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下]

作者:对镜毁容[下]  录入:12-20

"邪真妙梓很少出门。"若水假装殷勤地捏着我的脚,语气颇为怪异。
我心中直觉不妙地盯着他,还未等到他反应,画屏后忽然悄然涌入四、五个着衣裸露的英伟男子,眼神暧昧地爬到我身前,忽然,一只修长厚实的手,搭上了我的左脚......
居然叫我扮个如狼似虎、色中饿鬼的可怕女人?!脑子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铮"地断了,管他什么狗屁贵族仪态,猛地后仰抽回落入狼爪子的左脚,顺势便是狠狠一脚踢上若水下巴,看着他极端狼狈地跌出三丈远--生气归生气,可我真没用劲儿啊?
大约是我忽然出脚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坏了那五个男人,因此都有些畏缩地不敢上前。我心中回想着王爷不悦时的神态,努力装出神色阴冷、满脸寒霜的模样,若水已满脸鼻涕泪水地扑在地上,又是一堆叽里呱啦惊恐哀求的鸟语......
我冷眼等着若水的暗示,他又一次磕头时,额头恰好撞到了自己的拇指,我便会意,作出不悦的模样,冷冷拂袖。五个摸进来的男子立即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令我奇怪的是,若水也抹着鼻涕眼泪跟着走了出去。
......就这样被丢在偌大的厅堂里,不敢胡乱说话也不敢胡乱动作,短短半刻钟,我就在心中把若水骂了一百二十七遍。
不断有侍从送来甜点、水果和甜汤,在我冷漠的注视下,侍从们无不战战兢兢。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旦害怕,便不敢太靠近,不敢太靠近我,自然就会减少拆穿我的身份的可能。
一个人默然静坐在大厅中,看着远处如履薄冰的侍从们,我对若水替我安排的身份产生了微略的兴趣:那是怎样骄纵的一位郡主,毫不在意地将妖淫之名传得举国皆知?那是怎样尊贵的身份地位,使得一城之主也对她唯唯诺诺,满眼谄媚?又是怎样一场大病,使得那位邪真郡主永远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又因何离开大马浑草原,远走天涯,最后凄惨抱病客死异乡?
近夜,乌昭城主又殷勤地出现。
三十二道冷热珍馐一一捧上,我当然明白她是来陪我吃饭的。从若水口中得知,这位邪真妙梓病后性情变得极端古怪,说不清楚话便干脆不和任何人说话,以她父王的尊贵身份,她也确实有倨傲任性的资格。
菜肴一一上桌之后,我始终坐着不动。乌昭城主尴尬地赔笑了几句,之后便欠身告辞。
我有些郁闷地用过晚膳,捧着青花茶碗等着若水回来,可是,夜色越发深沉,战战兢兢的侍从们也舌头打颤地朝我鸟语了几次,被吵得不耐烦的我沐浴后坐在了厅内的软榻上,将侍从尽数挥退,若水始终没有消息。
我开始忧心若水是否遇到了麻烦,因为顾偷欢随时都可能找上他替东漓报仇,颇为焦躁地想着顾偷欢那惊世骇俗的刀法,我几乎就坐不住了。想找人去问问我的"奴隶"去哪儿了,却又痛苦地发现我根本就不会说秋袭话。
于是很有些不服气地岔开了想法:从小就和他一起长大,他读书时我也读书,他练剑时我也练剑,怎么他会说秋袭话,我就不会说?......非但能说一口流利的秋袭话,还对秋袭的风俗规矩十分熟悉,甚至连秋袭贵族女眷的容装打扮,他也了如指掌。
这么这么多年,若水便是王爷的眼睛,王爷的耳朵,王爷治世的利剑......王爷真的舍得舍弃这样的若水?
还在稀里糊涂地想着,终于听见厅外若水刻意留下的脚步声。他在外面磨蹭了一会,方才卑躬屈膝地走进厅内。厅门阖起的声音传来不久,若水便动用轻身术窜到了内厅,我已等在帘下,还未开口问他去了哪里,便被他满身的血污吓得一怔。
若水作势要我噤声,动用耳力将大厅内外都仔细搜了一遍,确定没人会听到此间谈话之后,方才略略松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靠在浮雕着呢喃花的画屏上,轻声道:"我已经见过乌昭城这边的密使了......"
