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奕从来没见过陆炳辰这副样子。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陆炳辰就闭上眼一头歪倒在他身上,两只手紧紧地抱住他。阮奕拽了两下没拽开,手上加重力道,没注意把陆炳辰破皮流血的手挥到了门框上。
那声听得就耳朵疼,阮奕一下子僵住了。
陆炳辰轻轻抽了口气,像带着哭腔,小声说:“好疼啊。”
阮奕抿了抿嘴唇,沉默地把他扔到沙发上。
他不喜欢心乱如麻,不喜欢不知所措,可偏偏有陆炳辰出现的地方,这两种情绪就无法从他心里消失。而陆炳辰又像是无法摆脱。这种被一片阴影牢牢罩住的感觉,让他说不出的厌倦。
他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两句,随手把沙发被扯出来。陆炳辰这明显是遇到事了,而且是大事。他想象不出什么样的事能够把陆炳辰刺激成这样。是陆家的事吧,或者是他哥,或者是他爸。上辈子也就只有牵扯到这些人,陆炳辰才会有一些不寻常的反应。
毕竟要是有其他人惹烦了他,陆炳辰绝对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唯独那些他家里的人,陆炳辰从小就被教育的是护着他们。所以被这些人伤了,他最多也就是发泄一下,不会真的对他们出手。
阮奕忍不住想,他这么坚持要把上辈子和这辈子的陆炳辰分开来看,到底是因为事实如此,还是因为他实在不想再为陆炳辰牵动一丝一毫的心绪了。
就连刚才那一秒琢磨陆炳辰是遇到了什么,都让他现在回过神来,就觉得非常没有意思。
他转身准备回房,陆炳辰突然一把拉住他,轻声说:“阮奕……”
那哀哀的声音,听得阮奕心酸。他闭了闭眼,淡声道:“你再说一句话,就自己出去。”
片刻,陆炳辰松开了手。他渗血的指节从阮奕眼前移开,慢慢地弯曲着垂了下去。
阮奕强迫自己忽略掉心头的酸楚,走回卧室,关上了门。
他上床盖好被子,按灭卧室的顶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然后闭上了眼。
或许是今天一天情绪大起大落,把他也折腾得累了,阮奕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他睡觉基本不做梦,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忽然像是梦到了一个很久远的场景。
那是上辈子,他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似乎感觉到有人推开了卧室的门。
那个人动作很轻,走路也像是无声,就像一缕风吹进来,静静停在他的床边。
黑暗里,传来一声微哑的轻笑。
阮奕睁开眼。第一眼什么都看不见,随着瞳孔的聚焦,面前的景象才一点点缓缓浮现出来。他看见床边有个人靠得很近,在歪着头打量他。
虽然从黑暗中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太熟悉了,足够让他认出是谁。
陆炳辰。
见他睁开眼,陆炳辰含笑俯下身。
他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就这么勾着唇,似笑非笑地望着阮奕。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室内昏暗的光影下,仿佛有种说不出的神秘。
跟他对视的那个瞬间,阮奕突然想起《聊斋》中那个能摄人魂去的艳鬼。或许“摄魂”说的就是这一刻陆炳辰的目光吧,让人仿佛身处流沙之中,不由自主就陷没下去。
突然梦到这个场景,阮奕有一瞬间的恍惚。
上辈子,他当时还没睡醒,脑子里想到聊斋里的聂小倩,蒙蒙眬眬地就顺口说:“你在干什么,陆小倩?”
