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隔多年,江裴遗再次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仍旧感觉到一股难以呼吸的窒息感,阴冷的血腥味冲鼻而起:“锟铻把我们四个人关在一个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的昏暗房间里,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一开始我们没有人愿意动手,在另外三个人眼里,我们是朝夕相处了许多年的‘好兄弟’。”
江裴遗语气又怜悯又悲哀地说:“可是人的求生欲望、想要活下去的本能是足以强大到压倒一切的,在两天滴水未进之后,他们都渴的要疯了,甚至想要喝人血,开始撕扯、殴打起来,然后战火蔓延到了我身上。”
“我在四个人里是看起来身形最瘦弱的那个,他们想先拿我开刀,一起对付我,可是我也并不想就这么死去。”
“……当时的场面很乱,我们都被最原始的与生俱来的本能支配了,都拼命地想要活下去,谁都在孤注一掷,分不清谁在动手、谁在挨打……大概是幸运吧,我是那个活到最后的胜利者。”
至于他是怎么从三个人手里活下来的,真的没有办法用苍白的言语来描述,黑暗、血腥、伤痕累累,林匪石轻声地说:“这件事,省里的领导知道吗?”
“知道。毕竟是三条人命,事发第二天,我就如实上报了。”江裴遗顿了一下,道:“那是他们第一次决定正式召回‘南风’。”
普通刑警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都可以开枪自卫,而卧底的权利要比警察更大一些,再加事急从权,正当防卫没有任何问题,所以省厅并不是要处置南风,而是江裴遗本人出了什么状况——
“那段时间我的心理状态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应激反应强烈,呕吐、失眠、做梦、神经衰弱,”江裴遗轻轻握紧了手指,几不可闻地说:“那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杀人,我现在几乎已经记不起我到底是怎么从那间房子里走出来的,只能记起我满手都是鲜血,我的精神状态很差,也想过我以后不适合再做一个卧底,或许就要到此为止了。”
“……可是我还不想放弃,”江裴遗形状优美的嘴唇有些苍白,他用湿润冰冷的手心捂了一下脸腮:“那时候我已经离终点很近了,或许再坚持往前走一步就能走到最后,我不想就这样放弃,选择了继续留在黑鹫。”
“…………”
林匪石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江裴遗的皮肤白皙、五官轮廓秀美,两道长眉凌厉地上扬,是很沉静的那种长相,像一个捧着书卷的书生,他的骨架非常匀称纤薄,好似易折易碎,难以想象能生生承受住重若千钧的分量。
是不是每一个坚不可摧的灵魂背后,都有一段暗无天日的曾经?是不是一段剑刃只有经过痛苦的锤炼,才能变成举世无双的名剑?
可是真的太痛了,大多数人宁可选择一生碌碌无为——为什么要当一个“英雄”啊,落得满身伤痕、家破人亡,就算侥幸功成身退也要隐姓埋名,提心吊胆就怕有一日被人报复,这兢兢业业的一辈子图什么呢?
太苦了。
可人总是要有志向的,总有人要顶在前头负重前行,总有人要流血牺牲,总有人要赤足踏破那条满是荆棘的道路,以护后来人——假如每个人都选择“独善其身”,这个社会被分割的七零八落,大环境都破碎不堪了,在里面的人还怎么能活下去?
江裴遗满腔热血、一身烈骨,淡然冰冷的皮囊之下,矗立着如野火般永远燃烧的灵魂。
他亲手触碰过人世间的罪恶,被伤的鲜血淋漓,依然有一颗赤子般刚烈热忱的心,散发出令人惊艳的华美的光。
让人忍不住为之心折。
林匪石的心跳无由来快了几拍,他伸出手指抚平江裴遗微微皱起的眉眼,低声说:“我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江裴遗完全忘了他说过什么:“什么?”
林匪石想了想,换了一个问法:“江裴遗,如果以后你想谈恋爱,会考虑让我做你男朋友吗?”
“………”江裴遗的耳根不知怎么好像有点红,小声嚅嗫说:“……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还不想谈恋爱。”
林匪石又问:“等到所有未知的危险都过去呢?等到黑鹫和沙洲都落网,你会考虑跟我谈个恋爱吗?”
