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这么黑胡兵却如履平地,看来他的不在场证明失效了。”苗邈站在不远处,提出观点。
贺沅夹着烟,迟疑了几秒后拍拍苗邈的肩膀,踏着手工皮鞋走下了楼。
胡兵卧室里,苗邈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冰冷一寸一寸的打量着四周,屋顶老式黄色灯泡发出暗黄色的光,满地的杂物垃圾堆在一起难舍难分,发灰的墙上贴着各种姿势的靓女,受潮的天花板生出一抹黑色花纹。床单被褥应该是很久没有换过,能看出灰褐色一个人印在上面,床头柜上一桶泡面已经结出一层厚厚的白色油霜,发出的酸味和屋内难以言表的异味混在一起。
门口贺沅捂着鼻子,鼻梁皱起眉头拧到一起,向里探头观察了一阵,目光最后锁在了苗邈脸上,他白皙的脸颊已经被冻得微微发红。
苗邈没有注意到贺沅的目光,他的眼神还在审视着四周,短短几秒后,苗邈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贺沅的注视下趴跪在地上,把手机向床底探去。
“撕拉”好像是胶布撕扯的声音,随后苗邈把手机收回兜中,随手拍了拍灰尘,拎着一袋紫色粉末扔给花无余:“K11,还没拆封,只有‘羊群’能制这毒,花队,有活干了。”
“什么?”花无余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短短几秒的时间里,花无余的脸色变了三变,未几,脸色稳定下来的他接过袋子,长长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向外走去。
暗黄色的灯打在苗邈脸上,鬓角,眉峰到鼻尖一路留下阴影,微微冻红的脸已经缓和过来,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白皙冷静。
“感冒好点了吗?”贺沅问。
“嗯,能和你们共进退了。”苗邈轻声道。
不多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痕检的人到了。贺沅撇过头,冲着房顶扬了扬下巴,痕检员会意,几个人踩着硬邦邦的皮鞋底爬上房顶。
“苗邈,你觉得胡兵和‘羊群’有多少关系在里面?”贺沅问。
苗邈声音没有任何波动:“我接触的卜铭,不会让胡兵这种人进入‘羊群’内部。原因很简单,内部不允许吸毒,更不允许这种脏乱差。”
贺沅手里转着打火机,玩味的说:“毒贩还讲究卫生啊,你在‘羊群’三年,也没带内裤就去卧底了?”
空气沉寂了。
————
“我不喜欢这个人,以后别让他在我面前。”
“思远,你恨我吗?”
“这个人真脏,把他扔出去。”
“思远,如果我们都是普通人,你会接受我吗?”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思远……”
————
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钻进了苗邈的脑中,他用尽全力把声音挤了出去,垂着眼帘点了根烟。
贺沅动作一顿,他看到苗邈半垂的眼帘中投射出锐利目光,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手机铃声和震动打破了贺沅的思绪。
“哥,我在周康明的指甲中提取到了DNA,对比数据库果不其然是个有案底的,你猜是谁。”马南的声音从电话那边响起。
“胡兵。”贺沅冷冷回答。
“哎呦我的哥,不愧是刑侦支队长,警觉度就是和我们不……你们抓到人了?”马南质疑一声。
贺沅压着怒气,低声吼道:“人跑了。”
……电话里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片刻后。
马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缉毒队把人……弄丢了……?”
贺沅“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第11章 第 11 章
午夜三点,临港市又飘起濛濛细雨。
路灯已经熄灭,车内黑的看不清两个人的表情,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起伏。
“咔哒”一声火机的声音,火苗在贺沅指尖升起,他重重的吐了口烟,带着因为熬夜有些沙哑的声音忽然问:
“在‘羊群’三年感觉怎么样?”
