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时间线流速压根就没有变。
这座城堡是“桥”在设置出的孤岛,虽然要被世界线的大规则束缚,却在这个标准下有着独属于自己的“规则”。
好像确实有点意思,许暮洲想。
所以其实约瑟夫看到的“天使”并不是许暮洲一直以来以为的“托娅”,而是面前这个女孩。
但许暮洲怎么看,也看不出来面前的女孩有哪一点跟约瑟夫口中的天使有半毛钱相似之处。
而且若说约瑟夫从一开始见到的就是面前的女孩,似乎也有哪里不对。
许暮洲刚刚出门时就看过,镜像过后的城堡各个窗都被木板封得死死的,别说一个遇难的海员,就是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想从窗户进来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体力。
——那约瑟夫又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获救的……乃至于,后面又是怎么遇害的。
许暮洲飞速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似乎只有两种可能性——其一是约瑟夫干脆从开头见到的就是面前的女孩,跟他们前期见到托娅一样,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给他塑造的认知中。
而另一种可能性,则是约瑟夫也像现在一样,不经意间穿越了两个镜像世界中的隔阂,见到了两个“人”。
许暮洲先前一直觉得托娅身上矛盾重重,但现在看来,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和这座城堡,似乎身上也藏着许多秘密。
他身后的严岑一直没有出声,凭许暮洲对严岑的了解,他八成心里已经有了什么盘算,只是正在验证而已。
对于许暮洲来说,现在搞清楚面前的“女孩”到底是什么存在才是最重要的事。
那发着光的水晶球总让许暮洲有点在意,以至于他不能像之前那些“工作经验”一样,把面前的女孩看成单纯的亡灵。
换言之,如果把这座城堡看成一个主体,那么能跟“托娅”平分天下的女孩,想必会有着更特殊的身份。
一听许暮洲问起托娅,女孩脸上挂着的假笑瞬间消失了,她放下嘴角,面无表情的盯着许暮洲,阴沉着脸,没有任何表示。
许暮洲的耐心接近于告罄,但碍于面前这个女孩才可能是真的任务对象,所以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心里那点不悦压了下去,任由她看。
许暮洲本打算等她看够了,说不定能心情好地跟他交流一下,谁知那女孩看着看着,忽然从袖口抽出一把锃亮的长刀,毫无征兆地扬起手,狠狠地向着许暮洲刺过来。
许暮洲:“……”
——什么毛病!这也太野了!
第224章 沉梦(二十六)
严岑反应速度极快地伸过手想架住女孩握刀的手臂,谁知手刚扬起来,手指刚刚触到女孩的皮肤,就见对方的手臂仿佛虚影一般穿过了他的手掌。
这速度太快,严岑一时反应不及,等到察觉自己只捞到一手微凉的空气时,女孩的刀子已经落下去了。
——她居然没有实体!
与此同时,许暮洲也步伐敏捷地向后飞速撤了一步,只是背后就是墙面,能退的距离十分有限,饶是他躲得快,锋利的刀刃也在他左边上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粗布衣服裂开,伤口瞬间渗出了血痕。
电光火石间,许暮洲下意识也忘了女孩没有实体这回事,抬手去挡她的手,却不想正摸到了冰凉滑腻的肌肤。
许暮洲顾不得去想对方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只趁着能碰到她的时间赶紧攥住她的手,狠狠向上一掰。
许暮洲的战斗力虽然不怎么样,但好歹在永无乡呆了这么久了,空闲时间也抓着严岑教了他不少,体能和技巧都有所上升,对付一个柴火棒子一样的小女孩还是绰绰有余。
这功夫里,严岑也反身抓住了女孩的另一只手腕,用力将其扭到了她的身后。
刀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地板上滚了两圈,落在严岑脚边。
严岑头也没低,脚尖一碰,将那刀子远远地踢开了。
刀子在地板上咕噜噜地滚了半天,在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严岑脸色相当难看,他瞥了一眼许暮洲的胳膊,低声问道:“怎么样?”
