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章豫竹关切地探过身子,拿出一包纸巾,从中扯了一张,细心地给林燊擦汗。
章豫竹的动作又轻又缓,对待他这样的陌生人,全然没有大部分男生那种粗糙与鲁莽。林燊便就愣住了。
他好像有点明白书中的“林燊”为什么会对章豫竹“一见钟情”了。他原就奇怪, 按照书中的描述, 那个“林燊”应当不是那种只看容貌的肤浅的人。
又帅又温柔的章豫竹啊!
林乔楠怎么突然就不要了呢?
疼痛之中,为了转移注意力,林燊脑中想了很多。因为思及陆炎就是吴飞宣,他便很确定在吴老爷子寿宴的那个晚上, 吴飞宣并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既然这样,林乔楠又是如何知道, 吴飞宣就是他十二岁那年遇上的“飞宣哥哥”?
所以, 林乔楠是知道剧情的!
这还真是……挺吃惊的。这个念头刚一出现,林燊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脑中转了几下后,他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连他都突然知道自己是个穿越者, 还莫名其妙脑中被输入了全书剧情, 林乔楠这个跟书中“林燊”针锋相对的主角受,会同样知晓剧情,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但林燊可以肯定, 林乔楠不是换了芯的穿越者。因为那家伙的言行举止,性格特点,就是书中描述的那样,大方不小气,温和不暴躁,笑起来暖暖的,叫人一看就喜欢。他只能是原书中那个林乔楠。
现在话说回来了,且不管这个林乔楠是如何知道剧情的,就说他那些与书中截然相反,特别奇葩的举动,比如说一开始要跟他“讲和”,后来追问他是不是跟吴飞宣一起看水幕电影,还有刻意提前去创娱,刻意避开章豫竹,都可以猜出,他不想要章豫竹,反而对书里绝情绝爱的吴飞宣志在必得!
林燊怀疑这个林乔楠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在书中,大学毕业后的林乔楠不是没跟吴飞宣表白过,但吴飞宣很直白地告诉他,他对所有的人都没有兴趣。因为看到吴飞宣确实全身心地扑在工作上,且没有谈过一场恋爱,身边也从未有过一个性|爱伴侣。林乔楠在几次告白失败之后,便就放弃了吴飞宣,转身投到章豫竹的怀抱。
章豫竹对林乔楠很好,好到几次见他习惯性地跟其他男人搞暧昧,都只是口头谴责一下,舍不得对他大发雷霆。恋爱期间如此,结婚之后也如此,直到全书结束,两人都一直甜甜蜜蜜的。
所以林燊挺搞不明白林乔楠的想法。
除非……
林燊想了想。
除非林乔楠知道了全书结束之后的事情。比如,章豫竹终于对林乔楠的海王本性忍无可忍,要跟他离婚。
全书结束之后,极有可能就是这样的吧。林燊心道。章豫竹又不是绿帽王,再好的脾气,时间久了也被林乔楠消磨殆尽的。
救护车打着警报灯,滴嘟滴嘟急响,在大学城外的大马路上飞奔。
车内,章豫竹仔细地为林燊擦着脸。“马上就到了。”他抱歉地说道,“医药费什么的我来付,全是我的错。”
林燊因为刚刚想得太多,等反应过来,章豫竹已经帮他把脸上的冷汗全部擦去,还特别体贴地拿过一条薄毯盖在他的身上。
林燊顿时不好意思,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温柔的章豫竹。
冷面的吴飞宣。
现在可知,章豫竹与书里描写的差不多。而吴飞宣呢?林燊想到了那个他原不打算再想的混蛋。他也会对他温柔啊!他会为他做饭,为他洗衣,为他吹头发,为他买蛋糕……
哪里就冷面了?
好吧!都是装出来的。
林燊抓紧手下的薄毯,身子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下不仅仅是因为痛了,还因为一种强烈的他想不当作一回事的愤怒。
去他妈的算了!若见到他,一定要剁了他扔他到去海里喂鱼!