副驾驶的人换了个姿势,将头扭向窗外冷冷道:“一般。”
如果路灯亮着,也许能看到苗邈眼中不易察觉的悲凉。
“睡会吧,到市局我喊你。”贺沅说。
好半晌,苗邈也点了一支烟,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那三年,只有‘思远’没有‘苗邈’。”
主驾驶的人愣了一楞,目光依旧看着路,公安内网上苗邈的化名出现在脑海里——苗思远,思索片刻后开口: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行在外的人……挺合适。”
贺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到这句话说完,黑暗里的苗邈僵在副驾驶,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水光,试探着开了口:“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嗯,因为……”苗邈顿了顿,接着说:“贺队,我撒谎了,那个男人我认识。”
突如其来的诚实让贺沅心头一震,黑衣男人用枪指着苗邈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他有些愠怒:“那你怎么不……”
“卜铭的亲弟弟——卜钊,‘羊群’里被称为‘黑羊’的男人。”苗邈说:“我还是没能亲手抓到他。”
在西方国家,一群白色的羊被圈养起来,不知道何时混进一直黑色的羊,看上去十分不协调和扎眼,那只黑色的羊总是第一个跳出围栏的,它思维跳跃,不按套路。
而卡尔维诺的小说《黑羊》,表达的却是每个人都在自欺欺人的当那只白羊,但内心还在坚定执着的扮演着黑羊。
贺沅思忖片刻,扔了根烟给苗邈:“他为什么来杀你?”
“恨我。”
主驾驶的人重重呼了口气,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市局,一脚油门猛踩下去,不再说话。
“电梯关门。”
柔美的机械女声伴着“叮一声”,苗邈向后撤了几步低头靠在反光的电梯墙上,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法医室,马南将周康明的尸检报告推到贺沅面前,秃噜了几口泡面,带着一嘴老坛酸菜味说:
“下手够狠,稳准快没有犹豫,四肢和脖颈切口都是一切到底,分尸工具基本可以确定是农用电锯。颈部勒痕是致命伤,还有几处细微摩擦伤,是死后拖拽造成的,不过无伤大雅已经缝合了,可以让家属来认领了。”
马南又秃噜了口泡面,将另一份报告推到贺沅面前:“喏,DNA对比报告,和胡兵的没差,看胡兵那样还真不像能下手这么利索的人。”
贺沅缓慢的抬起手臂,将对花无余的愤恨化为蛮力,用骨节变色的力量抓起对比报告,狠狠的拽到面前,咬牙切齿的蹦出几个字:“即刻发布通缉令。”
嗦着泡面的马南疑惑的看着愤恨的贺沅,又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的苗邈,不明所以的开了口:“谁惹你了?”
紧跟着,马南眼神余光看到苗邈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口型,马南心头一紧,完了这是要撞枪口上了吗。他咽了口唾沫,迅速往嘴里又扒拉几口泡面,警惕的看着贺沅,随时做好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准备。
一直到马南捞起最后一根碎面,贺沅都没有开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坐在对面。
早九点,会议室挤满了通宵搜捕的警员。
贺沅站在会议桌最前方,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用手指着屏幕上的照片,从丹田里发出浑厚的声音:
“一组二组,监视好所有机场车站,通往城郊的几条主干道也要监视起来,一旦发现目标嫌疑人,立刻实施抓捕。”
“三组,继续全力搜索胡艳的下落。”
“四组,去缉毒队呆着,我要知道K11新型毒品的追踪情况,葛东杰你也去,有情况随时联系。”
……
最后这句话,像是专门说给苗邈听的一般,苗邈桌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但是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
“还有什么要汇报的?没有就行动吧,苗邈留下。”贺沅补充道。
众人表示没有需要汇报的,各自抱着档案冲向自己的工作岗位。
空荡荡的会议室只留下贺沅和苗邈,会议桌前的人背对苗邈,一团烟雾从他的头上升起,大概半支烟的时间,贺沅开口:“我可以把你调缉毒队……去帮忙。”
苗邈走到贺沅身旁,熟练的从他口袋中掏出烟盒,侧头点上一支,沉默良久后开口:“不用,黑羊会自己来找我的。”
“怕吗?”贺沅问。
“不怕。”
“为什么?”
