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自己伸手贴了一下额头,这才发现脑袋确实有些昏沉——确实是发烧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反倒是易澄为他焦躁的表情让他觉得很新鲜,他盯着看了一会,随后摇了摇头,翻身下床,动作利索地套上衣服:“不去。”
“……”
易澄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两句,却想起来陈景焕习惯请医生回家,也就没再多说。
两个人从酒店的踏出的时候,雨后的空气正清新,易澄跟在陈景焕的身后,小心翼翼盯着地上积水映出他的倒影。男人今天似乎走得速度格外慢,像是在等待身后的人一样。
易澄却只顾着看他清冷的背影,直到一滴水珠从榆钱树的叶子上滚落,掉到了他的鼻尖上,才发现陈景焕已经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
两个人坐进去,沉默无言。
或许是太久没有坐出租车,陈景焕将近一米九的个头蜷在普通的现代车里显得特别局促。不过陈景焕也没多说什么,现在是中午一点多,正常工作日,司机和助理都被安排了工作,倒是他这个发人工资的开了一天天窗。
易澄眼睁睁看着陈景焕由一开始的闭目养神,变成了一下一下点着头,显然是睡了过去。昨天折腾了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又发着高烧,也难怪了。
男人合着双眼,在睡梦中仍旧眉头紧锁,易澄的目光顺着他的额头向下扫去,高挺的鼻梁,一直到微抿的嘴唇上。陈景焕的唇形很好看,上唇虽薄,唇珠却很饱满,易澄记得吻上去时的触感,柔软而干燥……
出租忽然一个急转弯,陈景焕的身体直接向易澄倒去,男孩眼睁睁看着他倒过来,害怕磕到他的脑袋,伸手扶了一下。陈景焕闷哼了一声,却没有睁开眼,顺势倒在了易澄的肩膀上。偏硬质的黑发落在男孩的脖颈之间,易澄大气不敢出,双手攒成拳头放在膝头上,咬住下唇,从脸颊红到了耳朵根。
前面开车的出租车司机低声道了个歉,目光从后视镜上扫了一眼,随即在两个人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啧”了一声,摇摇头,移开了目光。
到了地方的时候,易澄小心地伸手推了推陈景焕的脑袋:“到……到了。”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陈景焕在清醒的时候从来没有对他表现出这样明显的依赖,原来……原来自己的肩膀也可以让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依靠啊。
这样一想,易澄又有些不舍得跟陈景焕将话说开了。
但是,他心里面明白。假如现在不能把话说清楚,两个人的关系就还会是在原地踏步,他不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更无法理解那种扭曲的关系。他想,有的时候就算是喜欢,也要迫不得已放手的。
也不知道未来有谁能够踏进陈景焕那块只属于他自己的虚幻世界里,只是……只是不是他罢了。
如果陈景焕愿意主动走出来,易澄可以走完两个人剩下的所有距离。
前提是,陈景焕愿意主动伸手,哪怕一下下也好。
陈景焕睁开眼,清明得仿佛刚刚在车上睡得昏沉的不是他本人一样,他付了钱,拽着易澄往别墅里面走。
下午的时候,果然之前那个医生就来造访了。
是那个之前灌易澄流食的男医生,易澄看着他下意识发怵。然而那个医生确实是个公事公办的人,他挂起口罩,带上橡胶手套,请易澄趴到床上去。
“我……我已经上过药了。你应该去看看陈景焕,他发烧了。”
“发烧了?”医生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闷闷的,他摇了摇头,“陈先生没跟我说发烧的事,他让我过来检查一下你,毕竟你们昨天……”他看着易澄熟得跟煮透了的虾子似的脸,没再往下说。
“总之,我先处理完你的事。”
……
结果就是,直到医生将药开好,写了一份医嘱留给易澄,提上药箱离开别墅。陈景焕都没有从顶楼的画室里面出来。
实际上,自从回到别墅之后,陈景焕就将他自己一个人关在了画室里,连中午饭都是佣人送上去的,也不知道到底吃没吃。
易澄站在楼梯口,抬头看着紧闭的画室大门,一旁走廊上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轻柔亲吻他的脸,就像是蝴蝶下落的触感。男孩紫灰色的眼,转向阳光照进来的放下,他抬手遮了遮眼睛,享受片刻放空的宁静。
却忽然听到画室里面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明天跟大家请一天假,正好也让我仔细梳理一下接下来的剧情,现在两个人到了一个转折点~
第68章
易澄愣了一下,随即跑上楼梯,用力敲响了画室紧闭的大门。
里面重物坠地的声音并没有停止,伴随着第一声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硬物落在木头地板上,易澄在门外听得一阵心惊胆战。他捏着拳头又捶了几下门,吞了吞口水:“陈……陈景焕?你怎么了?”
