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现代耽美]——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5-20

  杏山度假村许暮洲知道,那是申城第一次规划时就被划分出的度假区域,就在郊区的大型度假区之内,是申城人周末短途休假常备场所。
  “有人同行吗?”许暮洲问。
  “没有。”严岑说:“只有我一个人。”
  许暮洲放下手中的资料,抱臂向后靠在椅背上,问道:“那也就是说,没人能证明你在1月25日凌晨两点到五点之间的行踪,对吧。”
  “有的。”严岑说:“我在凌晨三点十五分叫了酒店的夜宵外送。”
  许暮洲的右手食指轻轻敲着自己的左手肘,等着严岑往下说。
  “我记不大清了,不过夜宵应该是在五分钟之后备齐送到我房间的,当时我亲自开门接收,如果送餐的服务员记性好,应该还能记得我。”严岑顿了顿,又说:“当然,如果他不记得了,或许走廊的监控摄像头也拍到了我。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在凌晨三点二十五分给许康打电话。”
  清晨六点多,外面的天已经变得半白不灰,稀薄的光线被钢制的窗框切割成一个一个小块,将屋内的人尽数圈在四四方方的框中。
  旁边一直进行实时记录的女警官停下手,疑惑地转头看了许暮洲一眼,大概没懂严岑的这个时间逻辑是怎么说得如此笃定的。
  但许暮洲却明白。
  在许康接到电话的凌晨三点二十五分,严岑确实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不在场证明。但是问题在于,黑桃A是在北边开发区的小便利店给许康打电话的,除非严岑能够一个人拆成两半使,否则他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分钟内跑到申城的另一头去。
  许暮洲的椅子要比严岑的高上一些,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晰地从金属镜框的缝隙中看到对方的眼睛,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刚好半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严岑精瘦白皙的手腕搭在桌上,十指交叉,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的虎口。
  跟齐远那种挑衅一样的反驳不同,严岑的语气不疾不徐,非常平和。他微微低着头,肩背向下弯成一个非常微小的弧度,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也只是看起来,许暮洲想,因为严岑用来反驳他问话的,正是当时许暮洲自己亲自递上去的“案件线索”。
  这让许暮洲不可避免地升起一股莫名被愚弄的怒火,他一想到自己没头苍蝇般乱窜查案的时候,身边的人可能在心里正用一种高高在上的上帝视角看着他,就觉得心头火起。
  但许暮洲当然不会把这种情绪带入到问话中,每一次跟犯罪嫌疑人的交锋都可以被看做一次博弈,他必须保持着完全中立的理智和清醒,才能在看似无懈可击的案情中找到那一点名为正义的蛛丝马迹。
  “你跟被害人是什么关系?”许暮洲问。
  严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哪一位?”
  “许康。”许暮洲不吃他“打乱问话节奏”的这一套,继续问道:“还有傅思涵,贺北北,以及林毅和秦怀,你们在私下里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就有点类似诈供了,因为据许暮洲所掌握的资料来看,这七个人分属不同的孤儿院,拥有不同的资助渠道和资助人。从理论和流程上来讲,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见面的契机。也就是说,除了在方才车上严岑那句回答之外,许暮洲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们七个人私下认识的证据。
  如果严岑当场反驳,许暮洲将无话可说。
  这种没有后路的问题许暮洲其实很少使用,因为实在是太过容易被推翻了。
  许暮洲也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觉得,严岑会对他说真话。
  严岑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他被小狐狸这种深藏在潜意识中的“任性”取悦了,于是并不吝啬给他一些必要的消息。
  “除了秦怀。”严岑说:“剩下你提到的那几个人——按年龄来讲,他们应该叫我一声三哥……我们拥有同一个父亲。”
  “那秦怀呢?”许暮洲追问。
  “她比我大一点。”严岑弯着眼睛,笑道:“我应该叫秦怀姐姐。”
  许暮洲:“……”
  许暮洲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刚刚似乎被小小地戏弄了。
  “许副队。”严岑在调戏小狐狸这件事上资历颇深,反复横跳多次后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他敲了敲桌面,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但说实话,无论我跟他们有没有关系,这跟案件关系都不大,是我们的私事。”严岑说:“许康的案子我有不在场证明,傅思涵是被毒杀,马钱子碱的起效时间也只有十到二十分钟,在这个时间内见到她的只有贺北北一个人——至于剩下的大部分时间,我都跟您在一起查案。”
  这话说得跟齐远很有异曲同工之妙,话里话外都写着“我知道我是无辜的,所以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很正常”的中心思想,自私得跟齐远简直像是亲兄弟。
  “这就是你隐瞒情况的理由?”许暮洲被气笑了,反问道:“排查死者的交往信息和社会关系是办案的必备程序,何况是在确定了熟人作案的情况下,这你不知道吗?”
