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星知道董棉应该没有说谎,他只是不相信如果只是肚子疼的话, 孟云舟会告诉了董棉和孟耀东, 却不告诉自己。
棠星问道:“不是他亲口跟你说的吧?是孟耀东说的吧?”
董棉点点头道:“对, 但是……难道云舟不是肚子疼?”
“我也不清楚。”棠星说着,想到管家伯伯现在应该还在孟云舟的房间里,棠星立刻转身出了书房,去了孟云舟的房间。
灯还亮着,管家还在。
他打开柜门,正在收拾衣物。
棠星走进去,立刻拦住他还在收衣服的手:“告诉我,孟云舟去哪里了?他就算要走,为什么不自己回来收拾东西,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
管家停下了动作,支起身子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机给棠星看,那是孟云舟的手机,管家说:“事情有些突然,他们还没下高速的时候,云舟少爷突然开始腹痛,一开始他说没事,先回家再说,但是助理看他脸色开始发白,浑身开始冒冷汗,就给先生来了个电话。”
“我先去了趟医院,云舟少爷的手机就已经没电了,整个人靠在病床上,医生说让先做个检查,他才醒过来,就跟我交待了那一句话,说如果你没有怀疑的话就先不要跟你说,我想他应该不想让你担心。”
这个话其实是有漏洞的。
因为就算是生病了,孟云舟说这话也是知道,棠星一定会怀疑,也一定会担心。
所以孟云舟才想着这个病的突然到来,也许是个绝好的机会,这时候用一点小“心机”跟棠星摊牌自己就是happy的话,棠星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反弹。
手机是在车上的时候就没电了,后来又突然开始腹痛,所以没想起来充电这回事。
管家回去之后,孟云舟闭着眼睛,所有心思都用在猜测棠星会有的反应上,直到医生做完了检查,直接安排了手术:“急性阑尾炎,去准备一下。”
孟云舟眼神有些茫然:“……”
估计秋后算账的话,棠星肯定是要生气的。
世界末日到不了,狂风暴雨应该少不了了。
知道要做阑尾炎手术了,孟云舟大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自觉,他的助理去办手续,他就听护士给他念术前术后的护理知识,让他放松下心情。
但在孟云舟看来,需要放松的应该是这个护士。
大概是认出自己来了,护士从进门动作到开口说话,都特别局促,这段她本来很熟悉的话,却因为紧张卡顿、结巴了很多次,孟云舟把她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虽然顺序不一样,但就是那几点了,护士诧异地看着他。
“不要紧张,不管我什么身份,我现在只是个病人。”孟云舟安慰小护士道。
小护士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重重地点点头:“手术台应该准备好了,一会儿就要进去了,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想到过会儿要来的人,孟云舟撑着身子跟护士说:“帮我准备一些零食,就什么样的都可以,小孩子喜欢吃的,多买一点。”
护士一脸为难:“术后饮食要清淡,这些你都不能吃的。”
“不是给我吃的,”孟云舟解释道:“去买吧,我给你五百现金,你随便看着买,吃的喝的都买一些,我保证我一口都不会吃的,剩下的就当你感谢你帮忙跑腿,不用找回来了。”
护士接过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心里想:你做个手术都是一个人,你等的人真的会来看你吗?
夜幕渐深,衬托了都市霓虹的璀璨。光与景交织成影,透过车窗在棠星的面容上飞速跃过。
也不知道孟云舟现在,有没有好一点了。
他要是还是很疼的话,棠星想那我就抱抱他了。
两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孟云舟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把他推回病房后,护士们做好记录,关上他的病房门,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棠星站在门口片刻,接过管家手里的换洗用品,“这里有我就行了,管家伯伯您回去休息吧。”
管家想说点什么,看着棠星,语气犹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怎么了,但是我今天在医院看见云舟少爷的时候,说实话很心疼,就算看在他生病的份上,棠星少爷你也多担待些吧。”
“我这话有些逾距了,抱歉。”管家很快又说。
“没关系,”棠星说:“谢谢你对他的关心,真的谢谢。”
棠星这才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为了让病人好好休息,病房里只把卫生间里的小灯打开了。棠星步伐又慢又轻,走到床边停下来,俯身看着床上的人。
眼睛闭着,应该是睡了吧。
棠星把手里的换洗物品放在了一边,就这么毫无芥蒂地打量着床上的人。眼神里充斥着复杂纠结的情绪,他想起那盆多肉,养不成狗就养了盆多肉,棠星还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他现在酸酸胀胀得疼,只剩下心疼。
从前看孟云舟,只觉得他无所不能,最近发现自己喜欢他了,又觉得他无孔不入,到这个时候,才真的意识到他不是天上的仙也不是入地的魔,他就是一个也会生病也渴望快乐也有梦想的……普普通通的人。
棠星这样微微俯身,借着窗外的月光还有房间里那一点的光亮,观摩着孟云舟的睡颜。
这人是真的睡着了吗?怎么表情还有些紧绷着,他就不能放松一点吗?
