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说?”黎诩把右肩的贝斯往上提了提,“怎么评价的我?”
如果黎诩不添后面那句,舒愿铁定会好好回答,但添了,意义就不同了。
夸奖或诋毁,舒愿都说不出口,他不想让黎诩误会自己在特意观察他或试图了解他。
两人的关系停留在这个阶段就刚刚好,再进一步只会得不偿失,他怕麻烦,也不想再惹到麻烦。
“走了。”舒愿看了看时间,他答应过柳绵不会太晚回去。黎诩拉住了他,很快又松开了手:“我送你,等我把贝斯放回排练室。”
排练室里哥们几个连同沈昭时正围在茶几旁吃打包来的烧烤,黎诩推门进来时施成堇招手喊他过来一块儿吃:“日日请的,不吃白不吃。”
日日是施成堇对沈昭时的爱称。
“不了,舒愿在外面等,”黎诩挂好贝斯,朝众人挥挥手,“明晚见。”
他背着包赶到车棚,看到舒愿仍站在那里,他松了口气,自己都形容不了是种怎样的心情。
舒愿是他接触过的所有人里最捉摸不透的人,他分不清对方哪句话开心哪句话不开心,一向最不屑见风使舵的自己,居然事事都想顺着舒愿。
“走吧。”他给车开了锁,把头盔递给舒愿,一腿跨上了车,没再像平时那么磨蹭。
一路上黎诩都没说话,他心里憋着好多话想对舒愿说,但不知道说哪一句最合适。
在佳玺名邸附近的路口停车,黎诩摘下头盔,理了理被压乱了的头发。
舒愿的表情在月色下最是淡漠,黎诩等对方把头盔还过来时才挑了一句不是最想说的也不是最不想说的说出口。
“我也可以唱歌给你听,”他看着舒愿的眼睛,“我的声音……不难听。”
第15章 废物
今晚黎诩回家的时间很早,本以为会碰上姚以蕾,结果一进家门只有吴阿姨在客厅做清洁,偏厅那边也没人。
“那女人滚出去了?”黎诩在玄关处换上拖鞋,“快把门全部反锁。”
吴阿姨知道这位大少爷尽管大不敬,但说的全是气话。她边擦着电视机柜边道:“太太去给小诀开家长会了,晚点儿会回。”直起身捶捶腰,“你小心走路,地板刚拖过,滑着呢。”
“知道。”黎诩走到茶几旁拿起个苹果“喀嚓”一口,临上楼前回头,“吴阿姨,你累了就歇歇呗,他们不在,你偷偷懒没关系。”
上了二楼才察觉黎文徴在家,走廊尽头常年紧锁的门开了条缝,里面漏出了暖色的灯光。
整个屋子里的人只有黎文徴会踏进去,房间的卫生都是他亲自搞的——擦拭干净每个裱着白霜照片的相框,重新归置一遍白霜生前用过的或没带走的东西,制造死者仍在世的假象。
黎诩对黎文徴的这种做法嗤之以鼻,白霜生前他总让她难过,白霜死了之后他装什么睹物思人?
黎诩甩上房门,扔下背包,到外面阳台把饼干抱了进来。
饼干这两天很嗜睡,黎诩喂完它小鱼干没多久,它就在床脚旁蜷成一团睡过去了。黎诩捏捏它耳朵,饼干动都没动,像很累的样子。
黎诩瘫倒在床上,摸出手机,在通讯录滑到谈轩临的名字,想了想又滑开了,点开顾往的聊天框。
“往,猫嗜睡是咋回事?”黎诩打字过去。
顾往很快打了电话过来:“感冒了吧?吃药了吗?”
“没打喷嚏没流鼻涕,”黎诩翻了个身把手伸到床下摸了摸饼干,“这种天气也不容易感冒吧?”
“要么是肠胃不好?”顾往猜测。
黎诩没什么养猫经验,接管饼干不过两三个月,不像顾往家养着一窝猫,谈起猫来能出本书。
“哪种情况会引起肠胃问题?”黎诩问。
“猫粮不够精细吧,或者是你换了新的猫粮它吃不习惯。”顾往说,“谈轩临知道你对他的猫这么上心吗?”
“给了我那就是我的,关他啥事儿。”黎诩枕着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呵欠,“行了,我明天让吴阿姨带它去看医生。”
说到明天,两人皆是沉默了好久。
“挂了啊?”黎诩说。
顾往叹了声:“明天你不回学校了吧?”
