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小声抗议:“痛。”
他觉得一个痛字足以让陈又涵手下留情,毕竟从小到大又涵哥哥从来不舍得他在身上心上有任何委屈。
谁知再好的魔法也到了头,陈又涵对这句咒语无动于衷,冷酷地一勾唇角,俯身凑近他耳边:“你知道管家去干什么了吗?”
漂亮的眼睛眨了下,黑色的瞳眸里被他的问话牵引,果然懵懂了起来。
看他歪了下脸的动静,可能还认真思考了一下答案。
陈又涵慢悠悠地说:“……去买润滑了。”
侍应生被动静惊动,再次回头观望,看到年轻漂亮的叶先生气冲冲地大步走向通往玄关的青石小径,而陈先生却只是揣着西裤的兜,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砰!
门被狠狠甩上,结实的门楣简直被摔得震颤。
陈又涵吃了闭门羹,没气馁,反倒低头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没开门,站在门外等了会儿,蝴蝶在香槟色月季丛中翩然两个来回,门开了,叶开脸色很沉地站在门内,但眼里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怒意。真要说,就好像昨晚一边被干得浑身颤抖一边怪他太用力,看着发火,都是嗲。
陈又涵跟他对视两秒,把人轻易地拉进怀里,像抱公主一样打横抱起。
砰!
门又被关上了。
这回轻了很多,是被陈又涵用腿勾上的。
壁炉里只剩下烧干了的木炭,陈又涵把人轻手轻脚地放在壁炉对面的酒红色软皮沙发上。叶开坐着,他跪着,握着他的手,视线挨得很近。
“昨晚上叫了不知道多少声老公,天亮了就翻脸不认人,我拿的是灰姑娘剧本吗?”嗓音低沉温和,语气很宠。
叶开没忍住笑了起来,随后又板起脸,“我不记得。”
陈又涵在他刻意绷得平直的嘴角亲了亲:“那晚上说的‘我爱你’呢?”
叶开本想说自己认错人了,到底心软,改口说:“……也不记得了。”
陈又涵挑眉:“你怎么考的清华?”
叶开抬眸瞥他一眼:“对你没走心,下了床就忘了。”
陈又涵深呼吸:“宝宝,虽然很想再陪你玩几天——”
刚好门环被扣响,门外响起管家不太自然的声音:“陈先生,您要的东西……”
陈又涵起身开门,知道叶开怕尴尬便没让管家进来,只在门口道了谢。拎着纸袋回身,看到叶开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色有点僵硬:“你什么意思?”
陈又涵没来得及回答,叶开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慌张:“你玩够了?”
陈又涵捏紧纸袋,微眯着眼盯着他,没说话。
叶开脸上表情挂不住。本想笑的,但发现竟然笑不出,唇角都有点抖,“骗子。陈又涵,你每次都骗我。认真交往时跟我说什么玩玩而已,跟你玩又说什么狗屁你认真我随意,只是玩了两天就厌了没耐心了是吗?”他在茶几和沙发之间一亩三分地焦虑地走动几步,又停下来,低喘了两口,目光渐渐空洞,垂眸看着地毯上的花纹:“早知道你就是这样子的人……”
陈又涵说的都是狗屁。他说得再动听,再动情,也都是狗屁。
什么玩七天七年七十年他都会认真地陪着玩下去,都是狗屁,狗屁!
叶开费劲地喘了一下,抬眸看了陈又涵一眼,扭头往楼上走。两年前的痛苦浪潮般涌向他吞没他让他窒息。什么地方出了错?他不是为了自己烂醉如泥进急救室吗?他不是为了自己两年洁身自好碰都没碰别人吗?他不是像顾岫说的从此再也没过好一个生日每一年的八月七号都醉生梦里哭着念他的名字吗?他不是定制了蓝宝石戒指收藏了他的滑雪板和陈伯伯说想和名为叶开的人结婚吗?
哪里出了错?
他只是想短暂地报复他,短暂地报复他曾经对他的欺骗。有苦衷,他不问,有难言之隐,他不追究,他只想很浅地捉弄报复他,就彻底放下过去此生不渝。
为什么?口口声声认真的人只是三天就说玩不下去?
……又是美丽的谎言,又是动听但狗屁的情话。
脚趾磕到了桌腿,叶开痛得色变,倒抽着气蹲下身捂住脚尖。钻心剜骨的痛从脚趾一根筋地捅到心里。
陈又涵脸色剧变,很快地冲过来蹲在他身前,抱着他,掰开他的手指哄道:“嘘,嘘,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看能看出什么,疼的不在脚趾,受了伤的也不在脚趾。
叶开甩开他的手,讲话的鼻音很重,愤怒地说:“滚开!”
