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叮咚个不停,QQ群消息疯涨,大多来自于海言龙虾的群。发言的立场不一,但没见几个江瑜眼熟的ID,只有一个熟悉的土豆披萨还在说话,这个人江瑜有印象,是他雍大的学妹,还是因为她的影响,江瑜捡起了钢琴,现在那架雅马哈还放在陆留空的客厅,在江瑜视野的里露出一个漆黑的小角。
土豆披萨:米桑娜,江湖再见~
群成员里,她的头像微微一闪,随后便退出了群聊。
江瑜则接到了海盐龙虾的私聊。
海盐龙虾:“鱼大神,你要退群吗?我把群主移交给你行吗?”
江瑜手指微微一顿。
他问:“因为这次的事吗?”
海盐龙虾带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圈子的人,更是他第一次那样直观的接受到一个陌生人的善意和喜欢。
很热烈,很饱满,很让人开心的喜欢。
“是啊,但我其实不知道该不该退啦。”
难得见鱼大神打这么多字,海盐龙虾不自觉的把他当成了倾诉对象:“可是群里在吵架啊,我最讨厌吵架了。”
“而且。”她有点犹豫:“我不知道大神你为什么粉人,我是觉得江瑜特别干净,因为他不争不抢,也难得见上一次热搜嘛。但是偏偏他水平又很高,学习也好,是那种上进还乖的男孩子,这些特质都是我想有的,我就很喜欢。”
“但你也看见了,不是那么一回事嘛,而且高中混夜店这种事,和干净啊,上进啊,乖啊不搭调啊,基本上和我喜欢的人设背道而驰,可见荧幕和本人还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啊。”
海盐龙虾发了一个笑的表情:“不过论起塌房子,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想问问大神退不退,不退我把群给你了。”
江瑜道:“给其他人吧,别给我了。”
他也发了一个笑的表情:“我也退了,再见,祝好。”
然后他按灭手机,一言不发的上了楼,进了客房,开始翻他和长乐签的那一份合同。
自从在鬼屋被吓了一下,江瑜很久没有睡过客房了,但是有清洁阿姨定期打扫,家具依旧一尘不染,他从抽屉里把合同拿出来,翻到了盖公章的那一页,陆留空漂亮的字体签在上面,清石瘦骨,异常俊秀。
江瑜微微摩梭这三个字,有点愣神,当时他和陆留空还针尖对麦芒,恨不能把合同丢入碎纸机,没想到时过境迁,居然走到了这番光景。
他照记忆翻了翻,果不其然,这份合同的第二十一条,赫然写着:若因乙方原因造成难以挽回的名誉损失,致使大众对乙方及乙方的作品产生抵触等心理,甲方有权单方面解约。
陆留空有权单方面和他解约。
江瑜事业刚刚起步,能给公司带来的经济效益并不大,继续捧面临的压力却很大,甚至有可能因为不辨黑白,维护劣迹艺人,激怒大众带累公司的名声,回报未必抵得上收入。而且他还涉及到陆留空和Alice的赌约,这个时候放弃他,另外找一个真正清白干净没有黑料的,无疑是最明智的决定。
他垂下眸子,将合同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翻出手机,想给陆留空打个电话。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手机静了音,通话记录上三十余个未接来电,一排排整整齐齐,全部都是一个名字。
——小陆同学。
江瑜鼻子一酸。
第53章 小刺猬
江瑜将手指悬在拨通按键上,半天没有按下去。
“陆留空会怎么说呢?他会怪我吗?”他吸了吸鼻子,有一点委屈,又想:“他不能怪我,在签约之前,我已经说清楚了的。”
江瑜踌躇半响,最终还是没按下去,他像是绞刑架上的犯人,明知要死,还是情不自禁的想要拖到最后一刻,仿佛这样就能出现什么变数似的。
然而天不遂人意,手机屏幕突的一跳,陆大经纪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江瑜按下接听键,将听筒抵在耳朵上,话没说出口,嗓音已经哑了一片。
陆留空在电话那边问:“喂,听得到吗?喂?”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江瑜才垂下眸子,从嗓子里拧出来一句:“听得到。”
陆留空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道:“在家等我吧,我马上处理好了,二十分钟以内就到家了。”
江瑜说:“嗯。”
他的回答很轻,也很乖巧,甚至出离的平静,但其实,他有一点听不清陆留空在说什么了。
这种情况江瑜很熟悉,他大学抑郁症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就常常这样,他的听觉没有任何问题,但听不懂别人说什么,视觉也没有任何问题,但书上的每个字都连不成句子,就如同和整个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罩子,把那些多余的信息完全屏蔽掉了,他像一个生活在套子里的人,看这世上所有的鲜活和热烈都是隔雾观花,仿若灵魂抽离,事不关己。
当时他去校医院做免费的心理辅导,医生的告诉他这是非典型的抑郁症反应,最好及早吃药干预,并建议他联系家长,休学一年,然后在离家近的大型医院接受治疗。
可是江瑜的妈妈比他疯的还严重,他又哪有什么可以接他回家的家长呢?