"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内息悠长平稳,不像内伤,我颇为迷惑地搭上他腕脉。
"乌昭城这边颇有声望的奴兵首领我也已经搭上关系了,就我对秋袭奴隶的了解,单纯劝降是不可能的,因此得用一些手段。时间紧迫,所以我们手脚得快一些......茗姑娘?"若水忽然停下声音,望着我。
"--谁打的?"
看着若水衣衫下鲜血淋漓的鞭伤,怒气腾地窜了起来,就算是刻薄刁难了若水许多年的王爷,也从来不曾狠下心肠把若水折腾成这样,天底下还有哪个混帐够胆把鞭子抽到了若水身上?!
若水却不甚在意,淡淡道:"做戏而已,不妨事的。茗姑娘,明日便借口外出赏景游玩,转到南城去。我今晚见的奴兵首领明天当值南城,见着他之后,茗姑娘要找机会虐杀我,我手下的密使也在那奴兵首领属下任职,自会出声相救......"
"我便作势连他一并杀了?"应该是如此计划的吧?
若水点点头:"是。还要委屈茗姑娘与我做一出戏......"
"--叫他把我杀了,对吧?"我就知道是这样。原本说好悄悄溜进乌昭城的,怎么临阵就给我换了个"邪真妙梓"这么威风八面的身份?一旦若水手下的暮雪教密使"杀"了大马浑王的掌上明珠,那么当日南城当值的奴兵自然都脱不了干系,自危之下,再由若水舌灿莲花尽力鼓动,想不动异心也难。
若水颇为犹豫地看着我,道:"以谨慎计,茗姑娘只须受些轻伤......"
我才想将自己诈死的法子搬出来炫耀,若水已甚知我心地断然拒绝,"何况,倘若邪真妙梓就如此不明不白死了,乌昭城主必然会立即封锁消息,绝不会承认古邪真曾经到过乌昭城。王爷既要乌昭城做投诚的表率,自然是乌昭城主亲自递交降书最上。"
哑然无语许久之后,我讪讪道:"......我先替你看看鞭伤吧。"
仓促而来的计划虽不怎么高明,但在我与若水的配合下却并没有太大的漏洞。反正假扮的就是万分骄纵、脾气古怪的古邪真,清晨带着自己贴心的奴隶,孤身二人就逛到了南城,之后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挥舞着马鞭将若水抽得"奄奄一息"......
就在若水所说的暮雪教密使正要按计划出声时,变故却在此刻发生了。
"邪真妙梓?"
听得出来是极端地道的秋袭口音,却带着浓浓的讥讽与嘲笑。尽管并不知道来的是谁,我却在下意识地顺手向腰间探去--佩剑在若水手里?!还未来得及心惊,一抹鲜红的人影已呼地向我扑了过来,手中狰狞作响的赫然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锁链。
是星光教顾偷欢手下的南珞!
我错身闪避着南珞舞出的漫天鞭影,未占先机又是空手,除了招架之外,根本没有还击之力。此刻南珞并没有喊破我身份,因此若水只是谨慎地注意着四周,并没有立即显露身手相救。
南城的奴兵们却按捺不住,个个刀兵出鞘,叽里呱啦吼着鸟语冲了上来。我也只听得懂"邪真妙梓"这四个字,心中直喊要糟,他们不冲上来还好,冲上来缠得南珞脱不开身,他一个耐烦应付他们,自然就把我身份揭穿了......