  “许副队,你可以去调查我说的是否属实。”严岑说:“如果找到了什么跟我证词不符合的地方,随时可以进行二次询问。”
  严岑方才的配合和坦诚好像是一种用来戏弄许暮洲的手段,短暂得如日出前的露珠,被日光一晒就消失了。
  他似乎变得跟齐远一样有恃无恐,许暮洲眯了眯眼睛,被莫名激发出了某种奇怪的斗志。
  于是许暮洲站起身,从桌上拿起那几张散落的资料,一张一张地梳理清楚。
  “我会查清楚的。”许暮洲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也不可能有完胜的犯罪分子。”
  严岑坐在原位,顺势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看起来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拭目以待。”严岑说。


第182章 天黑请闭眼(二十)
  许暮洲走出传唤室,发现沈双正等在门外,他耳朵上扣着耳机,就站在单向玻璃外看着室内的情况,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见他出门,沈双摘下耳机迎了上来。
  “什么时候来的?”许暮洲问。
  “有一会儿了。”沈双说:“得有个……二十分钟?”
  “嗯?”许暮洲诧异道:“林毅那边问完了?”
  “问完了。”沈双无奈地说:“问来问去两句话,1.25案发那天他独自一人在家,贺北北案发时也一样。他刚刚也是从家里被传唤来的……仔细算算,只有傅思涵案发时他没有不在场证明。”
  傅思涵的死因太过特殊,她是三个死者中唯一没有外伤的死者,加上马钱子碱的药效特性,好像除了真正出现在国际高中的贺北北之外,其他人都没有什么作案条件。
  许暮洲沉吟片刻,向后指了指屋内:“你刚才听见了?”
  “听见了。”沈双说:“那现在怎么办,先查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林毅吗?”
  许暮洲没有直接回答,他将手中的几张资料随意地对折起来,折成一个细长的纸卷揣在兜里,站在沈双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里看。
  询问室有大半面墙都是贴了过滤膜的单向玻璃,从外面能清楚地看清房间里的情况。
  询问结束,屋内梳理笔录的女警官正在做最后的记录确定,房间内的摄像机依旧开着,严岑微微低下头,伸手取下了自己的眼镜。
  那副眼镜好像不太合适,他的鼻梁上被压出一道浅浅的红色印记,严岑闭上眼睛,轻轻揉了揉额角,一副有些疲累的模样。
  女警官对完了记录,将笔录保存好,然后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走出办公桌时,顺手关闭了工作中的摄像机。
  “劳驾。”严岑忽然说。
  单向玻璃外的许暮洲不着痕迹地换了个站姿,将站立的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沈双很有眼力,重新摸过监听耳机,分了许暮洲一只。
  原本要离去的女警官停下脚步,问道:“有什么事?”
  毕竟是几个小时前还一起工作的同事,女警官说得很客气。
  严岑笑了笑,礼貌道:“干坐在这里太无聊了,如果不能给我手机的话,能不能随便给我找本书看?”
  “手机不可以,需要按你说的调查情况。”女警官说:“……你要什么书?”