就在他问完之后,门里面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易澄盯着那一扇门,喘着粗气,周围静得仿佛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陈景焕,你没事吧?”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易澄想起来男人在出租车上那副昏沉的样子,生怕他出事,这么一想,嘴唇都抖了起来。
“呃……”他犹豫了一下,转身打算下楼找人。
画室的门却在这个时候被人一下子打开,易澄被陈景焕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男人平时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蓬乱着像是被人抓揉过,他的眼底挂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昨日一天没有刮过胡子,下巴上长出了淡青色的胡茬。白色衬衫撸到半截,上面溅满了各色的颜料,仿佛是调色盘打翻在身上一样,惨不忍睹。
易澄侧着头向后瞄了一眼屋子里面的情况,四个字形容,一片狼藉。
画架连同着画纸全部倒在地上,就连画架前面的椅子都滚在一旁,躺倒的位置看上去像是被人有意踹走的,而背着手站在易澄面前的男人,看上去也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我没事。”陈景焕从嗓子里面卡出了几个字,望向易澄的目光相当复杂,“你……你回你的房间去吧。”
易澄心想着,男人这实在也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他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的,可是陈景焕的眼神,实在是阴鸷得可怕,他从来没见过陈景焕这幅样子。这个男人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好像世间一切的烦心事摆在他的面前都能被游刃有余地解决。
他现在……他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易澄觉得陌生起来。
“快走!”
陈景焕的眉头拧了起来,一双眼睛锐利地瞪着他,眼底起的红血丝也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怒气。
易澄后退了两步,他有些惊慌地看着陈景焕,嘴里面想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出来。最终还是被吓的转身向楼下跑去。
男人伫立画室门口,看着易澄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凝视了良久。
藏在背后的手,正从食指的关节向下滴着血。刚刚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冷静了一些,刺痛终于让陈景焕注意到了这块被木板划伤的伤口。
他甩了甩手,几滴鲜红的血随着他的动作溅落在地上,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管这些,自顾自推门走回画室里面,瘫坐在软塌上。
他很少会坐在这个位置上,通常都是易澄躺在那里,或者是在安静看他画画,或者是在小憩。每次男孩陪他画画的时候,都会因为待在过于安静的氛围里无所事事,而忍不住上下眼皮打架犯困。好几次,他以为陈景焕没注意,闭眼睡了过去,实际上都被男人看在眼里。
陈景焕记得他第一次把易澄带回家的时候,那天他在给易澄洗澡,手掌抚在他的眼上,防止泡沫进入男孩的眼睛——那会的易澄真是呆蠢的可爱。陈景焕记得他手掌下面的睫毛,微微颤动的触感,就像是羽毛一下一下轻挠在他的心里。
也就是那天,他一头扎进画室里面,设计出了“白鸟”主题发布会的纯白色羽毛假发。
当然,这一切灵感的来源,就连陈景焕自己都说不清,更别提外人。
所有人都不明白易澄对他的意义,他就像是那日看到漆黑舞台上唯一一束光,在那个闹剧一般滑稽的夜晚,只有这个白发男孩在混乱中显得这样特别……后来,这束光芒被他好端端放在了身边,从此前半截的生命都变得如此乏味,只有他的玫瑰,才能将他的生命点亮。
现在,他又试图找到那个玄妙世界的入口,然而四面却仿佛被人竖起了高耸的砖墙,将他的思维困在原地,四处碰壁。
都回到了原点。
回到了他刚走出校园的一刻,他正在寻找自己圣诞树上所需的最顶端一颗星。
不,其实还是有差别的。
陈景焕对着画室里面唯一一副还没被撕毁的草稿发呆,那上面勾画着一个男孩,未着寸缕,仰面躺倒在红色的玫瑰花海里。画面没有完成,只是简单的色块拼接,就连男孩的五官都看不清,可是,画家已经无法再画下去。