“你说过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贺沅扯了扯警服的领口,满脸的矫揉做作:“那你要是走出这市局大门,我是不是还得每天贴身保护你啊?‘骆驼’同志。”
苗邈冲贺沅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走出了会议室。
原地的贺沅怀疑是不是自己熬夜出现幻觉了,他竟然看到苗邈冲自己笑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看向苗邈的背影,嘴角向上勾了勾,心想:我还以为这孙子不会笑。
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都是父母的骄傲和寄托,哪怕孩子已经长大了,自给自足,在父母的眼中永远都是最心疼的。
“康明啊———”
刑侦办公室一个秀发被珍珠发卡挽起,修长的勃颈被一颗金镶玉宝石点缀,穿着白色丝绒套裙的女士正嚎啕大哭,任谁见到这个大方优雅的女士,都想不到她会喊出这种分贝,周康明的死亡,让这位女士打破了端庄底线。
所有刑事案件中,家属认领尸体总是最揪心的时候,也许老刑警不会被家属氛围感染,但新人就不一定了。警局实习生米月,站在韩宝玲身旁,捧着一盒纸巾,也在偷偷抹着眼泪。
贺沅站在独立办公室,看见外面哭的和韩宝玲一个节奏的米月,敲了敲玻璃,示意米月进来。
梨花带雨的米月将纸巾盒轻轻放在桌子上,又轻声安慰了韩宝玲几句,收起眼泪朝独立办公室走去。
“行了,别哭了,干刑警感情不能太敏感,这个你拿着。“贺沅把一个档案袋扔给米月,揉了揉眉头背过身去。
米月诚惶诚恐的接过档案袋,往里瞄了一眼没看清是什么,也不敢开口问,只听贺沅淡淡的补了句:“你的实习报告,等胡兵案子结束了,重新写一份看你表现我再签。”
慢半拍的米月听出贺沅的意思了,这摆明了要给自己的实习报告里划上一笔荣耀,嘴巴张成圆形的米月半晌后鼻涕眼泪又流了出来。
贺沅无奈的回头扔了一包纸巾过去,掌心朝内手背向外冲着米月挥了挥,米月深深鞠了一个标准90度的躬,抽着鼻子退出了办公室。
一直被无视的苗邈,正安静的坐在角落的沙发,端着一杯红枣枸杞茶惬意的翘着二郎腿,脚尖还时不时的晃两下。
忍无可忍的贺沅,咳了一声,沙发上的人无动于衷,懒洋洋的倚在沙发上,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无需再忍的贺沅语气带着两百万伏高压电:“苗大爷,您来养老吗,羊不抓了?”
苗邈终于抬起眼皮,两人对视了一眼,低着头“呲溜”喝了口热茶,眨了眨眼说:“你给我分配任务了吗?”
“没有。”
“那我继续喝茶了。”
贺沅无声的盯了他几秒,内心生出一种“他说的很有道理”的想法,一时语噻。
哭断气的韩宝玲终于收了声,坐在椅子上出神,不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张福来和周德走了进来,韩宝玲看见自家老公,刚收的情绪一秒破功,又是一声嘹亮的哭喊。
“行了!别哭了!带康明回家,我还有事。”周德勃然大怒,他觉得韩宝玲在刑侦队哭闹很丢面子。
韩宝玲刚痛失爱子,又遭丈夫训斥了一句,情绪更加波动。她站起身,握紧拳头狠狠朝周德胸口砸了去:“都是你!都是你得罪了他们!要不是因为你……”
典型的泼妇闹街式。
“啪!”
“啊——!”
周德浑厚的手掌重重的甩在韩宝玲的脸上,紧跟着韩宝玲脸上就泛起掌印,正从独立办公室出来的贺沅快步上前制止,张福来也手忙脚乱的拉住周德。
韩宝玲捂着脸低声抽泣,硬生生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实习警米月哪见过这种阵仗,哆哆嗦嗦话都不敢说,可又想去安慰韩宝玲,只好迈着小碎步一步步朝韩宝玲挪过去。
背后没关的门外,正走过几个警员,唏嘘不已。
贺沅一脚把门踹上,扶着韩宝玲慢慢坐下,又从自己置办的小冰箱里掏出一瓶冰水,示意韩宝玲先冰敷一下。
“回家去!坐在这给我丢人吗!”周德不依不饶的怒吼。
韩宝玲举着冰水的手停顿在半空,两行清泪依旧挂在脸上,片刻后站起身,她的教养让她低声说了句“抱歉。”
“戴上这个吧。”闻声出来的苗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崭新口罩递给了韩宝玲。韩宝玲接过口罩,谢了两声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