银鞭因为肌肉的扩张而产生的勒痛让他忍下了捏死苏子鱼的冲动。
"你见过象这样的匕首么?"刚刚还威胁着他生命的凶器被拿到眼前,看似青铜的材质,锋芒森然、精光黯黯,把柄上是某种植物交缠的花纹,底端镶嵌着湛蓝的宝石,接近剑身的地方是阳刻的小篆"重溟"。
苏子鱼脑中象是被什么击了一下,朦胧中听见自己含混的声音:"层霄......"还没来得急吃惊自己为什么会念出这两个字,就被司马兰廷猛提起来强问:"在哪里?"
苏子鱼试图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被他遗忘了很久,茫然的说"怎么不见了......"却不知道是说匕首还是记忆。
司马兰廷强忍怒气,在"杀人"和"越货"之间徘徊了很久,终于选择了后者。时间很充分,他可以慢慢问。
"灰狼。"一声轻唤,一名青衣男子出现在司马兰廷左侧。因为正好面对苏子鱼,他可以很清晰的看到灰狼和司马兰廷一般不近人情的脸。
"去叫孙秀把搜捕苏子鱼的人都撤了,不要招惹那些和尚。另外着人安排我去长沙郡沿途事宜。"
看灰狼目不斜视的退去,苏子鱼暗暗惊惧,原来沿途层出不穷的暗探埋伏并不是针对青莲华众僧,乃是针对他一个人!师伯肯定没想到原本周全的计划却根本就是送他入虎口。等灰狼走后司马兰廷又唤出坐骑,将苏子鱼扔上马背出了小树林,已经有一辆双驾马车等在官道上。
苏子鱼给捆得跟粽子似的扔上马车,可喜的是自打上了马车司马兰廷就没蹂躏过他。去长沙郡干什么?长沙郡正巧有苏侯府。
这几年苏子鱼听郑方圆提过几次苏卿怀死后候府的情况,现在的成武候是苏卿怀正妻之子苏秋。苏卿怀是武帝夺位的功臣,虽是小士族出身,他在世的时候府也曾风光一度。如今的候府势力却是大大不如从前。司马兰廷此去......莫不是以为能从苏府掏出什么东西吧?父亲去逝后,他跟他娘的物件恐怕早就连渣都不剩了。
苏子鱼蜷缩在马车里角,每隔几个时辰就被司马兰廷依次点一次穴道,上次点穴后的麻木还没消去,新的麻痛感又复而至。次复一次麻痛的感觉越来越鲜明,似乎无数根钢针在不停的狠戳他全身,为了抗衡痛楚使自己不至于痛哭求饶,苏子鱼只得集中所有意志力进入禅定境界。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驾车的仆从给他喂食之外,所有时间都被用来入禅正念。有的僧侣选择苦行的方式提升成佛得道的速度,从来没有在修行上下过如此苦功的苏子鱼,此时在内忧外困之下被强迫如苦行僧一样,维持生理上的生存后,专致追求精神上的提高和解脱,无意中暗合了苦行提升之法。到了第三天,原来最多只能进入三禅境界的苏子鱼居然进入了四禅不动定清净念。
第七章 四禅八定
没有一个和尚不修禅定的,所谓一切成佛功德皆由定生。慧能的莲宗尤其注重戒持修定,甚至其玄功心法都跟禅定休戚相关。莲宗经要分世间为:欲界、色界和无色界,分禅定为四禅八定,只有当一个人修离欲界后才能进入初禅。
初禅境界:初禅以上不须分段食,故无鼻、舌二识,唯有眼、耳、身、意四识。所以鼻子嗅不到气味,舌头也感觉不到食味。已舍离欲界五欲,除去五盖。
二禅境界:无觉无观,人的内心再也不去思维和判断所接触的境界,不起语言的分别,因此这种定也叫"圣默然定"。一个人进入二禅之后无眼、耳、身识,唯有意识存留。
三禅境界:心远离喜的躁动,进入深层的禅定,舍离二禅的烦恼而感受快乐。因三禅以上没有乐受,故世间最乐是三禅乐。
因此司马兰廷用点穴刑囚的法子炮制过不少人,却从没遇到苏子鱼这样闭目不言还一脸愉悦之像的,惊奇之余还生出些许佩服之心。他自然不知道当青莲华大多数僧人还停留在初禅阶段,只有少数出色之辈进入了定生喜乐的二禅时,被众人认为素性浮华、素好自夸的苏子鱼十四岁便进入了三禅离喜妙乐境。苏子鱼年幼之时因为神童之名吃了不少苦头,等到母亲辞世后就明白锋芒毕露并非好事,因此入寺青莲华后极力隐藏收敛光华。恐怕除了修成五神通的慧能就只有深不可测的慧清知道他的实力。
