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烦不胜烦,下意识地抬起手要捂过去——
离那张叭叭叭的嘴就差十公分。
掌心停住了。
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温热的呼吸声。
菜市场的喇叭也刹住了。“……”宋淮顿了顿,收回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语气平淡,“嗯,催我找个女朋友。”
掌心带着刚呼出的两息呼吸离去,驻在两人之间的屏障这才渐渐倒塌了下去。
孟习默不作声,喉结滚动两三圈,才慢慢开口:“你下次不要这样了。”
太他妈的危险了。
这几天因为宋淮的克制,导致他一度放松了警惕,在宿舍里不戴手套也不戴口罩,刚才要是一不小心碰到……
会爱上他的不是别人,是宋淮。
完了。
真的会完蛋的。
“……”
宋淮眼角微微上扬,默不作声,只从余光里看他。
这种带着一点说教和命令的语气……
熟悉,又不爽。
“怎样?”
孟习抬起头,“啊?”
“我说,”宋淮俯视他,语气很轻,“碰了会怎样?”
“……都说了,不要碰。你记着就好了。”
孟习严肃地说,“万一不小心碰到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到时候你会很惨很惨的。不要和我打打闹闹,我们之间不是那种可以勾肩搭背的关系……”
孟习皱了皱眉,“你不会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吧?”
宋淮哗啦啦地翻着手上的书,置若罔闻。
孟习顿时一口气堵在了嗓子里。
这人就是这样,孟习和他相处久了也慢慢发现,兴许是有一处优势发挥到极致,导致宋淮骨子里都带着一丝不常有的傲慢。
他习惯掌控全局,把一切都幻化成手心里的棋子,只要棋盘仍旧按照他想要的方向走,那一切的细枝末节,都可以不用去理会。
像他们刚才说的这件事,或许宋淮也明白,但是一旦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孟习不霸道,性格也不差,要是一些可以商量的事,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唯有这件事是底线。
“你可以拉我的衣服,或者碰我的帽子,但是不能直接碰我,知道吗?”
孟习千叮咛万嘱咐,宋淮都是一副没在听的神情。
他有些失望,索性翻出了口罩,三下两下戴在了脸上,“你就装聋作哑吧。”
他站了起来,准备趁着还没关门、去楼下吹吹风,再买几包辣条冷静冷静。
“是你先把凳子搬过来的。”宋淮哗地翻过一页,嗤笑一声,不甚在意,“能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
孟习的脚步顿住了。
宿舍的窗户还没关,风声夹杂着树叶响动声混进小小的房间里,带着一丝绿叶的清爽气息,瞬间将人的大脑清洗得干干净净。
“会有很严重的事情发生。”
孟习淡淡地说,“你会无法自拔地爱上我。”
·
孟习走了。
宿舍里窗户大开,前门串风后门透气,循环的空气带来一丝早秋的凉意。
宋淮握着一只签字笔,笔尖在那本《1984》的书页上停顿了很久,还是没能落下去。
半晌后,他合上了这本厚厚的原版书籍,重新将它归整回书柜。
僵直的背靠在椅背上,他仰着头、直面从上打下的、炙热的白炽灯光。
四周安静一片,细小的动静都轻微可闻。
逐渐变黄、变灰的蟋蟀趴在大树树干上,嘶声力竭地喊出最后一批夏日的声音。
宋淮根本没听见芸芸众生中这渺小蟋蟀的挣扎。
他微闭着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孟习临走之前说的几句废话。
“不要随意靠近。”
“……你会无法自拔地爱上我。”
简直就是荒唐之言。
无法自拔。
他默默地将这个词噙在口中念了几遍,最后嗤笑一声。
赵玉兰发了几条微信给他,一直没得到消息,又看了一眼宋淮的时间表,给他打了电话。
“喂?淮淮,妈微信上跟你说的你看到没有?”一接电话,赵玉兰就说,“怎么不回话呢,妈还以为你没下课。”
宋淮:“刚才去洗澡了,没看见。”
“那你也不回我两句。”赵玉兰随意地责怪了两句,又说,“我刚才给你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看了一下你们班的座位表。坐得倒是挺前面,但是怎么没有同桌呢?你和唐老师说过情况了?”