那时候,陆炳辰轻轻一笑,然后勾住他的小指头,垂眸凝望,含笑的眼好像是认真,又好像仅仅是为了配合他表演,真的像聂小倩那样低柔道:“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后来他们俩时不时就会拿这个事说笑。
阮奕想到这儿,突然就觉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他把差点就要顺着上辈子那样脱口出来的“陆小倩”三个字咽了回去,用极其冷淡的声音说:“出去。”
然后闭上眼,用力把这个陆炳辰从他的睡梦里赶走。
*
陆炳辰轻轻地退出阮奕的卧室。
刚才在车里的时候,阮奕用右手拿起牙刷的那一幕,反复在他脑海中闪过。他一会儿想起这个,一会儿又想起上辈子阮奕对他说:“之前用左手,是因为我二姑说这样能锻炼右脑。我从小就养成这个习惯了。后来不是跟一群人住集体宿舍吗,别人都是右手,我再用左手就不方便了。”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猜测。
会不会,阮奕保留了这个用右手刷牙的习惯,是因为他和他一样,也是……
这个猜测太荒谬了,但是从它冒出来的那一刻,更多似是而非的细节就好像是开闸的洪水,铺天盖地涌了过来。陆炳辰在那一刻,几乎感到了无法形容的,他从没有经历过的恐慌。
所以他回到了阮奕家里,要试探出一个结果。
刚才,在阮奕张开口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
然后他听见阮奕说:“出去。”
是“出去”。不是“陆小倩”。
睡梦中的阮奕不可能对他有什么提防,如果有上辈子的记忆,在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的触发下,阮奕不可能不说出“陆小倩”这三个字。除非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陆炳辰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老天,感谢所有,所有,所有那些冥冥之中的力量,让他试探出了这个结果。
只要阮奕是对曾经那些事一无所知的,他就一定能把这个人重新带回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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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二天阮奕起床的时候,陆炳辰已经走了。
这天上午的三四两节课是连着上的数学。阮奕提前把自己要用的书和资料收拾好,准备在姚晓燕来之前离开教室。
童彤喊住他,欲言又止:“马上就要月考了。班草,你……这样总不上数学课,能不能行?”
阮奕说:“没事,我是去自习。”
这是实话。没在教室上课的时候,他都是自己找地方自学。
像今天这种连着两节都是数学课的,他一般会去老郑的办公室。毕竟是将近两个小时,学校虽然给开放自习室,但跟自习室的凳子比起来,老师办公室的椅子坐起来舒服多了。
有一次他自习到放学,刚好遇到上完课回办公室的老郑,还被老郑拉到教职工食堂吃了顿火锅。
六中的食堂总共有三层,教职工食堂独占一层。有些为了学生保障安全,在学生食堂不给做的东西,比如涮火锅,教职工食堂里都有。
那天,老郑就请他吃了教职工食堂最负盛名的红汤锅。
火锅上桌后,要等里面的汤煮开。五分钟不到,红汤咕嘟冒起小泡,热袅袅的水气升上来,与空气相遇,气流交汇的轨迹变成了可见的雪白色。那片白仿佛有生命,还有一种丝与絮一般的质感。
老郑突然抬起眼,冲他笑了笑:“要不要我去找姚老师聊一下?”
当时阮奕刚被姚晓燕赶出教室没几天,他知道姚晓燕是在等着他服软,道歉,但他没这个打算。所以就摇了摇头:“如果是为了我的事,不用。”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汤煮开了,老郑把一盘肥牛卷倒进漏勺里,在锅里掸了十几秒,舀起来,扣进阮奕碗里。
手法非常老练。
“我知道你跟姚老师在别着一股劲。说实话,如果不是你,换成别的学生,我肯定会赶紧就把这事给解决了。但是现在,既然你有了决定,我可以暂时先不干涉。”
阮奕看了他一眼,非常上道地说:“我知道还有一个但是。”
“但是,”老郑哈哈一笑,“我的‘暂时’是有条件的。你要能保证你的数学成绩不受影响。如果能,以后随便你,你想上数学课就去,不想上也行,姚老师要是来我这儿要说法,我替你顶着。”
阮奕给他舀了一勺肉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阮奕。你跟姚老师别的这股劲,你赢了,那就赢了,其实也不能怎么样,顶多可能姚老师觉得脸上无光。但你要是输了,你还有什么办法去弥补吗?”