他选择视而不见,继续读书,于是毛玻璃越来越厚,厚到有一天他终于听不进去教授讲的任何一个字,看不懂教科书上最简单的一个公式,于是他选择了退学。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江瑜闭了闭眼,陆留空那头还在说话,他发音清晰,语调平缓,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江瑜听不懂。
他默默的出了神。
——所以陆留空在说什么呢?他那么的镇定,如同任何一个商场上纵横捭阖的棋手,他可能在冷静的谈及解约,也可能在谈及善后事宜,说不定正说起江瑜该如何配合,才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江瑜说:“好,我都行。”
“……你在听吗?”陆留空一顿,蹙起了眉:“我这边已经安排完了,消息压下去了,你等着,我马上就回家……”
犯病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江瑜毕竟走出来很多年了,陆留空语调一提高,他立刻缓了过来。
“走神了,抱歉。”江瑜垂下眸子,按住手机:“你要和我解约吗?”
陆留空猛然顿住了。
Alice抬起眼,看坐在上手的大老板,他牙齿单边用力,咬在一起,使咀嚼肌扭出了诡异的弧度,一边眉毛下压,另一边高高挑起,使得面部表情夸张又诡异。
陆留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语调上扬:“解约?”
“解约。”江瑜重复一遍:“这可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刚刚李导也给我发了短信,大意是暂时终止合作,追光所有的演员基本都是零绯闻,我也没必要坏了他们一锅汤……”
“等等。”陆留空打断他:“你觉得我会和你解约?”
“……”
顿了片刻,江瑜笑了一下:“不是我觉得,是这样最好。”
“起步阶段爆出这种事,对事业打击太大了,不但是较好的剧组,品牌方也会避开我。你知道,这个黑点是真的而且洗不掉,在我身上投资远没有投资别人来的好。像贺阳那一种有潜力的,每年电影学院都要出几个,趁着在我身上倾斜的资源不多,你现在再从新挑,能找到比我好的多的。”
江瑜说这话的时候镇定自若,分析很有条理,宛如他不是事件的受害者,而是陆留空的军师谋士,正殚精竭虑的为主公的未来出谋划策。
——竭力的说服主公放弃自己。
陆留空气笑了。
他猛地从会议桌上站起来,忍不住问:“江瑜,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怎么想的啊?”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噎住了。
他想起了他俩签合约的时候,明明是那么好的条件,江瑜第一反应就是推拒,只是因为陆留空背着赌约,而他身上又有莫须有的黑料,怕到时候爆出来连累陆留空,而到现在为止,他们都那么熟了,江瑜的第一反应,还是怕连累陆留空。
其实这个人不仅仅是陆留空,换成贺阳,换成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江瑜都不愿意拖累他们。
就如同江瑜自己说的:“我够独立了。”,或许是家庭的因素,或许是因为连母亲的爱都那么的虚无缥缈,母子之间的关系都一塌糊涂,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从来没能和别人建立起牢固的关系,也从不自信能够建立一段关系,牢固到让其他人牺牲利益,来帮助他,所以一但他和别人的利益产生了冲突,江瑜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退开,省的两厢难看。
他天生害怕欠人情。
所以江瑜觉得即使他和陆留空这么熟悉了,陆留空也没必要为了他,在事业上做出让步。甚至于陆留空表现出了这样的苗头,他还会有一点惶恐和害怕。
——你这样帮我的话,我没有办法回报你啊。
但另一方面,帮别人的时候,江瑜到没有犹豫过,不论是班主任骂陆留空的时候主动出来领罚,还是贺阳恶语相向后把他从酒局拽出来,他都做的那么自然,丝毫不在意后续的回报似的。
陆留空又想起了高中时候大部分同学对江瑜的评价,“刺头”“混”“不好接近”,但其实所谓的生人勿进只是一层保护色而已,从而让他可以避开正常的社交,让他根本没有和其他人建立深入关系的机会,甚至于如果不是大学同住,李保保张英才心又太大,他可能一个朋友也不会有。