“没。”宋淮并不关心,“我没说,应该是他自己排的吧。”
“那也不至于给你单人座啊,搞得跟孤立你似的。”
赵玉兰看他兴致缺缺的,就唠了几句家常,然后才进入了正题了,“我听说你们班的女生应该不少的,好像还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叫徐薇薇……你有没有印象?”
“没注意。”“……你是不是有毛病?”接二连三得到否定答案,赵玉兰不满意了,吐槽道,“人家十三四岁的小孩都天天偷摸着谈恋爱,你再过一年都成年了,怎么连班上哪个女生漂不漂亮都不知道?”
宋淮随口说:“再漂亮也不是我未来老婆。”
“……”
赵玉兰被他气死了,“你多注意注意啊!谈个恋爱,万一就谈成你老婆了呢!你个大男人,难道还要上赶着等姑娘来追你啊,你要不要脸,有没有绅士风度啊?小心把女孩子都吓跑了!”
“不要,没有。”
宋淮一手撑在椅背上,无聊地望着窗外树影,“这些好像也不是很需要我担心。”
“……”
宋淮说着忽然顿了顿,想起什么事,冷笑一声,“我看我魅力也没那么差,刚才还有人放大话,说要让你儿子无法自拔地爱上他呢。”
赵玉兰:“???”
第20章
孟习在外面吹了半个多小时的冷风,吃完两包辣条,总算是平复了心情。
情绪冷静下来,聪明的智商就能占领高地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袋荧光绿包装的彩虹糖,随手撕开,倒出两颗彩色的小圆球,扔进了嘴里。
一嚼,酸酸的味道立刻占领了口腔里所有的味蕾,顺着感官神经一路向上向下的延伸了出去。
孟习心不在焉地含着咬碎的糖,心想:宋淮年纪虽然不大,但从日常穿着和习惯来看,就是个家境富裕从小无忧无虑的小公子,所以才养成了一身傲慢的性子。
正面应对肯定是不行了,估计他最讨厌别人说教,尤其是对他指手画脚。要是用激将法……估计也没什么作用。
既然敌人的堡垒太过坚固,那只能他这边多做防备、持久抗战了。
只要他的态度表明得够清楚,宋淮被落了几次面子,肯定就会因为恼怒而和他继续保持距离、甚至说渐行渐远了。
孟习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直到嘴里含着的那颗糖渐渐失去了味道,屁股下的那一小块砖也被人体温度捂热,他才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慢吞吞地回了宿舍。
卡着宿舍门禁的点回来,少不了要被大爷一通骂。左耳进右耳出大约两三分钟,耳根子就清静了许多。
孟习顺着楼道爬上三楼,悄悄地摸进宿舍,发现走廊灯、阳台灯都亮着。
宋淮的床已经下了帘子。
放在往日,这就是要休息、拒绝‘接客’的意思。但是孟习厚脸皮,只要宋淮没睡着,那这帘子也就形同虚设了。
孟习轻手轻脚地拿了洗漱用品,收了阳台的衣服,期间那间帘子里始终没有传出什么翻身之类的动静。
估计是睡着了。
他动作放得更轻,去浴室简单地冲了个澡,出来后也不用吹风机了,拿毛巾裹着一点一点地吸去水分,然后带着手机爬上床,准备看一会儿的英语语法。
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看了大约二十分钟,孟习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床板猛然震动了一下。
那动静像是下一秒就要塌陷下去似的,吓了他一大跳,刚想说会不会是地震,下床就传来一道声音。
“今天偷懒?不学习了?”
宋淮问。
“…………”
孟习无奈地摘下耳机,“没,在看网课。大哥,您能不能不要踢我床板,这是木头不是不锈钢,很脆弱的!坏了我睡哪儿?”
“就那么点力气,坏得了么?”宋淮说着,顿了顿,又问,“今天晚自习不是看你在订正中午的数学小测验么,都订正完了?”
“没。”
孟习不懂他什么意思,干脆说,“你怎么还不睡觉?这都快十一点了,可别说我吵得你睡不着,今天我连台灯都没开呢。”
大爷您就别瞎折腾了,我这还有俩课时没看完,还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了?