老郑顿了顿,继续说:“你要想清楚,你人生的容错率,是不是高到可以承受这样的结果。很多时候,我们当老师的,之所以要给小孩提建议,不是说非要左右你们对自己人生的选择,而是我们确实见过太多失败了。有些失败的代价,你受得了,有些失败的代价,你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
他说,阮奕一边吃菜一边听。
“所以我必须提醒你,那些无法承担的冒险,最好从一开始就不要去尝试。”
老郑叹气:“这话不说吧,我愧疚。说了吧,又有点后悔。感觉把我自己的心态说老了。”
“其实,”他眨了眨眼,表情还有点顽皮,“我……”
“挺相信你能赢的。”
“挺相信我能赢的。”
他们俩同时开口,又同时说完。
老郑愣了一下,然后两只眼笑得弯了起来。阮奕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形似“月牙”的笑眼,上眼睑弯弯的,下眼睑也弯弯的。他举起可乐,跟阮奕碰了一下:“加油,别让自己失望。”
月考仿佛一眨眼就到了。
老郑趁着离下课还有几分钟,简单讲了几句明天的考场纪律和考试安排,最后面带笑容地说了句“机会难得,好好体验”,一句话完成了考前动员环节。
他一走,班里就炸了锅。童彤拿出手机,往上翻着年级八卦群的消息记录,越翻眉头皱得越紧。
六中开学之后,新高一很快就打破了班与班的界限,成立了一个年级八卦的大群【吃瓜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那几个颜值瞩目的人,时不时就要在群里被拉出来讨论一下。
阮奕就是其中之一。
他这段时间没上过数学课的事,早就在群里被讨论过好几次了。虽然大家都在为帅哥鸣不平,但是临近考试,现在群里都在猜他这回数学能考几分。消息一条一条往外弹。
童彤看不下去了,关上手机,回过身,斟酌着说:“班草,我听说……这回数学是沁姐出卷,两个审卷老师都是我们学校数学竞赛的教练,好像难度不低啊。”
阮奕“嗯”了一声。
童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转回身子。
这回月考,校领导的重视不止表现在一张两块钱的答题卡上。考试当天,学生们原本还挺轻松地笑闹着,一眼看见考场外面的安检设备和金属探测器,都笑不出来了。
阮奕和李悬被分在一个考场。他们一前一后,从教学楼门口开始,过了三次安检才进入考场。
李悬环顾四周,咋舌道:“说真的,这比越狱的难度还高吧。”
上午第一场考语文,下午第一场考数学。高一的物化生要分卷考试,为了把所有科目挤在两天内考完,下午数学考完之后还要考化学。
结束铃响之后有三十分钟休息时间,学生们都涌出考场,吃东西喝水,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
“这回的数学简直不是人做的。”
“两块一张的答题卡遇见我,终究是错付了。”
“别问,问就是考场环境真好,监考老师真体贴,还跟我们说草稿纸不够的话再举手示意她要。问题是,她以为草稿纸会不够用,但我压根不是算不出来,而是根本下不了笔啊!”
“怪不得沁姐当时做月考动员会的时候跟我们说,要坚强。”
……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李悬两眼放空,“班草,我已经不关心我自己了,没有什么关心的必要了。你感觉怎么样?”
这回的数学确实难,阮奕坐在最后一排,负责收卷。他大概扫了一眼,在他那一列,过半的答题卡背面基本都空着。
但是巧合就巧合在,这张卷子上好几道题他之前刷题的时候都做过了。虽然不是原题,但是思路基本没太大的变化,所以他不但做完了卷子,还提前了十几分钟。
阮奕想了想,说:“我觉得还行。”
李悬深深地注视着他,目光明显不信,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背:“要坚强。”
两天的月考结束之后,刚好是周末。各科任老师大手一挥,什么作业都没留,让学生们好好浪个痛快。大家周六高高兴兴浪了一天,晚上一刷手机,刷到了阅卷的最新进展:
[英语已经出分了。]
[卧槽这么快?!]
[手里的包子瞬间就吃不下了。]
[数学呢,出分了吗?]
[你住口!]
[我不想知道!]
[我为什么要在吃饭的时候刷手机,不刷手机我就不会点进聊天群,不点进聊天群我就不会看到这条消息,不看到这条消息我就不会食不下咽隐隐还有点胃痉挛……]
[讲个笑话。昨天考完试,看见好几个老师围着沁姐,问她为啥要把试卷出成这样。到时候万一开家长会,班上一堆人不及格,他们拿着这种成绩怎么跟学生家长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