他的脑子里全都是那晚男孩在他身下的旖旎景象,极为娇艳,充斥着暴戾和欲望。曾经他想捧在神龛里的天使,现在,他却只想撕下他的羽翼,看着他哭泣,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被情欲填满,迷茫又无助……
不能再想下去了。
陈景焕捏在画纸旁边的手指指尖发白,半晌,他还是将画好好收了起来。真是可笑啊,就算是到了一笔都画不下去的程度,他还是不舍得放易澄走,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不如,就如男孩所言,好好厮守在人间吧。
陈景焕站起身来,环视着画室里面的狼藉,颜料被他打翻在地面上,各种颜色毫无章法混合在一起,顺着倒地的画架淌落在地上。窗边,一支早已干枯的红玫瑰,深棕色的花瓣皱皱巴巴,一碰就要碎掉,那是易澄送给他的花束,那日散落在酒店门口,只被他挑了其中一支还能看的带回家。
第二天,陈景焕破天荒的请家里面的佣人进了画室。
“打扫干净吧。”
他是这样说的。
“里面需要收起来的我已经收起来了,接下来,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用这间画室,所以,麻烦你定期打扫一下,别让它们落灰。”
易澄侧身站在厅室的门口,将自己隐藏在陈景焕看不到的地方,目光呆滞。
他好像得到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了……但是,他却莫名觉得心慌,他不敢和陈景焕对视,他甚至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知道那男人将艺术视作生命,不,胜过生命,谁也没想到,竟然最后闹成这种局面。
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周六有没有跟我一样要去考试的......周五跟大家请个假,唉,临时抱佛脚,深知过不了。
第69章
“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陈景焕从房间里走出来,刚好撞上打算溜掉的易澄,他没有后退,而是保持着两个人很近的距离,居高临下,看着易澄。
男孩垂着头站在陈景焕的面前,白色的头发柔软的仿佛是一团云,触手可及的那种。陈景焕在脑子里刚想着易澄头发绵软的触感,手上就先一步有了动作。
很暖,被男人的手掌轻轻抚在头顶的感觉很暖。
易澄忍住想要钻到男人怀里的冲动,正经问道:“……你不打算再画画了吗?”
陈景焕的神色在易澄问出口的一刻有了变化,他抽回自己放在易澄头发上的手,轻声问道:“你听到了?”虽然是问句,但是话语里面却没有丝毫疑问的语气。
“进来书房,我打算跟你聊聊。”陈景焕非常自然地拽住了易澄的手腕,将他往自己的身边带。
在他触及到男孩跳动脉搏的一刻,心中最后一道防线溃不成军。原来,这么久他构想出神与信徒的传说也不过是一纸荒唐,现在没了男孩带给他的灵感,他却仍旧为他心动,不能容忍男孩逃离他的世界……是爱吗?
想要完全掌控着他的一切,想看他因为自己情动,直到苍白的双颊变成绯红,直到他漂亮的眼睛里为了他一个人蓄满了泪……
陈景焕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又开始向着奇怪的方向飞出去,烦躁地扯了扯头发,拽着易澄加快了脚底下的步伐。
易澄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他想,正好,他也要和陈景焕好好聊一聊最近发生的事情。或许是两个人关系犹如坐了火箭一样的突飞猛进,易澄竟然在短短几天之内,让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冷静下来。他知道,他和陈景焕之间这种扭曲的关系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迎接他的,要么是好,要么是散。
易澄很少来陈景焕的书房,大多数时间里,这间房都是陈景焕用来处理公务用的。作为设计师的房间,虽然只是个处理冰冷数字用的书房,家具还都是颇具艺术感的设计。宽敞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外面是一个小阳台,上面摆放了一些盆栽,小棵的黑松正在外面长得葱郁,阳光照射下镀着一层金边。
陈景焕毫不留情地拉上了薄纱窗帘,然后将易澄按到了一旁远离窗户的椅子上。
男孩不安地蹭动了几下。
易澄不喜欢真皮椅子贴着皮肤的感觉,那是一种皮革特有的冰凉触感,会让他联想到金属做的笼子,和皮革一样,都给人一种拘谨的感觉。可是,陈景焕想要说什么,这么正式,还要特意将他带到书房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