就像一只警觉的刺猬,每一根刺都寒光湛湛,让你不自觉地想离他远些,但若你有机会摸上一摸,分明每根刺,都是软的。
一只柔软的小刺猬。
或许是陆留空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江瑜手有些发抖,但他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还有什么要求,和我说吧。”
陆留空深吸了一口气,他堵的厉害,像是胸腔被人用力的按住了,连声音都带着涩意,他甚至不敢大声,像一片羽毛覆上易碎的瓷器:“不,我的意思是……”
这声音实在是太轻了,以至于化在机械的波里,只剩下了厚重的气音。
“挺好的。”于是江瑜自顾自的往下说,他笑笑:“其实我很幸运了,如果几个月前你不和我签约,我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陆大经纪,你真的是很好的人,毕竟我们高中关系不太好,我也没有帮过你什么……”
他想说:“抱歉,还是给你添麻烦了。”“下面几个月的房租我可能还不起了。”还想说:“谢谢。”
但是陆留空打断了他。
他已经从会议室走到了阳台,难过的连声线都在颤抖,心脏纠成一片。
他说:“什么啊。”
“什么啊,什么你没有帮过我啊?”
陆留空擦了一把眼镜,上头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糊上去的水雾,湿哒哒的粘在镜片上。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是不是?”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懂不懂挟恩图报啊?”
“江瑜……”陆留空从牙缝里挤出了一段声音,哽咽里夹着一点点苦涩的笑腔:“你高中喝进医院那次,你是为谁挡的酒啊?”
江瑜愣住了。
“我啊。”陆留空扶着墙,难过的浑身的肌肉都在发抖。
他胸腔里堵着什么东西,不吐不快,马上要喷出来似的,往常的镇定和克制悉数喂了狗。
“我啊。”他闭着眼睛,声音哽成一片:“你是因为我住的院啊……”
第54章 全世界只有我发现了
“……怎么会?”江瑜愣住了:“什么时候?在哪里?”
“高二12月27。”陆留空把眼镜摘下来,无意识的用布擦了擦:“就在被查封的那个酒吧。”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不是一直说安成益眼熟吗,其实你见过他的。”
这事儿在陆留空心里藏了好些年,连安成益的名字他都不愿意提,他爸说上一句就要翻脸,如今在江瑜面前说,无异于自剜伤疤。
可是他现在那么迫切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催促一样的,想把这个伤口重新撕开,剖给江瑜看,仿佛这样才能证明他的帮助完全心甘情愿,也根本不需要江瑜偿还似的。
他强压着喉咙,使声线平静下来:“你见过他,就在你工作的那个酒吧。”
江瑜终于有了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他想起了一个很不清晰的场景,颧骨凹陷的男人抓着陆留空的手,试图让他脱掉老旧的校服,然后将一杯橙红色的鸡尾酒怼在他的唇边,想强迫他喝下去。
毫无疑问的,高二以前,陆留空的人生比谁都顺。他有一个尚算美满的家庭,漂亮的母亲,严肃但事业有成父亲。若无意外,他会依照父母的安排,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高中,然后去海外top的名校读本硕,最终靠着祖辈的蒙荫,顺顺利利的接过家族产业,成为新的雍州顶贵之一。
但就像南区和北区一街之隔,人生轨迹陡然变迁,从家财万贯的顶贵公子到负债累累的赌徒之子,往往也只需要一天。
“你想不起来了,好。”陆留空吸了吸鼻子:“我帮你想。”
“那天安成益先到的酒吧,他找了个幽静的卡座,背后就是你弹钢琴的台子,我还记得,你那天弹的是a小调的《致爱丽丝》。”
“你换掉了校服,穿白衬衫和西裤,不是很合身,应该是租的。我则在酒吧门口被人堵住了,然后被安成益扯进来——他喜欢玩学生,尤其是好学生,后来都玩到你们雍大去了,你应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