  “随便找一本就可以。”严岑的要求很低:“报纸也行。”
  这并不违规,哪怕是有直接证据指认的犯罪嫌疑人,坐在这里提出什么要烟要水的要求时,出于人道主义也会满足一二。
  女警官点点头,说是如果找得到,一会儿会给他送进来。
  传唤室的门被重新打开,女警官抱着文件夹走出来,看见屋外的许暮洲微微一愣。
  “许副队。”女警官指了指屋里,请示说:“刚才——”
  “给他。”许暮洲摘下耳机,捏了捏鼻梁,说:“随便找本小说……简单点的。”
  女警官也没问他怎么变得这样好说话,答应了一声,转头走了。
  屋内只剩下了严岑一个人,但他独处时跟见人时似乎没什么两样,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只是时不时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他似乎一直是那样安静的一个人,独处时更是如此。许暮洲之前就总觉得这人闷不吭声不说话的时候像一尊漂亮雕塑,现在这么看着,更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许暮洲站在玻璃另一侧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许哥,你让我说实话……”沈双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不信,他的不在场证明比齐远还要巧合,从时间到分钟精准无比,像是故意的准备好的一样。”
  “我也这么想。”许暮洲哼笑道:“你去度假的时候会后半夜三点多钟叫夜宵吗?……无缘无故的巧合就是疑点,这个道理我三年前就明白了。”
  许暮洲说完,也不等沈双的回答,自顾自地从玻璃前后撤一步,转头往外走。
  除了刚刚被保出去的齐远不能在短时间内再次传唤之外,资助名单上剩下的三个人都被以各种借口弄到了警局。除了作为公共人物的秦怀比较难办,剩下的严岑和林毅都还算得上配合。
  但饶是如此,满打满算下来,从他们到达警局时那一刻起,许暮洲也只有权硬留他们二十四小时。
  “现在几点了。”许暮洲问。
  沈双跟在他身边,条件反射地撸起袖子看表,回答道:“六点二十七。”
  ——还剩二十二小时四十分钟。
  这桩案子跟许暮洲从前见过的都不同,不为钱不为情,凶手和被害者之间像是有一套独属于他们自己的逻辑链条,死都死得紧锣密鼓,“默契”十足。
  ——他没有第二个二十四小时可以浪费了。
  “时间不多。”许暮洲说:“分头行动吧……打电话叫老张回来辛苦辛苦,我要一份新的尸检报告。”
  许暮洲说着将兜里那份折成长条的资料交给沈双,吩咐道:“还有,去查查这个Microco**ic公益基金会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有那个叫史蒂芬·郎奇的人。严岑说他们有个共同的‘父亲’,我估计就是这个出资人……去查查他是什么人,怎么搭上线资助这些孩子的,说不定会有线索。”
  沈双下意识立正,脆声应道:“是!”
  他答应完了,又挠了挠头,问:“那你呢,许哥?”
  许暮洲脚步一顿,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将钥匙圈挂在食指上晃了晃,侧身看着沈双,说道:“我去查查那凌晨三点半的夜宵。”
  凌晨六点多,整个申城正在缓慢地复苏,市局对面的便利店门口放了一只全新的烤白薯机器,第一炉白薯已经烤的焦香四溢,正从铁质机器的各个缝隙中冒出白烟来。
  许暮洲正在路口等着一个红灯,眼神随意一瞥,正见到便利店的店员拉开炉门,从里面将烤好的白薯一个个捡到托盘里。
  烤好的白薯外壳一碰就碎,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的肉来,不用开窗都能想象到那股香甜味道。
  许暮洲敲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一顿,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知道他不吃面食的小法医。
  当时严岑的动作和神态都那样自然,仿佛他天生就该对许暮洲如此了解一样。
  但许暮洲皱了皱眉,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跟他打过交道。
  身后忽然传来刺耳的鸣笛声,许暮洲匆匆回神,才发现面前的红灯倒计时已经结束了。
  他方才那种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被就此打断,许暮洲踩下油门,将档位杆向上推了一档。
  许暮洲的手机定位在杏山度假村,从市局开车过去要小一个小时,许暮洲一心二用,一边跟着机械的定位导航语音开车,一边在脑子里梳理着整桩案子。
  因为严岑自己现在也被扯进了嫌疑人名单,所以唯一能完全可信的尸检线索就只剩下了被分局处理的傅思涵一案。
  傅思涵的死因跟许康天差地别,在许康一案中,凶手冷静,强大,游刃有余,但在傅思涵一案中,凶手选择了最为省力的方式杀人,规避了一切因力量不足而可能出现的疏漏。
  如果将这两个死者看做两件案子,其实可以很容易看出来这二者之间的不同——许康一案的凶手在杀人时明确地表现出了一定的取乐心态,他像猫抓老鼠一样折磨了许康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凶手是在现场欣赏许康垂死挣扎的模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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