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的说法让长歌听来脸上一热。
扬羽扬眉──看来也不是绝对的白纸一张。
不过他说的要休息却是真话,最近事情一桩一桩的来,要准备秋狩和祭典、调查各地粮草入库的情况、提前调备驻边士兵的补给......虽然已经有朝臣们帮自己分担著,但是父皇不理事,身为左右臂的朔月和未央又被人先後调开,他已是疲惫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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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就这麽看著司徒扬羽居然比自己还顺理成章的躺在床上睡去了。
听对方呼吸起伏,已然进入梦乡,他不禁想问:究竟是自己太弱了够不成威胁,还是司徒扬羽神经太粗感受不到睡在一个要杀自己的人身边会有什麽危险?
虽然想到了这是杀他的机会,但是长歌却牢记著师傅教诲的"不杀无抵抗能力之人"。现在的司徒扬羽,应该就属於无抵抗能力的一列吧!那麽......自己就不能杀他了。
摸索著下床,不知为何,他本能的尽量不去惊动司徒扬羽的好梦。
拾起刚才被扔到地上的匕首收好,他的确不打算这个时候杀司徒扬羽,但是那也不表示他就能跟对方和睦相处到共睡一床。尤其......对方还是个刚刚"偷袭"过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仿佛刚刚才被人提醒一般,长歌拉起衣袖死命擦著嘴唇。
被一个......男人吻了!!他果然应该杀了司徒扬羽的,对不对?!!
後知後觉的意识到先前发生的事对同为男子的自己是多大的屈辱,长歌脸黑得跟泼了墨似的。
再回头看一眼胸膛缓缓起伏的司徒扬羽,握刀的手紧了又松,终於化成一声辗转胸臆的叹息。
罢了,已经发生了的事,当时没来得及教训对方,现在又何必再做一回小人?
更何况,他还有很多事情,要慢慢的理清。
把匕首随意丢到桌上,长歌拉开门走了出去,夜凉如水,他迎著冷瑟秋风微微缩了缩肩头,床上的司徒扬羽翻了个身,似乎被他弄出的声音惊动,但终究没有醒。
凤长歌关好门,慢慢远去。
司徒扬羽这才睁开眼,深邃黑瞳一片清明,哪有熟睡方醒的样子?
一抹淡淡的笑爬上司徒扬羽的脸,不是讥讽的,不是捉弄的,也不是算计的......而是,很纯粹的笑。
凤长歌啊凤长歌,你若一直这样单纯心软,我恐怕日後自己真的会"假戏真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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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心烦意乱,这边却也是长夜难眠。
年轻公子在屋里转著圈,直到房门被人推开,走进依然一身黑衣的夜鸠。
单膝跪地,夜鸠禀报道:"很抱歉,属下无能。"
他扬手打断道:"算了,白天的事是意外......你今晚过去,可有斩获?"
摇头。
"太子殿下搬过去跟凤长歌住到一起了,找不到机会下手。"其实能不能对凤长歌下手不是关键,关键在於司徒扬羽在凤长歌屋里,他没办法进去找那块假令牌。
打草惊蛇为暗中行动之大忌。
公子有些动怒,但是再一看下属衣摆上都还沾著尚未褪去的露痕,终究是忍住没有责备。
他知道对方为自己的事,从来也是尽心竭力,绝无例外。
"算了,我另外想办法。"咬牙,却不知道还有什麽法子可想──距离计划的时间越来越近,再不把凤长歌这个不确定的因素解决掉,他的计划就会有随时被破坏的危险。
"秋狩......"夜鸠忽然出声。"再过几天就是秋狩了,属下到时候会再作尝试。"
思索片刻,他点头。
"也只能这样了,不行的话,到时候就唯有把目标改一下。"计划最大的妨碍是司徒扬羽,只要把他解决掉......可能的话,他其实并不想直接和对方对上,但是他却一定要得到司徒扬羽保护的某样东西。
"夜鸠......你说,我的想法,可是错了?"
"没有错。"抬头,他的目光坚定。"有能力者自然想要问鼎,何错之有?"
"是吗?"他微笑。"没错,就好。"
目光穿越敞开的窗户投向暗黑的苍穹,今夜无月。
成王败寇是千古定律,他知道这个赌很危险──若在乱世,自己的梦想也许可以成真;但若是要在太平之世引起骚乱,则是连命都要豁出去的大胆想法。但是......
握紧拳,父亲临终前心心念念的嘱托似乎已经化为亡灵的咒缚环绕在身边,挥不开,赶不去,只能任由它一点又一点,慢慢把自己包围,拖向无底的深渊。
这是一条,走了,就不能回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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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草连天秋风起。
长亭内外立了几队人马,正是为今日要出发南下,亲查水运事故的司徒未央送行。
各自接过酒杯,司徒未央正欲饮下,眼神忽然一闪,兴致浓浓地盯住司徒扬羽身上某处。
"咦......"
