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奕觉得不能跟喝醉的人讲道理,所以他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陆炳辰又悄声问:“你是不是想许愿?”
“什么?”
“因为你没有开灯。”陆炳辰的眼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扫视了一遍,“不开灯,是因为要点蜡烛。点蜡烛,是因为要许愿了。”
这个人似乎还觉得自己的逻辑非常自洽。
阮奕沉默了几秒钟。他突然想起上辈子陆炳辰给他过生日的时候,确实每次都要先关上灯,然后点蜡烛,再让他许愿。但是这种事物链是能倒着推的吗?
阮奕不想跟喝醉的人计较逻辑,抬起手按开了台灯,以示回答。
一团暖黄色的灯光亮了起来。
过了五秒,陆炳辰啪地把灯按灭了。
然后他慢腾腾地伸出手,带着某种暗示性,轻轻拉了拉阮奕的手指。
“……”阮奕问,“你想干什么?”
陆炳辰不答话,只是勾住阮奕的手指,更用力地往下拉了拉。
他把脸埋在阮奕看不见的地方,像突然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小动物,沉默却固执地拉一下,又拉一下。安安静静,不依不饶。
阮奕扫了一眼台灯,又看了陆炳辰一眼。他想装作不懂。
然后听见陆炳辰小声说:“我都没有蛋糕吃,那我想要吹蜡烛,也不行吗?”
这个坎今天晚上算是过不去了。
阮奕叹了口气,开口道:“你想许愿?”
陆炳辰埋在他脖颈间的脑袋立刻点了点。
他飞快直起身,眼睛发亮地望着阮奕。那双眼就像洒满星光的海面,深邃而又无比灿烂。那俊美得让人呼吸都要凝滞的脸庞,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简直有种惊心动魄的惑人。
家里没有蜡烛。阮奕往兜里摸了摸,摸出一盒火柴。这是之前做化学实验的时候他买来点燃酒精灯用的,因为借了不少人,现在只剩下几根。
但应该也够用了。
阮奕拿出一根火柴,擦亮了,伸到陆炳辰面前:“许吧。”
手指带起的微弱气流里,橘黄色的火焰轻轻晃了晃,阮奕靠近了一点,伸手拢住火苗。
暖黄的火光给阮奕的脸蒙上了一层奇异的、无法形容的柔色。这种仿佛温柔的神情,陆炳辰已经记不清他有多久没有在阮奕脸上看到过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阮奕,怎么都挪不开视线。
火柴熄灭了。
一根火柴燃烧的时间只有不到七秒,阮奕眼看火焰倏然熄灭,陆炳辰还没来得及吹。他从火柴盒里又拿出一根,准备划亮,顿了顿,抬起眼对陆炳辰说:“要吹快点,知道吗。”
陆炳辰点点头。他望着阮奕,突然说:“你笑一下好不好?”
阮奕捏着火柴的手抖了一下。
他的声音不自觉冷了下来:“你还许愿吗。”
黑暗里,陆炳辰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感知阮奕的情绪,其实也用不着通过表情。他低下头,慢慢地揪住阮奕的袖口:“……你不高兴了。”
“……”阮奕闭了闭眼,心想,何必呢。
他顿了片刻,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如常,问道:“你想许几个愿望?”
“我可以许几个?”
阮奕把手伸进火柴盒里摸了一把:“快一点的话,七个。”
他捏着火柴,刺啦一声划亮了:“快点。闭上眼,许愿,然后把它吹灭。”
陆炳辰听话地闭上眼。过了三秒,他睁开眼,静静地望着阮奕,一直到等火苗快熄灭的时候,才一口气吹了过去。
阮奕划亮一根火柴。
他拢着火苗,伸到陆炳辰面前。
陆炳辰又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到火柴快燃尽了,才呼一下吹灭。
七根火柴都点燃过后,阮奕把那些半截的火柴梗收拾好,站起身:“行了,去睡觉吧。”
他往卧室走去,陆炳辰跟过来,从背后抱住他:“刚才我只许了一个愿望。七次,都是一个。”
阮奕拉开他的手,淡淡道:“上床睡觉吧。很晚了。”
陆炳辰依言坐上床,突然伸手勾住阮奕的脖子,把他拉了下来。阮奕为了不倒在他身上,胳膊往旁边一撑,却反而被陆炳辰翻身压住了。
陆炳辰低着头看他:“你怎么不问问我,许的是什么愿?”
