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凡一边取出鱼肉,一边担忧地垂头看了一眼——这样柔弱的幼崽,真的可以顺利吞下食物吗?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很有道理。
桌上堆叠着温暖的毛巾,小企鹅被放下来之后,便一直有气无力地叉开两条小短腿,趴在正当中。
就在这时,大概是闻见了与鱼腥气,它忽然兴奋起来,张开嘴娴熟地发出清脆的讨好。
纪凡手边摆着小半碗鱼糜,试着舀起半勺,小心翼翼地递到它嘴边。可是,小企鹅费劲巴拉地啄了半天也没能吃进去。
半晌,它力气耗尽,啪唧栽倒下来,擦得干干净净的小脑袋一戳,整个儿埋进了比它的脸还要大的勺子里。
纪凡:“噗……”
小企鹅觉得丢脸极了,更糟糕的是,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食物明明就摆在眼前,却偏偏吃不到。它又急又气,举起小翅膀捂住脸,喉头不断振出噫呜呜噫的抱怨声。
纪凡自顾自笑了一会儿,重新把它抱起来,擦干净可怜兮兮的大花脸,开始想别的办法。
“要帮忙吗?”
纪凡爬起身,就见傅明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正靠在门边看他们俩,薄唇勾起一丝调侃的笑意。
是被吵醒了吗?纪凡有点不好意思,湿漉漉的手在毛巾上胡乱擦了擦,写道:“不再睡一会儿吗?”
“不用。”傅明渊径自上前,一面亮出了他藏在手里的“秘密武器”,一面道,“我来吧。”
……针管?
纪凡有些不解,这只雏鸟才刚刚出生,怎么能靠注射来摄入营养物质呢?
下一秒,他就见到傅明渊熟练地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牢牢夹住了企鹅幼崽的尖嘴巴,把小家伙径直拖了过去。
猝不及防遭到了粗暴对待,小企鹅委屈极了,扭动着小身子挣扎,拼命往纪凡的方向爬,嘴里叽叽咕咕,嚎得撕心裂肺,活像是被恶霸强行从“爸爸”身边带走的小可怜,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纪凡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刚想上前,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拦在了原地。
“他总要习惯的。”傅明渊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纪凡:“……”他望着小企鹅叹了口气——面对铁石心肠的傅先生,“爸爸”也无能为力呀。
挣扎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救他。可怜的幼崽被迫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动作幅度慢慢减弱。
随即,或许是藏在血脉里的觅食本能觉醒了,它小心翼翼地张开了嘴。
傅明渊正全神贯注盯着它的举动,见状立刻举高另一只手,挤压针筒,白色流体状食物奇迹般顺利流进了它的食道。
小企鹅喉头滚动,半晌,终于做出了简单的吞咽动作。
成功了?纪凡踮着脚尖,紧张地越过傅明渊的肩膀往里看去,几乎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轻轻松松迈出了人工饲养帝企鹅的第一步。
“得模拟母鸟喂食的习性才行。”傅明渊断断续续喂完一针筒食物,解释道,“野生动物都是这样。帝企鹅从小都从父母的嗉囊里取食,如果想要人工喂养,也必须得营造相似的错觉。”
纪凡抽空瞟了他一眼,男人干活的模样非常专注,唇角紧抿,眉头微微皱起,衬着灯光,有种说不清的奇异魅力。
他修长有力的食指牢牢扣住喙缘,目光牢牢锁定在企鹅身上,连额头边的碎发掉下来划过脸颊都一动不动,似是毫无察觉。
纪凡忍不住笑了一下,伸出手拈起那缕碎发,替他夹在了耳朵后面。
傅明渊从眼尾扫了他一眼,唇角微不可查地放松了,翘起一个小弧度。
针筒一点点把流质食物填入食道,夹着尖嘴的手指,则模拟了母鸟用嘴巴包裹住取食幼鸟的触感。
懵懂间,小企鹅找回了依赖父亲的感觉,缓缓放松身体,不再挣扎了。相反,它蹬了蹬两条小短腿,一撅肥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傅明渊掌心里,嗷嗷叫着张大嘴巴求食。
过了好一会儿,预定的营养餐喂食完毕,傅明渊将“小鸡仔”重新递还给纪凡,握着针管站起身。
短短几秒的功夫,小家伙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势利眼,咂咂嘴发现好吃的没了,撒娇的声音立刻高了一个八度,“啾啾啾啾”拼命叫唤,踩着纪凡的手指,挣扎着探出脑袋去够傅明渊。
至于原本心爱的“爸爸”,早就被它忘了个一干二净。
纪凡揪住它的尾巴毛,在心里哼了一声:“坏家伙。”
见状,傅明渊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弯下腰来逗弄他。
他挠挠傻乎乎的小企鹅,小企鹅立刻享受地眯起眼睛,发出咕咕的叫声。他又挠挠纪凡的下巴,纪凡气鼓鼓的,偏头瞪了他一眼。
傅明渊故作苦恼道:“看起来还是它更黏我,是不是该换只宠物养了?”