“不回,”黎诩说完又犹豫了下,“下午吧,下午尽量回。”
“你跟我做啥保证啊,我逼你回了吗?”顾往笑道,“挂吧,我去洗澡了。”
***
暖水从花洒里浇出,刚打湿了身子,舒愿就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把水温调高了些,淋浴房很快便被热腾腾的白雾所充盈。
抹完沐浴乳后,舒愿吸了口气,一手抓着花洒,一手探到下/身,熟练地做了几个动作后,下面仍无任何反应。
废物。
他自嘲。
对此他已经认命了,冲干净身上的泡沫,他拿毛巾草草擦了几下/身子,穿好睡衣走了出去。
出了浴室后又是一个喷嚏,正在看家庭剧的柳绵望了过来:“是不是感冒了?”
“好像有点,”舒愿见她要站起来,忙添了句,“我房间有感冒药。”
他倒了杯热水回房,拉开抽屉翻了翻,清一色的地西泮片,哪有什么感冒药。
或许是心理作用,他越发感到鼻腔被堵塞着,喉咙也不太舒服,咽口水都困难。桌上有昨晚吃剩的薄荷糖,舒愿剥了一颗含进嘴里,拿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就倒在了床上,竟然不到五分钟就睡了过去。
睡着后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有些画面反复出现,像嵌在梦境里,也像浮在现实中——
他听着歌,耳机里传出的是宋阅年的歌声,缓慢的,悠远的,像老旧的唱片机在慢慢地转。
宋阅年的声音不像他本人,本人是温柔的性子,他的声音则低沉且随性,仿佛收到远方寄来的信,在下着雨的午后漫不经心地把信中内容念出来。
渐渐,舒愿觉出了不同的味道,耳机里的声音忽然变得恣意而狂放,如同对颓唐的生活宣泄自己的愤懑。
舒愿像被人洞悉了秘密似的,张皇失措地扯掉了耳机,那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往耳朵里灌。他抬眼一看,前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舞台,黎诩站在舞台上唱歌,台下的观众只有他一人。
追光从黎诩身上离开,下一刻便扫到舒愿脸上。他被刺目的光芒弄得睁不开眼,隐约听见有谁在喊他的名字,然后额头被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所盖住了。
“小愿,你发烧了,”柳绵的嗓音从模糊到清晰,“快起来量量体温。”
舒愿撩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爬满阳光的天花板,柳绵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拿掉他额头上不再冰冷的毛巾,又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昨晚上哪去了啊?怎么还发起烧来了?”
舒愿摸摸自己的额头,手心烫,额头烫,压根摸不出异样。喉咙不舒服倒是真的,薄荷糖对他来说毫无作用。
“几点了?”舒愿坐起来,掀掉了缠在腰上的被子。
“八点多了,”柳绵把乱糟糟的被子扬开再对折:“今天不是不用上课嘛?我帮你向班主任请了假,你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
舒愿用指腹按按太阳穴,头重脚轻地出去,洗漱完喝了碗白粥,再回房间量了量体温。
三十九度二,还好,没破记录。
相较于他的不以为意,柳绵却表现得很紧张:“去挂个水吧,这得多难受!”
舒愿摆摆手,在床上躺平了身子:“不用,睡一觉就好了。”
他最严重时达到过四十度六的高热状态,柳绵说他差点儿脑损伤。那段时间处于舒愿人生中最消沉的时候,他天天呆在医院,犹如只认得白色,绝望地幻想要是自己能被白布一盖而去就好了。
谁能想到还是挺了过来,他真的不想再看到柳绵以泪洗面了。
“听话,”柳绵说,“你这不是低烧。”
舒愿闭了闭眼,感觉下一秒就要睡过去时又睁开了眼。
“妈,我很困,”舒愿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杯子,“我先吃个药吧,下午再去挂水。”
***
九月的最后一天,天气晴转多云,黎诩出门前把骑行雨衣叠好了放进包里,将饼干托付给吴阿姨,让她帮忙带它到宠物医院看看。
去墓园的路上,天空闷了个响雷,但没有下雨的迹象。
三年前的今天,黎诩记得是下着暴雨的,雨从早下到晚,院子里白霜养的花全给淋死了。
以防半路突然来雨,黎诩拧紧了油门,挑着红绿灯少的偏僻小道走,不多时就到了墓园。