棠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看着这个人,想起happy这个名字,又在心底反复念叨着孟云舟这个名字,最后给他们画上了等号。
董棉能提供给棠星的只是事情大概的轮廓,具体细节还是要由孟云舟来细细跟他说起才是。
但棠星又觉得,让他自己来说的话,或许还连轮廓都谈不上,因为就算是happy,也从未提及过自己承受的那些酸楚,他在孟家受了十八年的委屈,却连跟网友都不曾埋怨过。
棠星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好好的人,长了张嘴,就只会吃饭……不会诉苦和埋怨吗?
之前棠星压根没有把孟云舟和happy放在一起过,他从来都觉得这不只是两个人,这简直是两个银河系的人。
他原来不是因为快乐才叫happy,棠星有些痛苦地想,他是有多不快乐,又有多渴望快乐,才会取这样一个网名。
再回想拉开两人缘分的那一只漂流瓶,在那样的日子里,他却是往一只瓶里塞了张不知道谁会看见的电子纸条,写着:生日快乐……
神特么的生日快乐,棠星眼眶一酸,泪立刻涌了出来,往下滴,他立刻意识到可能会滴到孟云舟的脸上,所以伸手拦了一下,没拦到,滴到了孟云舟的衣服上。
好在孟云舟也没醒,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进了卫生间里,把门无声地带上,然后坐在马桶盖上。他出门的时候是带了烟的,刚满十八,才学会抽烟的人,谁能想到就已经有了瘾呢。
棠星点烟的动作都流畅了许多,只是点着了刚吸了一口,想起这怎么说也是医院病房,所以他又飞快地掐掉了,把烟扔进了垃圾桶里,接着打开了排风扇。
棠星的呼吸有些重,他又抹了下眼角,然后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太狼狈了,想起老棠走的时候,棠星也就这么狼狈了。
所以他要求自己不能再哭了,孟云舟就是个阑尾炎手术,他还没死呢,用不着自己给他哭丧。
虽然成年了还哭鼻子很丢脸,但别说,哭一哭对情绪控制还真的挺有帮助,棠星感觉情绪已经随着眼泪发泄了大半,他现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很平静。
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又洗了会儿手,确定卫生间里的味道已经散去了,又关了排风扇,然后才重新走了出去。
床上人的呼吸依旧绵延,似乎睡熟了,棠星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些许。
房间里有陪护的折叠床,在棠星来之前就已经被收拾好了。棠星看着这床,心情复杂。
他不想睡折叠床,他觉得孟云舟的病床会比较舒服。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我乐意。
棠星想了想,盯着窗户看了一会儿,把房间的窗帘给他轻轻拉上了,这人从来不睡懒觉,但都生病了,棠星还是希望他能多睡一会儿。
棠星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他第一次在病房的陪护床上睡着,所有的不安和痛苦都是因为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翻个身朝着这个人的方向,却又在睡着之前,只是想着这个人,又觉得这一切都算不得什么。
你还能留在我身边,让我这样看着你。
就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棠星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窗帘的缝隙漏进了窗外的一层微光。天还没有大亮,但他睁开眼,立刻就睡不着了,而且他同时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去看着床上的人。
孟云舟也醒了,正歪着脑袋睁着眼睛看着棠星。
他其实醒半天了,一直在想等会儿要怎么说才好。
棠星没想到他真的醒了,忽地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病房的原因。
棠星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盯着床上的人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孟云舟微微摇头:“护士已经来过了,帮我处理过,我也喝了水,我现在除了身体有些虚弱,没有别的问题。”
“倒是你,”孟云舟说:“你怎么会睡在这里?”