许暮洲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侧头看了一眼伤口。因为他躲得及时,那伤口不深,只是堪堪划破了一点皮儿,血都没出多少,已经自己止住了,只是因为伤口有点长,才看起来有点吓人。
“没事。”许暮洲没怎么在意地说:“就破点皮,不疼。”
女孩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怎样,身板脆得仿佛一折就断,她现在好像又失去了方才那种“幽灵化”的能力,被严岑和许暮洲一前一后地控制在原地,扭曲得像一只畸形的海马。
女孩在严岑眼皮子划伤了他的心肝宝贝儿,严岑能给对她客气才是出鬼了,女孩脆弱的腕骨被他捏得嘎吱直响,许暮洲听着都不由得咂舌,感觉严岑眼瞅着就要把人捏碎了。
“我的哥。”许暮洲生怕他一气之下对任务对象下毒手,连忙道:“消消气。”
严岑:“……”
小狐狸一直都是连姓叫,这冷不丁叫得这么亲,听起来……其实也挺不错的。
许暮洲忙着安抚严岑,女孩倒是不怎么领情的样子,她像是压根感觉不到疼,看都没看严岑一眼,依旧阴沉个脸,直勾勾地盯着许暮洲瞅。
许暮洲被她看得也有点犯嘀咕,不知道自己这张脸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长得不如严岑和她的口味?许暮洲费解地想。
但就算如此,也不至于上来就要杀人吧。
而且许暮洲总有点在意那女孩刚刚到底是怎么突破严岑的“防线”的,要说她没有实体,现在又确实被他们两人制得动弹不得,但若说是有,刚才那下子又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许暮洲想出个所以然,那女孩就忽然动了,她没有挣扎,而是顺势张开了被许暮洲抓着的右手,手心向上,探向了屋顶一直亮着的水晶球。
那只一直安安静静的球体像是收到了感召,以一种开了导航的精准度飞速地像女孩的方向飞来。
许暮洲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股曾经见过不止一次的白光就又笼罩了他。
在那一瞬间,许暮洲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果然是个碰瓷儿出身的球!
但奇怪的是,当白光消失之后,许暮洲定了定神,发现面前的情况跟之前一模一样,他和严岑依旧在黑沉沉的城堡中,连站位都没发生变化,除了面前的女孩不知去了哪里之外,仿佛一切都跟之前分毫不差。
“什么毛病。”许暮洲奇怪地说:“她是神奇宝贝吗,缩进球里就能跑?”
“不是。”严岑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说:“你看那。”
许暮洲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扇被锁链紧紧锁死的大门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沉重的两扇门左右分开,外面的世界比城堡中还要黑,半分月色也没有,看着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黑暗怪物,看着就觉得不怀好意。
“……看着像陷阱。”许暮洲说:“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去看看。”
许暮洲说着,抬脚向门外走去。
刚才消失的不止是女孩,还有那个一直发亮的水晶球。其实凭许暮洲对那道具的了解,他觉得这里大概率其实也并不是真实世界,而是“桥”搭建出的另一个幻境。
许暮洲这么想着,于是也这么说了。
“确实。”严岑说着,在路过门框时随手摸了一把,他的手不出意外地穿过了坚硬的墙壁,没有触碰到任何实体。
“托娅手中的水晶球代表着‘未来’,从完全镜像的角度来看,这个女孩拥有的能力可能跟他也正好相反。”许暮洲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怀疑这里是‘过去’。”
许暮洲说着,已经迈出了城堡大门,这是他跟严岑来到这个任务世界后第一次离开那座冰冷的城堡到达外面。
跟他们之前在窗户里看到的不同,外面的世界沉闷而黑暗。这个世界像是没有任何光源,近乎漆黑的深蓝色层层叠叠地从高高的天幕上垂坠下来,跟海面相接。
原本看似遥远的海面实际上就在十几米之外的脚下,近到许暮洲只是站在门口,就能清晰地看到漆黑的海浪拍上礁石,留下一片黏腥的液体。
如果说托娅的世界可以被人书写成册,用来给年幼的孩童当有趣的睡前故事的话。那么面前这个故事版本则是一个完完全全,没有任何“阳光”可言的黑童话。
要是让许暮洲用他的眼光来看,连永无乡那样的亡者之乡都比面前这片海好上千倍万倍。