陈又涵气得心口抽疼,用力抱着他骂:“少爷,祖宗,宝贝,你知道你戏有多烂演技多假?我想陪你演下去,你要我伤心失落痛苦吃醋,我努力,我努力演得以假乱真让你高兴让你爽,但是你看看我,嗯?”陈又涵掰住他肩膀,让叶开泛红的眼睛看着自己:“我演技也很差,知道吗?我爱你,我愿意用一辈子去让你高兴让你撒娇任性发脾气,未来还有几十年,不差这三天,好不好?”
叶开眨了下眼睛,眼泪划了一滴下来。
陈又涵用指腹温柔地擦掉,心口疼,但脸上带着笑:“繁宁的监控我看了,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我爱你……没有一天变过。”
第85章
话说出口, 满屋子都安静了下来,似乎连风都绕道而行。
叶开的目光无处安放,一下子从撞红了的脚趾看向陈又涵, 跟他对视一眼后又仓促地垂下眼眸。脚趾疼得一阵一阵的难以舒缓, 他又看向陈又涵握着他足弓的手, “监控……你都看过了……”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后目光一颤,像是突然被惊醒,手撑了下地板, 似乎是想起身跑掉。
陈又涵拽着他胳膊一拉,将他上半身拉着跌进了自己怀里。
叶开手忙脚乱地挣扎,被陈又涵强行按住。肩胛骨被陈又涵的的手掌紧紧压着,不允许他有丝毫想要退却的轻举妄动。
“你这几天一直在陪我演戏……”叶开喃喃地说, 因为情绪和大脑的飞速运转,黑色的瞳孔里掠动着破碎的浮光。什么假男朋友, 什么在在撬了别催,什么Lucas和他谁干得比较爽……眼眶渐渐染红,叶开咬牙切齿:“你他妈的——”
陈又涵握着他的后颈, 一叠声地笑着哄他:“嘘, 嘘, 别骂别骂别骂,不值得不值得……”凑过去亲他的嘴角和脸颊。
叶开被他霸道地掰着偏过了脸, 无处可躲, 只能被他一遍一遍又轻又快地亲着啄着,躲又躲不开,负气的声音里染上鼻音:“——王八蛋——”
陈又涵亲得笑出声,额头抵着他,以一种极亲昵的姿态认罪:“我是王八蛋, 我无耻,我不要脸,我对你太坏。”
叶开恍然想起来昨天在车上他说的那番话。
「别把我当好人。」
「我真的挺坏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恼羞成怒,吼得连声音都变了调:“陈又涵!你去死吧!”
愤怒的情绪沉重鲜明,由不得人小觑,但陈又涵还是把他更紧地拥进怀里,嘴唇隔着衣服吻了吻叶开的肩膀,低沉着嗓音说:“昨晚上真差点死了,真这么恨我今天就再努努力。”
润滑剂戏很足,陈又涵话音刚落它就从未封口的纸袋里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陈又涵霸道又无赖地让他选:“怎么样,是要心平气和地聊一聊,还是到床上去逼问你?”
叶开用力推开他,膝盖跪久了有点疼,起身的时候腿软了一下,又是被陈又涵捞住才幸免于难。可惜这种时候的援手只能适得其反,他狠狠瞪了陈又涵一眼,冷冰冰又负气地说:“走开!”
陈又涵绅士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往后退了一步。
叶开捡起润滑,掂在手里看了两眼,冷笑一声,在陈又涵出声阻止前,扬起手臂将它狠狠扔了出去。透明圆管在空中扬起一道平稳的弧线,以极漂亮的角度飞出窗外,落在了不知道多远的灌木丛里。
陈又涵:“……”
吃了瘪,但姿态不能丢。他心服口服地给他鼓掌,低咳一声赞叹道:“漂亮。”
不愧是全垒打选手。
叶开这才抄起茶几上的烟盒,弹出两支抛给了陈又涵一支,点燃后抽了一口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湖边。被你伤得想跳下去,刚好管家来电话说繁宁那边进了小偷。”陈又涵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让她报警,她说这个小偷有病,什么都没翻,光在我床上打了两个滚。”
叶开脸色瞬间一僵,太尴尬了,只能用逞凶来掩饰:“……我只是喝多了在上面躺了一晚!”
陈又涵点点头,脸色始终挂着淡漠的笑意,“快进看了,睡相还是很乖,”顿了顿,续道:“跟以前一样。”
叶开被烟呛了一口,偏过视线不自然地问:“……你删掉了吧?”