墓园一年四季都漫散着一股香火味儿,熏得人都眼睛发涩。
黎诩拿着束白菊,拎着袋白霜生前爱吃的点心,一步步踏上了八阶——半山腰的位置,白霜就住在这里。
“又一年了,”黎诩蹲下,把白菊插到墓碑前的花瓶里,“你还是这样笑着。”
墓碑上的照片,白霜笑得温婉,脸上有酒窝,眼里也有笑意。黎诩只有眼睛像她,其余全是仿照着黎文徴长的,如果遮掉黎诩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定然会误认为他会是个温柔的人。
“我现在不逃课了,作业也偶尔会写,你就别在梦里瞪我了,好不容易见一次,陪我说说话不好嘛?”黎诩揭开点心盒,再点上一炷香插进香炉,“点心是田婶做的,她还记着你,我都没提醒,她就把点心给做好了。”
想到昨晚走廊尽头房间的灯光,黎诩笑了笑:“对了,他也放不下你。”
在墓碑前又是蹲又是站的,说了足有半个小时的话,黎诩才离开墓园。
所幸雨没下成,黎诩吃了午饭才回家,一进门饼干就往他脚边扑,抓着裤腿不愿松开。
“医生说他肠胃不好,问题出在猫粮上,”吴阿姨边擦着楼梯扶手边道,“那种猫粮它消化不了,医生说要给它吃另一种,我顺便买回来了,”她指指茶几,“它的药我也放那儿了,开了两天,医生说很快就能好。”
“好,谢谢吴阿姨。”黎诩抱起饼干,“啧,小东西还得吃药。”
经过厨房时,黎诩又瞅见姚以蕾在厨房里乒铃乓啷地忙活,他翻了个白眼,抱着饼干跑上了楼,眼不见为净。
一早上没顾得上看手机,黎诩把饼干放到地面就靠在床头上就解开了锁屏。
十点多钟时顾往给他发了个任撩在跑道上奋力奔跑的视频,下面配了句话:“论清禾神人撩撩是怎么破学校记录的。”
“牛啊,这是200米?”黎诩问。
顾往语音纠正:“错,这是1000米,我录的是他最后冲刺那一刻。”
黎诩按住说话:“那你恐怕又多了几个情敌。”
“情敌个屁,我就只喝往往的水。”这次说话的是任撩,估计是抢了顾往的手机。
黎诩瞟了眼上边的时间,11:50,正是午饭时候。
“帮我看看舒愿在不在食堂,我不在他肯定又孤零零的,怪可怜。”黎诩说。
“人家可能就爱形影单只呢,你一个劲儿地往上贴,你才可怜。”顾往从任撩手里夺回了手机,话虽是这么说,还是扬着脖子把整个食堂扫视了一遍,又推任撩去另一个食堂勘察了下。
“没见着人啊。”顾往回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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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能看出愿愿被欺凌的方式了吗?
第16章 19960726
黎诩睡完午觉下楼时,姚以蕾居然还泡在厨房里。他倚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姚以蕾打开了烤箱,捧出一个看似八寸大的戚风蛋糕。
“今晚回来吃饭吧?”姚以蕾摘下手套,“小诀今天生日,他……”
“你成心恶心我是吧?”黎诩讽刺道。他勾住背包,甩着车钥匙大步离去,偏门被他狠力合上。
白霜选在九月的最后一天死去是明智的,她让黎文徴在私生子的每个生日上带着对她的内疚度过,她让黎文徴永世不得快乐。
黎诩不无恶毒地想,哪怕白霜不在了,他也拒不承认姚以蕾和黎诀是他家里的一份子,总有一天,他要光明正大地把狐狸精和她的宝贝儿子赶出黎家的大门。
街道的风在街车两边呼啸而过,黎诩拐个弯驶进校门,稳当地在车棚里停下。
体艺节的缘故,许多学生都暂时放下了学习的重担,起床铃响过好一阵了也不见宿舍区那边有骚动,看来是想趁着这难得的日子补补眠。
黎诩回了班,坐下后往舒愿的座位瞄了瞄,桌面上摆放东西的位置和他昨晚走时一模一样——笔袋下压着数学习题册,习题册下露出卷子的白边,课桌中央摊开了一个草稿本,本子上画了个函数图。
这要么就是没回学校,要么就是回来了但没动过与学习有关的东西。
黎诩翻了翻舒愿的草稿本,本来只想看看对方的字迹,翻到某一页却顿住了动作。
在一个被黑色签字笔随意涂掉的几何图里,黎诩发现了四个小小的字。
——我好难受。
不仔细看的话,这几个字很容易会被忽略掉,但由于黎诩对舒愿那幅全黑的美术作品印象深刻,于是他对每一片舒愿留下的黑色区域都格外留意。
还想再翻看其他地方有没有写类似这样的话,前门就有人进来了,舒愿的前座全皓朗和班里的学委。
“童然参加女子组长跑了,三点钟喊齐班里的男生给她加油去。”全皓朗说。
学委笑得不怀好意:“就说你喜欢她吧,还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