被海浪吞没那片海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阳光,没有云朵,只有一层一层的海浪声机械又规律地响着。
在这个环境里,那海浪声似乎也被无限放大,不过站在外头短短几秒,许暮洲就觉得那声音直往自己脑子里钻,一声比一声高,上一声的印象还没过去,下一声就又扑了过来,那声音不规律地摞在一起,听得人焦虑无比。
严岑的听觉比许暮洲更加敏感,他对这种声音更喜欢不起来,不由得拧了拧眉,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
就当许暮洲以为这个场景会永无止息地存在下去之后,他忽然耳尖微微一动,听见风中传来一些其他的什么声音。
——微弱的,柔和的,夹杂在这些闹人的海浪之中,正裹挟着轻柔的风声徐徐而来。
那听起来像是一种乐器的声音,只是不像笛子也不像吉他,更像是某种合成电音,许暮洲想了想,一时竟然没想起来这应该是什么乐器。
“是手风琴。”严岑忽然说。
许暮洲听他这么一提也想起来了,他大二那年,学校有文艺汇演,其中有个大三的学长就上台用手风琴拉了一首《喀秋莎》,似乎确实跟这个声音有点像。
只是面前的这个声音因为被海浪模糊了不少,显得有些失真。
因为是在空旷的室外,所以很难辨认出声音的具体来源,只能勉强听出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从正前方传过来的。
不知为何,许暮洲忽然福至心灵地回头向城堡内看去。
不看不知道,许暮洲这一回头的功夫,差点被吓了一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门边大大的表盘阴影下,托娅正怀抱着那只黯然失色的水晶球,静静地坐在阴影中。
托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他来的悄无声息又毫无存在感,甚至连严岑都没有发现。
托娅微垂着眼,连呼吸的起伏都非常微弱,扎眼看去,简直是像是一尊默然的雕塑。
大厅内的几扇窗户大开着,外面海浪呼啸汹涌,浪尖甚至打在了表盘底座上。
——涨潮了。
许暮洲退后一步,避开了冰凉的海水。
“暮洲。”严岑忽然道:“人来了。”
许暮洲回过头看向海面,才发现有一艘小船正在风雨飘摇的海面上艰难地前行着,有个高大的男人正盘腿坐在船头,拉着手里的手风琴。
——这都不会掉进海里的吗,许暮洲震惊地想,什么艺高人胆大的操作。
但紧接着,许暮洲就反应过来一个问题——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艘小船重量有些轻,接近得很艰难,过了十多分钟才接近岸边。
船上装着几个硕大的木箱,有些已经被海水打湿了,船头的男人将手风琴挂在身上,然后熟门熟路地将船套牢在了岸上。
这会儿功夫,许暮洲一直在琢磨他刚才看到男人时,那一瞬间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他对男人的脸没有丝毫印象,但他又很确信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
许暮洲琢磨了一会儿,才骤然恍然大悟。
他认识的不是面前这个男人,而是这个男人身上穿着的衣服。
——那套宽大的,布料粗糙的衣服,此时就穿在他自己的身上。
他是约瑟夫。
第225章 沉梦(二十七)
无论是在许暮洲找到的日记里,亦或是在托娅的叙述中,约瑟夫都是“跟他们一样”被海难偶然送到岛上的无故路人。
但是面前的景象显然不是如此。
约瑟夫拴紧了船,然后从船上将那些木箱一个个搬到岸上,摞得高高的,然后弯下腰,用力将那几个箱子一起抬了起来。
那几个木箱子重量不轻,光最上面那只箱子就装了满满当当二三十瓶的淡水,更别提下面几个箱子了。
但约瑟夫搬着这几只箱子,脚步一点不晃,踩着湿漉漉的海水一路向上,走得稳稳当当。
“也算是个人才。”许暮洲感慨道:“怪不得能来这里送货。”
与此同时,许暮洲的余光正看见托娅原本雕塑一般的标准坐姿微微一动,他抬起眼,有些紧张地向外张望了一下。
虽然在“幻境”中,这扇城堡大门是大敞四开的,但许暮洲清楚,在实际情况下,这扇门只有在约瑟夫到达城堡时才会真正打开。
也就是说,如果这是“过去”,那么城堡中的托娅是不可能看到外面约瑟夫的身影的。
——那托娅怎么发现外面有人的,许暮洲想。
紧接着,他就忽然想起了先前从海上传来的那股突兀的手风琴音,许暮洲方才一直就在奇怪,这片海本来就不怎么安宁,这艘船更是简陋得不像话,甲板上连个防护用的护栏都没有。约瑟夫就这么坐在船头拉琴,是不是心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