江裴遗:“………”
作者有话要说:
江队真的好难追啊呜呜呜,暂时追不上的,但是两个人初吻是江队主动诶嘿嘿
呃 因为没有存稿我也不好说 初吻可能大概在90章左右吧……给你们个盼头
无纲裸奔到现在,一堆剧情在脑壳里打架,头秃
感谢大家评论订阅谢谢谢谢谢谢!
第45章
第二天早上,体弱多病的“林妹妹”果然又光荣卧病在床了,昨天他又是跑又是跳、又是遭遇爆炸的,让他本来就不咋地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江裴遗昨天到睡觉也没回答他的问题,估计是自己都没想过,林匪石对他的欣赏大于喜爱,能看到这个人就觉得非常赏心悦目,并不着急,于是也没有再提。
林匪石弯腰驼背地撑在洗手台上刷牙,江裴遗在厨房给他准备早餐——江裴遗不太会做饭,就会蒸鸡蛋糕或者煮鸡蛋牛奶,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林队的早餐就只有各种花里胡哨的鸡蛋套餐。
江裴遗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林匪石半身不遂地走过去,看了一眼,来电人是“法医秋姐”。
秋姐是市局的老法医了,工作态度先不说,但是解剖过千千万的尸体,怎么也“熟能生巧”,工作能力还是可以的。
林匪石大声喊:“江江,秋姐的电话!”
江裴遗:“你接吧。”
林匪石一路扶着墙走到厨房,按下扩音键。
手机里传出一道中年女声:“江队,您昨天让我单独检测的死者体内‘γ-羟基丁酸’浓度的结果刚刚出来了,确实严重超过正常标准,完全达到致死量了,我觉得死者真正的死因应该就是这个!”
江裴遗淡道:“知道了。”
“江队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没有了。”
林匪石随口插了一句:“秋姐再见!”
对面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然后挂了电话。
——这时两个当事人还不知道,在这通电话之后,“林队跟江队同居了”的重磅消息即将以野火蔓延般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市局每位警察同志的耳朵,给吃瓜群众们塞下了一片美滋滋的瓜田。
林匪石病歪歪地靠在门框上,有点好奇:“你什么时候让秋姐查这个什么什么东西了?”
江裴遗将牛奶倒进杯子里:“昨天发短信说的。”
“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任志义的外伤并不是致命伤,那么他的死就另有隐情,γ-羟基丁酸是一种国家管制的精神药物,人体摄入高达一定浓度的时候就会导致昏迷甚至死亡。”
林匪石不太明白地说:“……虽然但是,如果任志义是被毒杀的,第一次尸检的时候查不出来吗?”
“γ-羟基丁酸确实是致死性药物,”江裴遗平淡地跟他解释:“但是由于这种化学物质在人体内本来就自然少量存在,会干扰检查结果,如果不做专门的浓度检测实验是完全查不出来的,以前许多凶手都会钻这个空子,混淆受害人真正的死因。”
林匪石赞叹道:“你知道的东西好多噢!”
“你不是省厅人才科技库的专家吗?”江裴遗挑起眼角看他一眼,“这都不知道?”
林匪石丝毫不以为耻地说:“术业有专攻嘛,我当时教的是犯罪心理,给犯罪分子做心理画像的,是偏向理论界的知识。”
——这是江裴遗第二次感到林匪石的过去或许没有那么简单,他手下动作稍微一停,直直地盯着他说:“据我所知,研究犯罪心理,需要近距离、剖析犯罪分子的动机,最大程度跟各种各样的坏人接触,看不出来你还挺见多识广的。”
林匪石眨了眨眼,随机应变道:“……你知道的我是文职,没跟多少罪犯打过交道,唔,可能是这方面的天赋比较好吧。”
江裴遗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的林匪石如芒在背,然后转移了目光:“先吃饭吧,等会儿我直接去云锦那边,跟赵廷见一面,你在家里不要乱跑。”
林匪石喝了一口江队特供爱心早餐,漫不经心问:“你觉得赵廷有可能是凶手吗?”
“我不知道,”江裴遗就吃了一块面包,起身去换衣服,随口道:“没有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不切实际的猜测而已,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动。”
林半残跃跃欲试:“不用我跟你一起吗?”
江裴遗扫了他一眼,说:“——你?”
林匪石从江副队这一声反问里听出了不屑、讽刺、冷漠、威胁等等语气,瞬间自动消音,假装自己刚才什么屁都没放,微笑着目送他衣冠楚楚地出门了。
.