黑暗里,阮奕没有看见他那双原本氤氲着醉意的眼睛,已经渐渐清明了起来。
陆炳辰的酒劲,散去了。
阮奕正准备把他推开,却听见陆炳辰轻轻笑了一下,撒娇似的说:“阮奕,我渴了。”
阮奕说:“我刚才不是给你喝水了吗?”
“你给别人蛋糕,给我白开水……这可不行。”
陆炳辰勾着唇,虽然在笑,眼眸中却透出淡淡的冷意,他的手顺着阮奕的脸颊划过,指甲轻轻挑过阮奕的耳垂,最终停在他的颈后。
白茫茫的月光像滚动的雪,被风吹进屋内。有那么一瞬间,陆炳辰的侧脸被照得一片雪亮,他的眸子也像被冰雪浸透了,散发着无法形容的寒气。
下一秒,陆炳辰低下头,扶着阮奕的后颈,深深吻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嗯,在想大家看到这章,会是什么感觉
第41章
陆炳辰本来是准备一触即分的,但在唇齿相接的那个瞬间,他突然没办法松手了。他吻着阮奕,那个他朝思暮想,思念了那么久的味道,让他无法自控地战栗着。
没人知道,在阮奕死后,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这颗心碎成拼不起来的灰粉,没日没夜,想尽办法去求,去找,想要他回来。他找这个人找得太久了,他等这个人回来等得太苦了,但是当他终于找到阮奕了,当他满怀欣喜,就像劫后余生一样朝这个人奔跑去的时候,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远远推开。
他找到他了,但是他不要他!
陆炳辰在熟悉得让他想要落泪的味道里,感到了难以言说的痛。他发泄一般咬上阮奕的嘴唇。
他吻下来时,阮奕愣了一秒,随即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一拳打在陆炳辰脸上。
这一拳他用了最大的狠劲。陆炳辰被他打得狠狠一晃。阮奕从他的掣肘中脱开。
他望着陆炳辰幽深的双眸,就像看着一只野兽。
这一刻,阮奕竟然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陆炳辰。这就是那个他了解的不能再了解的陆炳辰。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给陆炳辰好脸色看,陆炳辰还一直像没事一样跟在他身后撒娇、委屈,好像全不介意,真的让他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似乎这个人并不是像他印象里那样残酷,自私,任性。
或者即使是有,也不像上辈子那样可怕。
夜深的湿露似乎从窗外漫上了眼睫,阮奕有那么一刻,简直忍不住要大声嘲笑。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质问自己:怎么会,心疼,陆炳辰呢?
在见识过这个人最锋利的獠牙,在尝过了他甜蜜之下最冷厉的刀锋之后,怎么还会对这个人降下防备,起了怜悯?陆炳辰本来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上辈子,这辈子,原来都是一样的。他要控制一切,谁忤逆了他的心意,就要承受那个后果。
冷风把心吹透了。
他对着陆炳辰,只说了一个字:“滚。”
陆炳辰咬紧了牙,深深地望着他。阮奕眼中的神色让他一瞬间觉得不对劲,那不是单纯的愤怒,气恨,而是一种复杂深沉得让他心慌的神色。就像惨白的月光落在千里荒原,冰冷到了极点。
他本来想说的话,突然堵住了。
半晌,他又看了阮奕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阮奕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他缓缓闭上眼,仰面在床上躺下。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这两辈子都没有遇见过陆炳辰。
这一天之后,阮奕开始有意识地避开陆炳辰。
他以前没这么刻意,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现在想想,还不如早点避开算了。
阮奕这天回到家,发现没有鸡蛋了。他打算出去买点回来煮泡面吃,走到巷子口,突然看见旁边巷子的岔道口站着一个人,正弯着腰对着垃圾桶。
那个身形有点眼熟。
阮奕又看了一眼。
那个人突然踉跄了一步,差点倒在地上,靠扶着旁边的歪脖子树才勉强站稳。
他身子晃荡的时候,脸无意间转过来一点角度,刚好让阮奕看清了侧脸。
是原劲。
阮奕走了过去。还没等走到跟前,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气。
这一看就是又跟张子铭那群人在一起喝酒喝多了。
原劲吐干净了,两手撑在膝盖上,眼微微闭着,眉心拧着,睫毛湿得结成了一绺一绺,额头上还挂着细汗。看上去很难受,还有些狼狈。
阮奕问:“站得起来吗?”