当苏子鱼渐渐意识到自己不再像从前那般深入禅定,不再隔绝五识之苦只有乐受,才知道自己这几天五力大增,达到了很多僧人一生也成就不了的境界。当下神识随意流转,观境而心不动,第六识游出其他五识之外,心如明镜只照见外物却不动外物。
进入四禅,所修学一切事皆随意成就,即使他要修神通也是片刻可成。只是苏子鱼目前最迫切解决的却是穴道问题,六识转动大般若玄功急速聚集,顷刻间竟然达到大圆满境界。被封穴道迎刃而解,气随意转通体舒畅。
苏子鱼微微一笑,从禅定中醒来,三天来首次睁开眼睛。
司马兰廷为了尽快赶到长沙,吃住都是在马车上,马匹每到驿站就更换一次。这天,刚到武昌地界,他发现苏子鱼呼吸停止了。
一路上苏子鱼就如昏迷一般,进入了三禅境界的人除非自己愿意出境,外界刺激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就算司马兰廷想弄醒他也办不到,因为喂他进食他又会自己咀嚼下咽,司马兰廷还道是他毅力过人,一脸古怪的愉悦只是掩饰忍耐之像。后来虽发觉事有蹊跷,只怀疑是莲宗什么古怪的避痛法门。
当苏子鱼呼吸停止时,司马兰廷慌乱了。他怀疑是苏子鱼耍什么花招,等了超过一柱香时间,仍然鼻息全无,连忙去把他脉搏,居然没有一丝脉象!
正因这个发现而惊骇莫明的司马兰廷,就这么毫无预警的看到了苏子鱼如万朵莲花绽放般的轻轻一笑。那不是妩媚,也不叫美丽,却是一种让所有恩怨情仇,都能在微微一笑中灰飞烟灭的力量。司马兰廷古井不波的生命首次泛起了涟漪,他的脸上出现动容的神色。
刚刚从禅定境界中醒来的苏子鱼看到了呆呆的司马兰廷。穴道尽解的苏小哥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手腕一翻顺势扣住了司马兰廷的命脉,大般若玄功破体而入,惊醒过来的司马兰廷根本没有机会反抗就被封了周身二十五处大穴。
苏子鱼阴阴笑起来,和那天在船上借故将爬窗偷看的暗探扔入水中后如出一辙。青莲华寺上下谁不知道苏子鱼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吃他一块甜糕他都可以记挂三个月,折磨他三天的司马兰廷能有什么下场就可想而知了。对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冷美人扑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足足打了半个时辰,自己累得险些脱力才停下来。喝着司马兰廷的茶汤,苏小哥开始下半场的报复,用他所知道的所有市井粗口咒骂司马兰廷和他的后代。其间司马兰廷的两个车夫试图阻止苏子鱼疯狂的举动,被苏小哥捆了个严严实实扔下了马车。
小人得志的苏小哥打累了,骂倦了,嚷着不想再跟司马兰廷这个人渣计较了,将主仆三人捆成一团,扔在了官道旁,临了又往鼻青脸肿的司马兰廷身上招呼了几脚,心满意足的架着马车离去。他打得好算盘,就这么一路返回建康,沿途可以省下不少客栈钱。
苏小哥架着马车,迎着春风送爽,却越走越不安心。想起临走时,司马兰廷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掏心挖肺的眼光,打了个寒颤。揣度着这年头虽不是太平盛世,可官道上好歹还有些人来人往的。要是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把那人渣救了,他苏子鱼可就亏大了,那人可是折磨了他三天,他就这么把人放了是不是太以德报怨了?苏小哥决定回去,把司马兰廷弄得起码三个月不能找他麻烦才对得起自己。
离当初扔人的地方越近,苏子鱼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强烈,到了后来几乎是不停挥着马鞭在催赶。等他赶回原地点,只看到当初绑人的一圈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