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发现的时候,吴蔚然对程郁的兴趣不过尔尔,感受到这一点,吴蔚然对程郁的好奇就如同疯长的野草一般,猛然拔升,毕竟好奇心这样的东西,谁都克制不住。
站得脚都麻了,程郁也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吴蔚然站不住了,伸手推开门,程郁瞬间回过神来,他手忙脚乱,把筷子碰到了地上。
太阳早已落山,天都黑了,屋里没有开灯,程郁抬眼望过来,吴蔚然觉得他的眼睛像黑夜里脆弱的、迷了路的猫。
吴蔚然伸手打开灯,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看了眼程郁,道:“吃饭呢?怎么也不开灯,还有吃的没,我今天晚上也没吃。”
程郁弯腰捡起筷子,慢吞吞地抽了张纸擦拭着,说:“我吃了剩饭,锅里有刚煮好的面。”
“没事儿,吴蔚然走到锅前,撸起袖子,说:“外边那些饭菜我已经吃够了,就想吃点清淡的汤面。”
吴蔚然端着锅坐在程郁身边,程郁疑惑地看他一眼,用眼神质问他难道要用这东西吃饭,吴蔚然解释道:“我没有自己的碗碟,筷子还是先前点外卖的时候剩的。”
程郁叹了口气,起身拿出自己前些天买泡面时送的那个碗,说:“喏,用这个吧。”
第8章
程郁夜里洗完回到自己房间,没像以前似的躺下,而是从床底拉出自己的行李箱,又打开衣柜门,然后坐在床上发呆。
他的衣服不算多,颜色也不甚丰富,以简单低调的黑白灰棕色系为主,程郁随手翻开一件衣服的标签,内里的洗涤注意事项上密密麻麻写着禁止手洗、机洗的各种需求。
他想起自己曾经那个满满当当的衣柜,衣物被按春夏秋冬的顺序排列,换下来的脏衣服由家政来收拾,哪个能手洗哪个得干洗这些程郁都不知道。
那他究竟知道些什么呢?程郁倒头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已经有些泛黄开裂的天花板,想,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茫茫然地过着,茫茫然地不知方向。
来到云城两个月了,这里的清净对程郁来说是恰到好处的,这种与世隔绝一般的世外桃源生活让程郁抛下了过往乱糟糟的生活。
原本快刀斩乱麻一切都很顺畅,一件衣服又勾得程郁想起过往的经历。只是时日久了,那些事就如同碎片一般,轻飘飘从他脑海里拂过,程郁的思绪最终落在一个问题上:以后该怎么处理这些衣服?他还没什么积蓄,头一个月发的工资都用来添置宿舍里的生活必需品了,还得支付日常开销,手头紧巴巴的,总不能真为了这样一件衣服跑去干洗店。
程郁想着想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临睡前手里还攥着那件毛衣,衣摆已经被攥出褶皱的痕迹。
吴蔚然洗完碗,又去洗衣房收了衣服。洗衣房里有十台洗衣机,在一间值班室大小的房间里面对面放着,一边五台洗衣机,供一层楼的人使用。秋冬手洗衣服的人少,大多数人都抱着一大盆衣服来洗衣房洗,每个洗衣机旁边都放着一个巨大的洗衣盆,吴蔚然一路走过去,差点没处下脚。
他抱着衣服准备从洗衣房离开的时候,因为又要顾着手里的衣物,又要看着脚下的路,没留神撞到面前的一个人,对方哎呀惊叫一声,听声音是个女孩,吴蔚然连忙把手里的洗衣盆挪到一旁,看向面前的人。
那姑娘确实不高,站在一米八二的吴蔚然面前,身高似乎只在他的下巴和肩膀之间的位置,吴蔚然抱着洗衣盆,也难怪瞧不见人。
“你没事吧。”吴蔚然问。
“没事没事。”对面的姑娘连忙摆摆手,她人虽不高,相貌却好,是很招人喜欢的大眼睛翘鼻子的甜美相。
吴蔚然听她这样说,稍微有些放心,却看见她摆手时手臂有一片明显的肿起来的红色,大约刚才撞得不轻,磕到洗衣盆的边缘了。
宿舍里没有药,再者说男女生宿舍不方便串宿,犹豫一瞬,吴蔚然主动问她:“胳膊都肿了,感觉挺严重的。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吴蔚然,明天你可以来我办公室,或者我去给你送药。”
那姑娘歪头想了一会儿,主动提议道:“明天我活儿还挺多,其实不用也可以,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客气,那不如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吧。就在食堂门口。”