听到这声低叹时司徒扬羽就知道事情要糟。果然,下一刻,司徒未央就笑眯眯地对他说了句──
"昨晚陪大哥的姑娘好热情啊......"说著,手指扬羽颈间那道细细的伤痕。
司徒扬羽昨天太累,加上脖子上的伤口只是擦破皮,所以也就没有去搭理它,没想到从今早起床开始就给他招来一连串奇怪的目光──虽然他有想要补救,但是一想到在脖子上缠绷带会引起如何耸动的效果,最终还是决定任其自然。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他不信对方连刀伤和抓伤都看不出。
"你又怎麽知道我想的是哪回事?"笑眯眯的,司徒未央气定神闲反驳。
语塞,的确人家什麽都还没说,自己刚才那话岂非不打自招?
"做事主动虽好,但是太过主动了也会吓到人的。"伸出一指慢慢摇了摇,他这也算是临别前送自己兄长的忠告。
"老五。"皱眉,这底下的兄弟们怎麽一个比一个难缠。"时候不早了,你该上路了吧?"与其让他调侃自己,不如马上把他丢出去。
未央看了一眼天空,的确已经接近午时。
"是得走了──这次一去,我大概还得顺便主持治水工序,半年之内也许都回不来,大哥你凡事多加小心。"举杯饮尽,他抬手一揖。"还有就是......"
"什麽?"靠过去,示意对方在耳边说。
"我认为今年的祭典可能会出问题,四哥和我都在这个时候被调开,就是最好的证据。"
"扰乱祭典有什麽用?"虽然他也分析过这个可能,但是不认为这麽做有任何价值。
未央轻笑:"你可是忘了,将要在太庙里供奉的那件东西?"其他人大概都不记得这件事,可是他主掌著星相府,对於这些细节,却是了如指掌。
"我会注意。"退开一步,他扬眉,自信非常。
"那麽,就此别过了。"送给对方一个会意的笑,司徒未央走出亭外,坐进等待的马车中。
"未央!"司徒扬羽没有跟出去,只在车驾快要出发时唤了一声。"你自己也当心点!"
那张绝美的脸在车窗内点了点,离去之势潇洒依旧,没有半点滞留。
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一别的半年,或者该说是未来的几天时间里,这整个京城乃至玉照皇朝,会发生多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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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寿君山的路上,扬羽一直在思索刚才未央提到的那件东西。
那物件,是太祖开国时就流传下来的,历朝历代都由太子加以保管。
虽然他有把握不会被人轻易夺去,但是也不会因此就掉以轻心──和未央说话时说得胸有成竹是一回事,私下里怎麽戒备又是另一回事。
自信不等於自大,这点司徒扬羽比谁都清楚。
只是他有一点不明白──那个东西一共有两部分,而早在玉照宁顺年间,那东西的其中一部分就已经遗失了,现在究竟在民间哪个地方都还未可知......只拿到其中一部分根本毫无用处,皇家之所以会年年祭奠那东西,也不过是形式而已。
等等!民间!!
这个词提醒了扬羽,他脸色一冷,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那东西遗失在民间的部分为凤家所得,然後又被人查探出来的话......会招至满门被杀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如此,这个问题就再也不能等闲视之!因为对方很有可能已经得手!
车驾刚刚停稳在离宫门前,扬羽跳下马车,等不及回应众人的迎接,匆匆朝栖霞阁赶去。
刚才想到的问题,他必须要立刻向凤长歌求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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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老实说,凤长歌对他并没有结识的欲望。
那是一个年纪和司徒扬羽差不多的公子,与司徒扬羽同样的光芒华贵,同样的难测高深,但是,却比面对司徒扬羽时,让长歌感到更多的危险。
这个人是在司徒扬羽离开去给未央送行後没多久,忽然出现的。
长歌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只希望对方赶紧离开。
身体见到这个人的本能反应就是想逃,这个反应虽然来得莫名其妙,但是长歌却决定遵从自己本能的判断。
(你找我究竟有什麽事?)
提笔在对方刚才摊开的纸上写,眼睛却没有离开对方半刻。
公子微笑。
这个笑容让长歌觉得似曾相识,却一下子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见到过。
"找你谈笔交易。"他可是好不容易才逮到司徒扬羽防备的空隙亲自冒险来找人的。"不不,你不必写,接下来的话你只要听著,然後用摇头和点头来回答我就行了。"
开玩笑,接下来要说的可都是关乎性命的事,如果让长歌写在纸上,他到时候还要费神销毁证据。
凤长歌表示明白地点了点头。
这个人能够穿越司徒扬羽自那次意外後悉心布下的防备,自然有他的本事,他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得罪这个人。而且......他也对一个陌生人这麽大费周章来见自己的理由很好奇。
"我听说,你很恨司徒扬羽。"说著,他再度阻止长歌写字的动作。"你不必否认,我知道什麽‘朋友'之类不过是你们掩饰的说法,我若没有绝对的把握,是不会来找你的。"
那你来找我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长歌漂亮的眼睛里分明有这样的疑问。
"我找你,谈一笔......交易。"接下来的话,才是关键。
交易?长歌有大笑的冲动,他一介没落平民,何德何能能让别人来跟自己谈交易?