侧目看见若水沉静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咬牙运力于掌,生生揪住了南珞抽向我面门的碎骨鞭,一阵剧痛夹杂着骨骼碎裂之声传来,我明白南珞此刻一击得手,势尽未继,清楚地把握住这一瞬的破绽,两支银针一前一后都射向他眉心。
次次都趁我脱不开身时来捣乱!这次还有谁能救你?......忍下左手碎骨的剧痛,我冷漠地看着那红衣少年面对犀利银针时惊恐的表情,心中没有一丝怜悯。
......可我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顾偷欢。
当那柄弯如新月的刀,缓慢又似极快地划出一道毫不破绽的圆弧时,我只能忍痛用骨骼尽碎的左手,猛地将死扣在掌中的碎骨鞭扯向身边。
南珞毕竟一介少年,论打斗的经验自然没有多么丰富,眼见顾偷欢替他斩落了致命的两根银针,死里逃生乍见亲人的惊喜,让他有短暂的放松,于是我轻而易举地将他手中的银链碎骨鞭夺了过来。
恰好拉过那鞭子,顾偷欢顺势的一刀便划到我面前。我从前未使过鞭子,因此只当软剑一样拿来招架了,鞭身毫不痛惜地缠上顾偷欢古朴的刀影,"唰"地扣了个死紧,可惜手中用的劲儿仍旧有些不对,鞭尾险些就砸上我自己手指。
到此时,若水已不能再坐视了。不知被他藏在何处的玉蕊剑"铮"地弹出,紫檀色的剑光在瞬间笼罩了整个南城,看着那道原本略显畏缩的身姿在出剑的刹那间变得利落矫健,我折断掌中的碎骨鞭,退到紫檀色的剑势包裹之中,顺势接住了若水抛来的软剑。
第六十三章
"......教主。"
死里逃生的南珞动用出色的轻功,倏忽间窜到了顾偷欢身边。
还未有更多动作,一记清脆的耳光便落在他略带稚气的脸上,大约是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苛待,南珞有些怔忡地望着神色冷峻的顾偷欢,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顾偷欢的动作,他忽然朝着我叽里咕噜讲了一串秋袭话,神色语气似乎是在警告我,我茫然地与若水交换眼色,发现他眼中隐隐透着一抹疑虑,显然也对顾偷欢的举动很是不解。
犹在迟疑中,顾偷欢已冷冷将那柄弯如新月的刀挥入虚空,众目睽睽之下,连人带刀化作一片水漾的虚无。明知道这是极高明的障眼法和轻身术,却依然在那神话般的消逝中略略失神,醒来时,原本站在顾偷欢身边的红衣少年南珞,也已消失不见。
因为我左手的伤,使得整个城主府都炸开了锅。十多名大夫外带着一个乌昭城主,全都小心翼翼万分紧张地围在我身边,屏息凝神地研究诊视着我的伤处,看着他们满头大汗地照顾着我已然麻木的手,我只觉得有些可笑。
南珞那一根碎骨鞭出乎意料的厉害,一鞭抽过来便几乎震碎我所有指骨,最糟糕的是,之后我又强行扯过鞭子挡了顾偷欢一刀,那刀锋中带出的可怖绵劲,竟然透过刀身、鞭身,侵入我扯开碎骨鞭的双掌,右手略略受挫,痛得有些钻心,左掌原本就碎过的指骨却根本承受不住,几乎尽数化作粉末,我这左手算是彻底废了。
过了一阵,左手又开始痛了起来,我不曾带止疼的药,片刻就痛得有些受不住。四下打量,若水又不知去了哪里,满眼忙碌来去的都是没法信任的秋袭人,想让自己痛昏过去,又怕昏睡中露了马脚,剧痛的昏天暗地中,我感觉到自己的冷汗大颗小颗地往外滚。
乌昭城主此刻也顾不得尊卑,就坐在我身边,轻轻搂着我的腰,握着我的右手,让我脑袋靠在她肩头。这么多年来,除了那次几欲死在王爷剑下时,若水曾接住了倒地的我,几乎就没有人与我如此贴近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肌骨在贪婪地放松着,那一瞬,真的就想这么昏睡下去......
一个侍从轻手轻脚的靠近,模糊不清地在乌昭城主耳畔说了些什么,我感觉到乌昭城主柔软的身躯微微一震,看着我的目光也变得有些狰狞。下意识地明白可能是若水做了些什么,乌昭城主已冷漠而恭敬地说了几句秋袭话,放开我的手,辞了出去。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若水不动声色地潜了回来,他的存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侧目,似乎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一样。
再后来,大夫和侍从们都离开了,厅门沉重地合拢,外面是侍卫啁哳的脚步声--一扇大门,四面无窗,现成的囚室。
只不知,若水究竟安排布置了些什么?
思忖间,若水已疾步向我走来,自小心收藏的皮囊中取出各种伤药,手脚利索小心翼翼地摆了一桌,轻声询问道:"茗姑娘看看还需要什么?......"