吴蔚然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那姑娘笑了起来,一排细白的牙齿让她的笑容生动娇俏,她说:“我叫宋皎月。”
吴蔚然跟宋皎月交换了名字往回走了,才想明白自己方才是被那姑娘给摆了一道。自己视线受阻,宋皎月两手空空怎么好像也看不清路了,才让两个人撞在一起,思来想去,那姑娘应该是故意的。
食堂门口见面,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全厂大多数人都能看见,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若是被人见证了,以后一来二去被众人一撺掇,两人好像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在楼道里这短短一段路,吴蔚然心思清明,已经把来龙去脉都想明白了。宋皎月这样有点小心思的女生也许很多人都会喜欢,将这当做一种无伤大雅的可爱,可吴蔚然不喜欢,他自己就是费力钻营的人,不想在面对感情的时候依然需要费尽心机。
推门进屋,吴蔚然把手里的一盆衣服放下,站在卫生间门前探头看了看,又站在环视一圈,而后叹了口气。
衣服总不能每天晾在不见天日的卫生间里,这宿舍又没什么位置,吴蔚然左思右想,决定在靠近暖气的那边自制晾衣杆。只是他手头没有工具,吴蔚然准备去问问程郁,程郁的房间门没有关紧,里边开着灯,漏出一缕光。
吴蔚然敲了几声门,房门是老式的木门,两个木板合起来,中间是中空的,敲门时发出闷闷的声响。因为亮着灯,吴蔚然只当程郁在里边,敲过门以后就推门进去,没成想进门以后看到的是躺在床上睡着的程郁。
程郁房间里不复以往的干净整齐,他的行李箱摊在地上,几件衣服又被扒乱的痕迹,灯还开着,简陋的白炽灯下程郁的睫毛卷曲弯翘,眼尾勾出一段优美的弧度。
因为听见敲门声,程郁睫毛颤动几下,而后眯着眼睛睁开。他抬眼望向来人,见是吴蔚然,又倦怠地想闭上眼睛继续睡去。
吴蔚然莫名有些紧张,他吞咽一口口水,赶在程郁睡过去之前连忙张口:“程郁,你有钉子榔头之类的东西吗?”
程郁的眼睛再度睁开,仍然有些迷蒙混沌的模样,却强撑精神回到:“宿舍里没有,怎么了?”
吴蔚然想回答他,眼角一瞥却看见程郁的秋衣一角卷起来,皮肉白皙,半截腰线隐入床褥,莫名让人联想到被精心打磨过后油润的玉石。
程郁分明很瘦,这一截腰却好像很有一种丰腴柔软的触感,就如同赏玉似的,颇有种令人着迷、爱不释手的亲昵。
再往深里想下去显然很危险,可思绪飞跑却也只是那一瞬间的事情,吴蔚然收回目光,感觉自己方才的想入非非是做了亏心事,于是有些紧张地用手指夹着裤缝,老老实实跟程郁说了来意。
程郁闻言,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床上有静电,他头发软软地在空气里立着,乱蓬蓬摇摆,程郁皱着眉头眼睛朝上不悦地看着,然后伸手把头发抚平。
“车间里有,什么工具都有,要不去车间看看吧。”程郁说。
吴蔚然下巴朝窗外点了一下,道:“外边天都黑了,是不是不方便。”
程郁已经坐起身开始穿鞋了,他的拖鞋是棉质的,外边一圈毛茸茸的软边,跟他衣服的色系一样,是温暖的灰棕色。
“天亮了才不方便。”程郁似乎轻笑一声,道。
见吴蔚然一直盯着地上看,程郁也注意到自己地上摊着的行李箱,他皱皱眉头,蹲**合起行李箱,道:“你去穿衣服吧,我们现在就去。”
他们两人并肩走在路上,程郁的手插在口袋里,天冷,没人说话,路上只有羽绒服摩擦的声音。做了半个多月的室友,今日是他们第一次抛开过往难堪的争执,平和地并肩同行。
吴蔚然主动开口问程郁:“车间里就有材料,之前你怎么没弄?”
程郁瞥他一眼,道:“不锈钢长管两米到四米不等,就算我拿回去了,一个人也装不上。”
吴蔚然深觉自己为了打破尴尬问了句蠢话,尴尬地笑了几声,为自己找补:“哈哈,原来是装晾衣杆,我本来想着找几米铁丝就行了。”
“钉子打进墙里,如果用铁丝的话,晾的东西太多,钉子承受不住会从墙上脱落,墙体本身也会裂。”
程郁像科学课上的老师似的给吴蔚然解释,吴蔚然明白自己又说了句蠢话,他再次干笑两声,不敢再多说什么,以免多说多错,被程郁耻笑。
两个人到了车间,工房门已经落锁了,程郁拿起锁看了看,转身去工房旁边一排办公室其中的一间窗前伸手掏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一串钥匙。
“工房钥匙都在主任那里,我们主任去外边学习了,是副主任拿着备用钥匙。他跟我师傅一个办公室,平时钥匙都挂在窗户上。”
吴蔚然皱眉,问:“这么大张旗鼓,不怕丢吗?”