江裴遗到赵廷家里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半,昨天赵霜通知过他在家里等着警方上门走访,江裴遗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没过半分钟里面就传来了动静,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21岁的赵廷站在门口:“你是?”
江裴遗拿出证件,给他看了一眼。
赵廷的目光在江裴遗的证件照上一扫而过,闷声不响地让他进门。
——虽然是亲兄弟,但是赵廷的长相比他的哥哥赵霜要端正许多,是可以称得上“好看”的脸,只不过他的眉目非常阴郁,肤色有一种不健康的、病态的苍白,被他直勾勾盯着的时候,总是有点神经质的感觉。
然而给江裴遗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是赵廷的脸,而是他的家——赵廷好像是有什么强迫症,一个单身男性的家里不仅没有乱七八糟地像狗窝,反而干净地一尘不染,地板上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所有按“对”数的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鞋架上的鞋子后脚跟紧靠在一起,沙发和茶几是完全平行的,杯子把手整齐划一地朝外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没有丝毫褶皱。
总而言之,是整洁到令人发指的那种刻板乃至死板。
江裴遗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坐到沙发上,修长双腿微分,没有一句废话开门见山地说:“你跟赵霜的关系怎么样?”
赵廷冷淡地说:“不常联系。”
江裴遗问:“六天前,也就是上周三那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赵廷直条条地竖在地上,可能是有些紧张,或者对警方抱有某种敌意,每个字都咬的很重、很清,语气也紧绷:“江警官,如果你是想调查任志义的死,我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当天晚上我跟另外几个朋友在一起,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江裴遗的瞳孔微微一扩,然后面不改色地说:“当天晚上跟你在一起的那些人的联系方式,需要你全部提供给我——你跟赵霜的关系为什么不好?”
听到这句话,赵廷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毫不客气地讽刺说:“他是个恶心的同性恋!我最恶心的就是同性恋!”
江裴遗皱了一下眉,“你跟任志义是什么关系?”
“任志义”这个名字好似一根毒刺戳到脊梁骨上,赵廷整个人都机灵了一下,直勾勾的眼神几乎是怨毒的,声音冷硬尖锐、歇斯底里,“那个死人!早就该死了!他也是个人渣!跟我哥一样!都是恶心的同性恋!如果……如果不是他,我哥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都是他害了我哥!把他变成现在这样——”
江裴遗能够明显感觉到,提起赵霜的时候,赵廷的反应是抗拒、僵硬,而提起任志义时,他就是完完全全地仇视、愤恨,欲杀之而后快,反应过激的甚至有些不正常。
是在心虚吗?
江裴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廷,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衬衫下的胸膛剧烈起伏,对任志义的仇视不似作假,赵廷确实有杀害任志义的理由——可是假如他有案发当时的不在场证明,那么除了“买凶杀人”之外,就可以排除赵廷的犯罪嫌疑。
而且根据赵霜的说法,他跟任志义只是“普通朋友”,赵廷这边却一口咬定这俩人关系不正常,是谁没有说实话?
江裴遗想了想,又问:“赵霜跟任志义,即便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也并不影响你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厌恶他们?”
赵廷硬声道:“赵霜跟他在家里干那种恶心的事,从来不管我的感受,我跟他说他也不理会,一直那么不要脸,所以我才从赵霜那边搬出来住。”
江裴遗扫视一眼四周:“你一个人住?”
“是,我不喜欢跟别人住在一起。”
………
江裴遗本来就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话也不多,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拿到不在场证人的联系方式,就离开了赵廷的家。
回市里的路上,他看到路边有一家正在促销的甜品店,想起家里还养了一个糖罐子,就停下车进去买了一个芝士蛋糕、抹茶毛巾卷,还有几盒奶酪。
他取证回来,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林匪石在卧室里拉着窗帘睡觉,半张脸藏在被子里,被枕头挤的有点歪,乌黑柔软的头发散在额前,卷翘的睫毛垂落眼皮下,玫瑰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好看的勾魂夺魄,这时候的林匪石看起来格外有少年气。
江裴遗将甜点放在桌子上,垂目望了他片刻,然后蹲在床边轻声说:“林匪石,起床吃午饭了。”
林匪石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两根手指搓了搓眼皮,迷糊道:“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