孟习就盼着这位爷赶紧去梦里会周公去,千万别来搅和他的学习了。
谁料宋淮睁眼说瞎话,“嗯,之前被你台灯的光弄得睡不好,没想到这两天倒是有点习惯了,不看着光睡不着。”
孟习:“……”
宋淮催他,“你把灯开起来,去把数学小测验拿上去订正,别偷懒。”
“我哪里有偷懒,我这不是在怕打扰你休息,所以改成看英语了吗……”
孟习嘀咕了两句,知道辩不过他,只得爬下床去拿测验试卷、数学书和笔袋,折身回来时忽然看见宋淮床下的插线板上,忽然多了一只漆黑的充电器。
看着不像是手机、台灯之类,也不像是电热毯——这天气还不必祭出此等神器。可连到床上去的电器……
他没想明白就干脆不想了,利索地爬上床去,铺开小桌子,张罗小台灯。
孟习还蔫儿坏地把床单扒拉扒拉,让台灯光找下去,一边调整角度一边说:“哎宋淮,你看看这光够不够?这还睡得着吗?要是不够的话我再给你调大点儿?”
宋淮:“…………”
孟习难得让学神吃了个大瘪,那个扬眉吐气啊,订正卷子都有力气了,唰唰唰连抄三大题的错题本。
订正到一半,忽然在一条画图题上卡住。
他咬着笔帽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个辅助线该怎么画,于是轻轻敲了敲墙面,“醒着么?”
宋淮言简意赅:“放。”
“?”
孟习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顿时,“你才放屁!”
他又说:“我有一条画图题搞不清楚。”
宋淮说:“老师发了答案。”
“我就是对了答案才搞不清楚的。”孟习说,“有一条辅助线我没搞懂是什么意思,你帮我看看?”
宋淮嗯了一声。
孟习探头一瞅,底下床帘拉得紧紧实实的,“你帘子拉一拉,我把试卷给你送进去。”
“拉帘子干什么?多麻烦。”
宋淮一掀眼皮子,凉凉地说:“你不是刚在靠墙那头开了条床缝吗,我看都快成马里亚纳海沟了,就从那儿递过来吧。”
孟习:“…………”
宋淮报了一灯之仇,终于大发慈悲掀开了帘子,把卷子接了进来。
一看看了两分钟。
孟习就觉得不对劲了。
宋淮的记性很好,一个月前做的题他都记得,平日里向他请教题目也是,一扫就能立刻回忆起做题的步骤和答案,更别提这只是一道画图题,没道理会拖延这么久。
他想了想,压低声音,“睡着啦?”
“没。”
宋淮冷淡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你没看错,这条辅助线确实有问题。”
孟习松了口气,“我说呢,怎么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不过你这也想得太久了吧?不太符合你以往的水准啊学神。”
宋淮淡声说:“我是在想,你这样的智商还能揪出答案的错误,说明观察力和思考力都在上升,这段日子没白练。”
孟习顿时一愣,半响后才明白宋淮说的是什么意思。
很多专家都曾经批评过国内应试教育的问题,一味地填鸭式教学让学生们只知道该怎么去解决这道问题,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去解决。
在不久之前,孟习还属于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的那类渣渣学生,没想到没日没夜的集训下去,短短几天就有了初步的成效。
他是在思考答案,而不是在背诵答案了。
这一点点微小的进步都值得让他高兴。
孟习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立马兴奋起来,“真的吗!你快和我说说那根线哪里不对劲?快快快!”
然而宋淮并没有回答他,片刻后,他忽然说:“不着急。这道题先留着,明天数学课的时候我会和赵倩倩说的。”
这张小测验今天晚上才发下来,按照常规习惯来说,估计得到明天赵倩倩才会花一节课的时间讲解一下。
“啊?”
孟习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过宋淮一说赵倩倩,他就有一点懂了。
大概是当众明天要和赵倩倩说一下这个问题,免得别人糊里糊涂地把这条辅助线抄上了错题本上去。
宋淮把他的卷子递了上去,又问:“还学吗?”
“学!”
经过刚才一出,孟习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在沸腾,顿时困意全消,恨不得再肝三四张卷子到天明,“我再学四十分钟!到十二点就睡!”
宋淮:“……”
孟习又问:“学神,你困了吗?”
不知不觉,他也跟着众人喊了好久好久的学神了。
“……”宋淮拿起手中新买的switch,点开了塞尔达的某个存档,慢吞吞地说,“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