程郁扭头好笑地看他一眼:“车间原材料每个月清算一次,有损耗是正常的,只要损耗在正常范围内就可以。我们只拿一根最短的不锈钢管,车间里这种钢管每个月正常的消耗量……”程郁歪头想了一瞬,道:“能给我们这层楼都装上晾衣杆吧。”
吴蔚然尚未开口,门锁咔哒一声,工房的门开了,程郁走进去打开灯,吴蔚然又大惊小怪地问:“还要开灯吗?”
“不开灯才叫小偷吧。”说话间程郁已经找了一根钢管,拿起来看了看,用抹布把上边的灰擦干净,递给吴蔚然,说:“拿着吧,就它了。我再找点其他的工具。”
程郁在车间里挑挑拣拣了一会儿,东西都一股脑装在自己的口袋里,叮铃哐啷地响。吴蔚然拿着钢管问:“好了吗?”
程郁嗯了一声,趴在车床上,拿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吴蔚然探头过去,发现程郁是在填钥匙借用登记表。
“咱们不是偷偷来拿吗?怎么还写这个?”吴蔚然问。
程郁一边写一边笑,说:“生产区域四处都是摄像头,你怎么可能偷偷地来,再拿着东西偷偷地走。材料损耗的事儿没人计较,但是我来了一趟总得登记,不然后续责任……”大约是觉得这样跟他一句一句解释太费劲,程郁言简意赅地总结道:“看来你的安全生产条例学得不怎么样。”
车间里的灯有些泛黄,空旷的工房里他们讲话带着空荡荡的回音,吴蔚然手里的不锈钢管立在地上,比他还高小半个头。他撑在不锈钢管前,看着程郁促狭地笑他。程郁的眼睛大,即便笑着,圆溜溜的眼睛也只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瞳仁还是闪着光。
吴蔚然眯起眼睛,“他的眼睛比灯亮多了。”他想。
第9章
回去的氛围比来时热闹许多,吴蔚然照旧主动搭话,程郁对他的态度热情了许多。吴蔚然做的是揣摩人心的领导,体察出程郁态度的转变,反倒觉得有趣。
像吴蔚然这样的人,向来是旁人痴缠他、崇拜他、赞许他,不喜欢他的人至多是不理会他,像程郁这样跟他吵架,明摆着厌恶他的行为,还直言不讳讲明的,吴蔚然还没见识过。人总是有反叛意识,况且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总要想法子缓和关系,现如今同他在冷风里走一趟就能有这等效果,吴蔚然心情也好,与程郁聊天的态度就更好了。
生活区的路灯不是很亮,在路上投射出昏黄的一片影子,沿途绿化带里的树枝都光秃秃的,树叶早就落光了,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软垫。程郁伸手在低矮的灌木上拂过,口袋里的零件碰撞,叮当直响。
“我之前看你的模样,这么年轻,没想过你是搞机床的。”吴蔚然说。
程郁低头笑了:“我上的中专,学的就是这个,不光有我这样的在学,我们班还有女生呢。”
他说话时模样很稚嫩,提到班上同学也很兴奋,看起来脱离校园不久。吴蔚然在心里算了好半天,最后问他:“那你现在也就十七八岁吧。”
程郁又笑,“我二十啦!不像吗?”
问这话时程郁抬起头望着吴蔚然,路灯下他的模样很鲜活,眉眼都被昏黄的路灯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边,显得人毛茸茸的。吴蔚然盯着他看,这才发现他是天生的微笑唇,不论何时唇角总是上扬的,笑意温和柔软,唯有眼角处又一颗泪痣,显得多情而缱绻。
他是既适合微笑又适合落泪的相貌,多看两眼,心思就跟着飘了。
“不像。”吴蔚然如实地说。“看起来年纪太小了,面孔生嫩,人也脆生。”
程郁扬眉,问他:“说我面孔生嫩就算了,脆生是什么意思?”
吴蔚然心想,还能有什么意思,可不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他口中自然不能这样戏弄程郁,老实道:“是说你长得水灵,胶原蛋白丰富。”
程郁扬起的眉毛又落回来,笑着道:“你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几岁,这么老气横秋。”
吴蔚然连忙自我介绍:“我二十五岁。”
“那果然是没比我大几岁。”程郁说。
新年将至,云城依然没有下雪,路上干燥,天气干冷,唯有程郁的眼睛湿漉漉的,柔软,带着年轻人的鲜活气息。
吴蔚然还想再多问问程郁的事情,想开口的时候猛然醒悟过来,他对程郁的兴趣过分浓厚了,对程郁状况的好奇与打探也超出一般想要了解的范畴。这一般不像是吴蔚然会做的事情,他习惯于沉默地观察一个人,等待对方主动向他开口,随时占领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