纪凡愣了一秒,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另一只宠物说的是自己,忍不住张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长脖子,恨恨咬住了傅明渊的手。
牙齿接触到指肚的瞬间,他有点心软,没舍得用太大力气,只轻轻地磨了两下。
叼着手指耀武扬威地抬头,纪凡这才发现对方的神色很不自然。
——傅明渊一动也不敢动,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的唇上,耳根泛起了淡淡的红。
纪凡:“……”如果在外人看来,他们这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看起来就像是他主动含着似的。
然而,基地里唯一的观众只有小企鹅,它睁大半瞎的卡姿兰大眼睛,鹅脸懵逼,歪歪脑袋看看爸爸1号,又看看爸爸2号,不解地“chiu~”了一声。
纪凡脸红了,慌慌张张地吐了出来。由于紧张,他下意识地用舌尖去顶出对方的手指,这下弄巧成拙,反倒是像舔了一下。
傅明渊触电般缩回了手,脸色出现了一丝裂缝——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指尖传来湿润柔软的触感,令他无法抑制地心猿意马了。
“你……”
偏偏罪魁祸首还一脸毫无知觉,紧张兮兮地仰着脑袋。那双漂亮的眼睛干净纯粹,深处暗藏着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蛊惑。
傅明渊最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当下也不敢再提什么“想换宠物”,生硬地转换话题:“撒娇也不能再喂了,吃太多会撑死,我定了闹钟,三小时后喂第二次。”说着他褪下手套,拎起半空的水桶准备出门取水。
突然,衣角被拽住了。
傅明渊条件反射,刷啦挺直腰板:“别生气。我开玩笑的。肯定先救你。”
纪凡:“……”就算他跟小企鹅同时掉水里……喂,他们都会游泳好吗?
而且……他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啦。
“怎么了?”傅明渊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毛茸茸的小企鹅身上,忍不住又开始絮絮叨叨,“一会儿喂水不要喂太凉的,平均每小时一次,保持体温……”
纪凡缓缓举起写字板,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点:“我记得你昨天还说不喜欢它?”
傅明渊:“……”他嘴硬道,“现在、现在我也没多喜欢,这是责任而已。”
“责任?”纪凡眯起眼睛,“那等养大了,我们就把它放归企鹅繁殖地吧?”
傅明渊大惊失色,脱口而出:“这怎么行?我养大的就是我的。”
纪凡:“……”傅先生的强盗逻辑彻彻底底暴露了。
傅明渊掩饰性干咳一声:“我意思是说,人工养殖的企鹅不能直接放归,很可能会出现各种心理问题。更别提南极最近气候反常,就算去了繁殖地也不一定能遇到大规模的企鹅群。”
说着说着,他已经完全陷入了紧张的老父亲心态:“你想想,南极海域还有那么多黑心的无业游民,上次跟你说起过海豹抓企鹅一逞兽|欲的犯罪故事,难道没有引起警惕吗?要是我们‘啾啾’遇到这种事……”
纪凡眉尾一挑:“‘啾啾’?”
傅明渊:“……”他脸都泛红了,大声反驳道,“这名字怎么了?它难道不是‘啾啾’‘啾啾’地叫吗?”