我匆匆看了看,若水带来的都是我惯用的灵药,不过于我的伤是半点助益也没有了,只取了三颗凝碧丸仓促吞下,暂时止痛而已。他见我动作简单,颇为忧心地盯着我的左手,问道:"如今没法子治?......可是要银针什么的?"
"日后怕也没法子治啦。"看着自己乌肿不堪的左手,不是不心疼的,因此颇有些自嘲地轻笑。
片刻沉默之后,若水轻声道:"茗姑娘得尽快离开乌昭城,否则乌昭城主可能会对茗姑娘不利。我已经安排好一切,离开城主府之后,天泞会护送茗姑娘由北山郊离开,切记一定要尽快回秋绶......"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计划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我适才模仿古邪真的笔迹给大马浑王写了一封密函,里面只说乌昭城主种种不贤,心志不坚意欲投降惊燕,此刻已落在了乌昭城主的手里。茗姑娘离开之后,乌昭城主必然更加惶恐,届时再由我安插在此间的密使劝降,此事必成。茗姑娘无须担心......"
"顾偷欢临走时对我说的秋袭话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说给茗姑娘听的。"提及这个,若水淡淡的容色中又是那抹奇怪的疑虑,"他让古邪真记住苍蓝草原的血债,他日后必然来讨。古邪真曾经因为得不到一个苍蓝草原的俊美男子,领兵血洗了苍蓝草原。"
非但阻止南珞拆穿我的身份,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我身份一个不算无力的证明?......我当真有些不明白顾偷欢的想法了,星光教自白水关暗袭王爷开始,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处处捣乱,在秋绶亦是因为王爷护持,方才悻悻地放过了若水。适才不杀若水已是古怪至极,甚或襄助?
若水小心地看了看我的伤,还未开口,我已抢先问道:"你的剑法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
仿佛洞悉了我的想法,若水望着我的眼神有些无奈。我装着不明白他意思,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心中却不得不承认,我一直问东问西,其实就是不想就这么任若水离开自己的视线。
就算真的劝降了乌昭城,若水也不会再回秋绶了吧?......每每思及此处,我心中总是一片湿冷的难过。今次不曾禀明王爷便妄自做主,跟着若水头也不回的离开秋绶,也只是想把若水劝回去而已。
可惜的是,我劝不动若水。他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和看法,固执地一旦拿定主意,便很少有人能让他改变。
"我会回去的。"若水凝望着我的左手,眼中有些我不能言喻的东西,"如果真的不能治愈那只手,茗姑娘千万不要胡乱动它。"
"你能替我治手?"真的要回秋绶?
若水默然点头,静静道:"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茗姑娘宽心。"
于是我便真的宽心了。
服下凝碧丸后,左手的剧痛逐渐麻木,因此并不影响身手。若水灵巧出剑,生生将门外的精巧天斧锁震开,不待门外的侍卫做出反应,人已如光影一般迅速地窜了出去,轻而易举地放倒了乌昭城并不高明的侍卫。
我也在电光火石间将大门关好,草草将那把震坏的天斧锁摆设在门环上。与若水悄然翻出了墙外,外院的侍卫们仍旧不知道内院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若水辨认着方向,将我引进了一个窄巷,一个行商打扮的男子就等在暗处,就是若水所说的天泞。我知道暮雪教在各地都有密使,且历来是明珀圣女控制着,今趟于乌昭城一行,却叫我意外地发现,若水也能如臂使指地动用暮雪教的人脉。
七手八脚扯去我身上华贵的衣衫,换上一身粗布衣裳,若水也抹去了脸上的易容之物,穿上一袭磊落的青衫。俊美的容颜,淡漠的神色,熟悉的神态动作,临别之时,越发叫人赏心悦目。
"天泞,好好保护茗姑娘。护送茗姑娘回秋绶之后,你也不必潜伏乌昭了,直接回暮雪山吧。"若水望着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天泞,谨慎地吩咐。
天泞慌忙欠身折腰,"属下明白。"
若水转过头,将那瓶凝碧丸一并交给了我,叮嘱道:"千万注意安全,尽快回秋绶。顾偷欢未必不会再来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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