原劲本来一下子睁开眼,看见是他,双眼又缓缓闭上:“……能。”
“好。”阮奕点点头,伸出手在原劲眼前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站起来,我看看。”
原劲:“……”
能站起来?骗谁呢?这明显是胃又疼了,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阮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无名火起,但又无从发作的感觉。
他说:“我问一句,你为什么会跟张子铭玩儿到一起?”
说实话,阮奕很少干涉别人的这种私事,尤其是交友上面的问题。连李可跟谁玩儿他都不管。一是他觉得自己管不着,二是他感觉也没必要管。还在念书的人交友圈就是这么丁点,大家都是在一起上学的学生,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但他真的觉得,张子铭这个人实在是……
如果原劲跟张子铭是一样的人,阮奕绝不会跟他多说这些。但这个人明明不是。
阮奕看着原劲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放缓了口气,叹道:“我真想不明白。”
原劲低声道:“我这……跟他没关系。”
“你中午的酒不是跟他喝的?”
原劲:“……”
他抬眼望向阮奕。
不知道是不是阮奕的错觉,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丝怔然,但转瞬就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今天中午确实跟他没关系。下午有老郑的课,本来大家都没打算喝,是我先喝的。”
“……”阮奕说,“去我家休息一会儿吧,就在旁边那栋楼。”
他打开门,去厨房给原劲温了一杯牛奶。
原劲接过牛奶,顿了顿,举着杯子,有些生硬地对阮奕说:“你最近考试,挺好的。”
然后脖子微微扬起,手腕一压,一口下去一大半牛奶。
阮奕:……
他感觉,如果原劲喝的是酒,似乎会更加符合他说的话和做出来的动作。
他从书包里抽出一张卷子,递给原劲。
“这是你年级统考的物理卷子。老郑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原劲接过卷子,看也没看,随手折了两下,折成巴掌大小,然后塞进裤兜里。
阮奕:“……”
今天被老郑叫到办公室的时候,他本来以为自己又是被拉过去充壮丁,帮着老郑改选填答案的。没想到老郑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桌面上的一张卷子,研究得似乎还挺认真。
他冲阮奕招招手:“过来帮我看看,这卷子是做出来的还是糊弄出来的?”
阮奕一看,发现那是张物理卷子。
他想笑,看了老郑一眼。
老郑接收到他的眼神,“嘿”了一声:“你觉得我不懂物理?这你可小瞧你老师了。我之所以现在教英语,那是因为高考英语我考了148。但当年我学的是理科你知道吗,物理我也有九十几分的。”
阮奕仔细把卷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说:“应该是做出来的。”虽然对的不多。当然,这句话他就没有说出来了。
“比如选择题,有几道多选他都是选出了正确选项,但把干扰项也选上去了。那几个干扰项都还挺有迷惑性。如果完全没思考,纯靠蒙把题做完,不会是这样。”
“大题也是,虽然他只写了一两个公式,但也踩到得分点了。”阮奕解释道,“物理是这样,按过程给分,只要列出有用的公式,就算最后没算出答案也有分。所以有人就会利用这个,题不会做,就写一大串公式,让改卷老师自己在里面找能用的。”
老郑说:“但他只写了一两个。”
“是。所以是说这一两个公式是他确定会用到的。”
老郑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
阮奕说:“其实不用想这么复杂,如果他真不想做,那就直接交空白卷子就行了。”
上辈子他念高三的时候,身边的人很多都是这样的。每次考试大家选择填空能抄就抄,抄不到就蒙,大题要么就空在那里,要么,阮奕还看到有人在答题区画速写的,还有写打油诗的。
老郑把卷子递给他:“这是你同桌的卷子。带回去给他吧。”
“原劲的?”
阮奕刚才看卷子的时候,看见考生的姓名栏和考号栏都是空着的。
“嗯。物理出分之后我看他没有分数,就去物理办公室找了那些又没学号又没姓名的卷子,靠认笔迹认出来是他的。”
老郑捏了捏鼻梁,“阮奕,你跟你同桌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
“今天班里的老师们开碰头会。几个老师都建议这次要按月考成绩重新排座位,也不是非要成绩好的和成绩好的坐,但要让同学们意识到分数的重要性。”老郑笑了笑,“他们专门提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