纪凡终于绷不住表情,扑哧笑了出来,摇头写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可爱。”
——名字很可爱,取名字的人也很可爱。
傅明渊立刻得瑟了:“那是自然。”
“放归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吧,现在嘛……”纪凡一本正经,“我们‘啾啾’饿了,要喝水。”
傅明渊于是美滋滋地提起桶,出门干活去了。
趁着短短一会儿功夫,纪凡从箱子里翻出了好几条特殊的衬衣。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靠近肚子的地方都缝着一个小小的内袋。
——这原本是手工帝傅先生缝纫出来,准备安放心爱的小乌龟的,眼下却派上了别的用场。
纪凡对着镜子比划大小,犹豫了一会儿,将小企鹅轻轻放在床上,扭头开始解上衣扣子。
“对了,你今天……”傅明渊推开宿舍门,看见里面的景象,瞬间哑了,水桶也险些掉到了地上。
他嘴唇嗫嚅,可疑的淡红色一点点爬上脸颊,一颗心跳得飞快,好像下一秒就会冲破胸膛。
第63章 试探
纪凡手忙脚乱地背过身,从脑袋上套衬衣,尽管动作已经很快,却还是露出了一截子玉白的脊背。
窗外的雪光映在皮肤上,亮得晃眼,禁不住令人回想起光滑腻人的触感。
肩颈线条流畅,覆着薄薄一层肌肉,修长的脖子因为害羞而垂下,蝴蝶骨就更显突出,将衬衣撑起了一点弧度,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再往下,腰线微微收束。更要命的是,他穿的还是傅明渊的衬衣,宽大的衣服一直盖到大腿根,下边露出两条笔直修长的腿,配合着若隐若现的腰臀线条,比不穿还要惹眼。
傅明渊吞咽了一下,快速偏过脸:“我、我先出去……”
纪凡没搭话,动作飞快,只顾着往身上裹衣服。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收拾整齐,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就见傅明渊抱臂坐在中庭的沙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只是……想试试你缝的口袋。”纪凡硬着头皮写道。
小企鹅已经被塞进了内袋里,看起来适应良好,正迷迷糊糊地昏睡着。
“哦,是吗?”傅明渊强装镇定,但耳后一抹微红泄露了紧张的心情。
他起身走到纪凡身前,半跪下来,揉了揉肚皮的位置:“是这里吗?”
纪凡点点头,比了个口型:“睡着了。”
傅明渊于是停下动作,仰起脸笑了一下。
窗外再度刮起了暴风雪,能见度立刻降到了五米以内。这样的恶劣天气并不适合室外作业,再加上小企鹅的存在,他们干脆窝在房间里休息了一整天。
纪凡抱着啾啾,歪躺在傅明渊膝盖上,懒洋洋地听故事。
“……看这份笔记,米沙应该是地质学家,长期呆在南极观测记录火山的活动信息,”傅明渊随手翻了翻,道,“他们一个月通信一次,刚好和补给船的时间一致。”
虽说极地科考站能够实现一小部分自给自足的生产活动,大多数时候,还是依赖于外界补给。
就拿能源来说,部分科考站安装有太阳能板,但是一年里有一半时间都是极夜,算上维修折旧成本,实在是很不划算。
再说风力发电,占地面积过大,建造时容易对脆弱的生态造成破坏。转换效率低下不说,南极的平均风速也很一般,时有时无,完全是“薛定谔的风力发电”。
此外,为了保护极地生态,核能发电是严格禁止的。
这么算下来,在南极建造的那些所谓“绿色能源”,纯粹只是环保者的自我安慰而已。
而且,大部分科考队大多带有科研任务,好不容易来南极一趟,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研究发电种菜。太过重视科考站的续航问题,反而本末倒置。
正因如此,灾难发生后,大部分科考站都在短时间内失去了应对能力,只能尽快安排人员疏散撤离。
“米沙也走了吗?”纪凡有点好奇。
“不知道,这里只记录到去年7月。”傅明渊一目十行,翻到尾页,“安德烈退伍后辞去了工作,以机械师的身份来南极找他,之后他们一直在科考站工作。”
从极北到极南,经过漫长的等待,两人最终重逢在世界彼端。
好朋友……会为彼此做到这个地步吗?他们的关系到底……?想到这里,纪凡心里微微一动,扬起脑袋去看傅明渊。
正巧对方也正垂眸看他,狭长的凤眼线条凌厉,乌沉沉的,内里却盛着一汪柔软的光。
纪凡不自在地扭扭脖子,换了个姿势,偏头看向窗外。
窗台上摆放着抽出嫩芽的水培土豆,色泽鲜嫩,给万里冰封的雪原平添了一抹生机。
更远处,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天,天色很暗,像是国内傍晚六七点钟的样子。
纪凡隐约有些担忧。
极夜降临的速度快得出乎意料,他记得刚到“进步站”时,天色还只是稍微有点昏暗,眼下,在室内工作已经需要照明了。
按这个速度,或许不出几天,就会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那时候就彻底无法再进行室外作业。
像是觉察到他的心思,傅明渊揉揉他的脑袋:“等明天风雪结束,我会继续去维修室外机。”
纪凡推开他坐起来,焦急写道:“可我明天要上学……”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傅先生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帮忙,这可怎么办?
“危险的横杠都标注好了,最麻烦的工具箱也运了上去,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