"我助你杀司徒扬羽,如何?"
长歌眼睛诧异地睁大,不禁提笔写道:(这样帮我,你有什麽好处?或者你要我做什麽为交换?)这些天跟在司徒扬羽身边耳濡目染,他已经不相信会有任何人无条件地帮自己什麽。
"我不需要你做什麽,只要司徒扬羽死了,对我就也有好处。"要不是司徒扬羽惟独不防凤长歌,他也不必冒险找上对方。"要知道,我对他的恨,可不比你少......"
说著说著,他微微笑开,两眼眯成了弯月的形状。
长歌一直死盯住对方的眼中在此时闪过一道光:他知道了!他终於知道自己为什麽看到这个人就觉得想逃,也知道为什麽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人的笑......这是那天他首次偷袭司徒扬羽失败时,助他逃跑又要取他性命的那个"中年男人"!即使换了一张脸,但是他的直觉是绝对不会错的!
"你考虑的如何?"迎著对方一眨不眨看著自己的眼睛,公子感到有些奇怪。
(......你认为,我会帮一个曾经要杀我的人麽?)以颤抖的手提笔,他缓缓写道。
这一次,大感惊讶的变成了对方──
被认出来了!他万万没想到,凤长歌居然能看出自己就是那天带人追杀他的人!他自信自己的易容术一向无懈可击的!
既没有达成"同盟",又被对方识出了身份,他目光流转间,显然已经动了杀气。
手微垂,袖中的折扇"刷"地落到掌心握紧,正在他将要动手的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了通报声──
"恭迎太子!"
急急回头看了一眼门扉的方向,他匆匆夺窗而出,眨眼就没了踪影。
长歌松了一口气般,跌坐在地。
这是第二次......拜司徒扬羽所救了。很可笑是不?他一心要杀对方,却一再被对方所救......
长歌低著头,心思百转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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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匆匆赶回宫里,才开门就看见凤长歌好端端的居然坐到地上,扬羽一阵奇怪。"你坐在地上干什麽?"
被他的声音惊动,长歌迅速回神,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衣衫。
再一看桌上,之前他和那个公子对答的纸张已经不知何时被那人带走,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摇了摇头表示什麽事情也没有,私心里,长歌不想告诉扬羽刚才发生的事。
他不想让扬羽知道,他差一点就和别人达成同盟来对付他,虽然因为"差一点"而没有成真,可是那毕竟是险些发生的事实。
本能的,他觉得司徒扬羽可以容忍他再三行刺他,却绝不会允许他跟别人联手与他为敌。
所以他不说,他只能伪装成什麽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那麽大概是不小心跌倒吧......
扬羽见长歌神态平常,就没有多心追问。
"你没事的话,我有事要问你。"确定对方一切正常,他的思绪重新回到之前让自己匆匆赶来的问题上。
有事?
长歌很想苦笑:今天怎麽人人都有事要找他?难道是他今天不小心撞到哪一路的神仙了,所以要受这样的惩罚?
以眼神询问,却被司徒扬羽拉起手走到桌边。
"你来,我们坐著谈。"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扬羽神色严肃。"我问你,你家可藏有一本叫《天宫引》的书?"
昔年太祖开国时,曾得到两本一套的上古奇书,合在一起,其中的兵法阵式,举世难见。甚至有传闻,太祖能够顺利一统天下,也是托此奇书的福。其中一本为游记般的《天宫引》,一本则是兵书的《地门阵》。两本书分开来看,各自平凡,没有什麽特异之处,合在一起......却足以在天下掀起狂澜。
不过这两本书在玉照宁顺年间,遗失了上卷的《天宫引》,皇家历年祭祀,只余《地门阵》一本。
这些都是皇家机密,民间难以得之,所以就算有人偶尔拿到《天宫引》,怕是也不知道会招来杀身之祸。
长歌在司徒扬羽期待的眼神里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有麽......"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扬羽一向意气风发的脸色有些黯淡。
长歌端起茶杯沾了些水,在桌面写道──
(我不知。)
家中的事情,父母一向不让他过问,久而久之,他也就对什麽都不清楚了──司徒扬羽这时候问他这种问题,却是为何?
"也就是说并非没有可能。"扬羽看著那三个字,目光专注。
他大概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采取什麽行动了......这件事,益急不益缓!
桌面上以水写成的字迹慢慢的变淡,轻摇著纸扇的司徒扬羽却也渐渐拿定了主意。
第六章
那天之後,日子平静得出奇。
暗地里不怀好意的人们似乎也需要修养期,暂时没有任何动静;扬羽依然按部就班安排著秋狩和祭祀的准备工作,偶尔有时间就是泡在栖霞阁──倒也没有再故意捉弄长歌,反而会认真的和他讨论一下诗词歌赋,又或者偶尔对弈品茗......长歌却也配合,完全没有要继续刺杀司徒扬羽的样子。
不知道的人看了,也许就当真认为这两个人是私交甚好的好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