他昨晚做手术上了麻醉,没想到就给睡了过去。
经过这一夜,棠星的情绪稳定多了。他看着孟云舟,忽然问道:“孟云舟,你会嫌我很烦吗?”
不等孟云舟开口,他又继续问道:“会嫌我这么慢才知道你是happy吗?会嫌我一点上进心也没有吗?”
孟云舟看到棠星的眼底,是再郑重不过的认真,他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嫌你烦过。”
“就连教我学驾照的时候都没有吗?”棠星又问,但嗓子却忽然哑了下。
“没有,我从来没有过。”孟云舟轻声说道。
棠星走下床也没穿鞋子,就这么光着脚,凑到了病床跟前。
孟云舟还躺在床上,棠星就这样俯下身子,抱住了床上的人:“那拜托你以后也不要嫌我烦,因为我曾经嫌老棠有时候唠叨起来很烦,忽然有一天,我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你对我坏一点都没有关系,”棠星抽了抽鼻子说:“我有一颗很强大的心脏,和很厚的脸皮,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一点也会觉得受委屈什么的,只是希望你别丢下我,别像老棠一样丢下我,你别死啊,你千万别死啊。”
孟云舟感觉脖子上有湿凉的液体砸下来,他伸出手摸到了棠星的身体,他身上特别凉,孟云舟忍不住用手搓了下,然后顺势抱住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对方的背上。
“星星,你为什么这么冷?”孟云舟忍不住问道。
棠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丢人的样子,只是埋头说:“昨晚我找了妈妈问了些事,她说你曾经绝食过,奶奶也跟我打过小报告,她不喜欢你,是因为在你的眼神里看到过死气,她一直觉得不吉利。”
“孟云舟,”棠星小声说:“老棠已经不在了,孟家这些年欠你的,我会加倍对你好来弥补你的,你不要再做傻事了。”
你不要再做傻事了……
也不要丢下我呀……
第43章 表白
棠星哭着说孟家欠他的种种。
孟云舟不免想到了从前。
有很多话从孟耀东嘴里是怎么说出来的?孟云舟忍不住回想了起来,他当时觉得想养一只狗, 是一件多么寻常的事情, 可孟耀东为了他的绝对掌控, 就是不同意。
孟云舟意外的倔脾气, 让孟耀东觉得自己的大家长权威受到了挑战, 激怒他的当然不是孟云舟要养狗这件事,而是他的不听话和反抗。
孟云舟绝食抗议的时候,孟耀东说:“不要再做这些愚蠢的傻事了, 你大可以试试继续绝食, 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吓到我吗?”
比起孟云舟的自残行为,孟耀东的话永远更加尖锐和绝情:“我会让管家买十只狗回来, 你绝食一顿,我就杀一只, 你想要养一只金毛是吗?那我就全买金毛怎么样?”
一只狗而已,在孟耀东眼里一文不值,但是孟云舟就不一样了, 这也是孟耀东十分清楚的一点。
而孟耀东当然没有想要杀狗,他就是吓唬吓唬罢了,他非常了解孟云舟, 孟云舟根本不会让这种事有发生的可能。
就同无数个家长都跟孩子说过“你要再这样,爸爸/妈妈就不爱你了”一样,既然是吓唬, 当然就要挑最关键的点来说啊。
你不是想养狗吗?你不是喜欢吗?那我就告诉你后果是什么, 让你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他们甚至不会认识到自己哪里有问题, 他们会理所当然地以为“我这是为你好啊”。
所以后来又换成是学医的事情,孟耀东再以网友sunshine作为威胁的时候,孟云舟连挣扎都不想挣扎了。
孟云舟曾在最痛苦的时候,想过,他如果成为了和孟耀东一样利益至上的人,很多事情也就不会痛苦了。
但痛苦无非就是,深切地憎恶着那样的人,又害怕一不小心会成为这样的人,他就是常常因为不够狠心,才难以摆脱孟耀东施加给他的一些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