陈又涵在沙发上搭着二郎腿坐下,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看叶开低低骂了声“操”,他慢悠悠地补充说:“将来婚礼上没东西放,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十乘十米的高流明LED屏,从宾客入场开始循环,一直放到晚宴结束。”
太狠了。叶开无语,夹着烟的两指警告性地指了指他。
“你知道我最喜欢看哪一段?”陈又涵掌控着谈话节奏,叶开被操控而不知道,顺着他的问题回顾自己当晚半醉半醒的失格举动,一颗心都不自觉提了起来。
“我最喜欢你从吧台走到阳光房的那一段,虽然看上去跟梦游一样,但让我觉得一切都没变。”
叶开心里擦过挂了黄的香水柠檬的画面,在朦胧的晨曦中好像会发光。
“看到你去了书房和收藏室……”陈又涵不动声色地停顿了将近三秒,让人疑心他是忽然忘词,但其实是因为他再度被初见时那种激烈的情绪所裹挟,连心脏都跟着轻颤,他抿着唇深呼气,才续道:“……其实真的很庆幸,很开心,很……不知道,”他笑了笑,“可能是很感谢哪路神仙。”
叶开抿了两口烟,垂下视线。
“你就这样确定了我是来找你和好的?”
陈又涵反问他,“你呢?你就这样确定了这两年我没有忘记你?”
叶开不带情绪地勾了下唇角,烟抽得更狠。良久,他才说:“我早就知道你没有忘记我,上次在姜岩那里你说得够明白了。”
陈又涵微怔,继而自嘲地失笑:“忘了,那次你的确很坚定。”
“我从来都很坚定。”左臂横在胸前,夹着烟的右手搭在握成拳的手背上,叶开姿态优雅地掸了下烟灰,“说实话,如果只是知道了你那两年过得很惨,我会动摇,但不一定会来找你。我会觉得你只是单纯后悔了。说到底吃回头草这种事情虽然很感动,但我并不喜欢。”
是他的风格。
陈又涵笑了笑。
“我后来去看了陈伯伯。”叶开瞥他一眼,“他老了挺多的。”
他倚着壁炉,陈又涵坐在沙发上,两人之间有段距离,这让陈又涵第一次可以遥远而客观地观察他。剥去了有恃无恐的骄纵,没有了在他面前惯性而为的甜乖,叶开第一次用这种深沉冷清的姿态与他对话,陈又涵心里不合时宜地掠过一个念头:就算没有荒唐热烈的十八岁,他也一定会爱上叶开的二十岁。
“当时看到你的病危通知,第一个想见的不是你,而是陈伯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他在急救室外签下病危通知单的样子,我就觉得恐慌。……想去看看他这两年过得好不好。”
陈又涵知道了,叶开去找陈飞一不是为了打听他的过往,而是他与生俱来的家教、涵养和善良驱使他不得不去探望一位差一点晚年丧子的叔伯。
这也是叶开的风格。
他心里没有任何的失落,看向叶开的目光更温柔地眷恋,像是一滴雨无可避免地从天空沦陷在了玫瑰花瓣。
“他劝你来让我结婚。”陈又涵说。
叶开笑了下,“嗯,因为他说如果是我劝你的话,你会听。”
“然后呢?”
“然后我就知道了,原来陈伯伯知道我们曾经在一起过。陈伯伯说,既然我已经放下了,就不要来打扰你。”阴影中,叶开的脸色看着有些苍白。停顿了一下,他才继续说,“他大概也为你不值吧。他说,当初你可以用一封信去跟爷爷借钱的,你没用,因为你说——”
空气安静了下来,只有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起伏漂游。
陈又涵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抹了把脸。
“又涵哥哥,原来你一直是认真的。”故事说到这里,他连呼吸都有点颤栗,“可是你当时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我在门外那么求你,你——你的每个字我都会背。我在梦里一遍遍复习,一遍遍回到那个晚上,那个楼道,那个灯下面。”叶开颤抖着把烟抿入嘴,连嘴唇也在发抖。
“我真的恨你。话说到了那个程度,我撑不过——我真的撑不过,怎么办?我已经撑不住了,如果不是顾岫,不是那个指纹,不是那张病危单,不是陈伯伯说了那几句话,哪一个环节错了,我们都回不去。”他后怕得心悸,用力深呼吸,终于红了眼眶,“……我不甘心。”
陈又涵笑着说:“宝宝,可不可以过来抱一下?”
他那种笑并不比叶开的快哭了的表情好看到哪里去。
叶开不想的。
还在赌气的阶段,而且因为糟糕的把戏被拆穿,被人当猴子一样耍了三天,心里的气更要狠狠发泄。话没讲清楚,账也还没算完,他们之间的陈年烂账让两个人几乎都去了半条命,怎么可以轻飘飘地翻篇?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陈又涵那样的注视中,他渐渐觉得支撑不住,倚着壁炉的两腿都觉得失去力气,终于缓缓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