十五分钟之后。
医院里。
“还好,不是特别严重,保守治疗就可以了,不用做手术。”医生在林燊拍完片后,对林燊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林燊立时就大松了口气,苍白的脸色上总算有了点活人的气息。
林燊旁边的章豫竹也一改先前紧张的模样,对医生感激地说道:“谢谢你,陈叔叔。”
这位骨科医生姓陈,国立XX医院的副院长,是章豫竹父亲多年的好友。112派来的救护车来自大学城附近的国立XX医院第二分院,章豫竹人还在救护车上,就给他这位异姓叔叔打了电话,请他来赶快来分院一趟,帮他同学看看情况。
林燊一进医院就拍片,医生当场就给看,连出片出报告的时间都省了。
“你这小子还跟我客气什么?”陈医生随意挥了挥手,站了起来,对章豫竹说道,“这件事你给你爸打过电话没有?”
“还没。”章豫竹一脸郁闷。
“你那个表弟太不像话,这下事情可闹大了,国影肯定兜不住他,恐怕连你那个舅舅都要下台。”陈医生叹了口气,对章豫竹摇头道,“你就不该把车借给他!”
章豫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章豫竹的舅舅是国影表演系主任,他在国影上学,没少受他这个舅舅的照顾,因此对他那个小两岁表弟的要求,只要不太过分的,他基本就有求必应。平时他常借车给他表弟,都没出过事。
但偏偏这一回,他表弟因为女友劈腿,跑去校外酒吧喝了不少酒,且喝完酒后就一口恶气涌上来,非要借他的豪车去找他那女友出气。恰恰在他表弟发微信过来要求借车的时候,他人在教室,不在宿舍。和往常一样,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并告诉他表弟钥匙就在宿舍桌下的抽屉里,让他自己去拿。而等他从他表弟朋友那里知道他表弟喝酒喝昏了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车祸现场的图被传到了校论坛,又被他朋友截图下来,私发给他。
章豫竹垂着头,懊悔得不能自已。
“还好没出人命!”陈医生看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再说他什么,便转头看向林燊,和蔼说道,“你叫林燊?”
“嗯。谢谢陈医生。”林燊回道。
“你先去处理身上的伤口吧!”陈医生说道,“伤口处理好了,我再给你打石膏。石膏打完后好好休息,一个星期复诊一次,快的话一个月可以拆除,恢复不好的话要两个月,但想完全恢复,没有任何后遗症的话,大概要半年之后。”
林燊一张脸跨了下来,虽说如此,还是没有任何抱怨地单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章豫竹赶忙过去搀扶住他。“我带你去清创室处理伤口。”他说道。
林燊的手机在车子撞上来的时候就掉了。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也没想到要找回那个东西。现在他身无分文,所有的医药费都由章豫竹来掏,当然,章豫竹原本对于这个就打算全部负责。
在清创室里,林燊差点哭了出来。细小的针头还没戳到他的身上,他就感到浑身毛孔都竖了起来,那种连血液都凝固的恐惧感,从头皮开始,顺着脊椎,一路滑到了脚底,林燊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白了,本就颤抖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护、护士姐姐……”林燊坐在高脚凳上,双手抓着凳子边缘,整个人向后仰,避开那个令他瞳孔放大的针头。“能不能不打针?”林燊上牙打着下牙,“咯咯咯”结结巴巴地说道,这种恐惧甚至淹没了他骨折的疼痛,令他极想跳在地上夺路而逃。
“不是吧!”年轻的护士原以为林燊是因骨折疼痛才变成这个样子,谁曾料到,居然是因为怕打针?!护士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有十八岁了吧?年纪这么大了还怕打针?人三岁的小娃娃都比你勇敢。”
林燊扭开头闭上眼睛。因为打针,他从小到大已经被无数人嘲笑过无数次了,对此早就彻底麻木。
“针头恐惧症懂吗?”林燊人都有点坐不稳,觉得嘴里特苦,虽然没有看那针头,但他总觉得护士正在步步逼近,“那、那个……我不打了,直接涂点药就行了。”
“不行。”护士直接拒绝,“你手臂上这么大块伤口,谁知道碰到了什么,不打破伤风怎么行?万一出什么事,你不想要命,我可兜不起那责任。”这说着,她真的逼近林燊,一把钳住林燊受伤的手臂,“快点,不要废话了!你脑袋上那一块还要处理呢!”
“脑袋上没有流血了。”
“那也要包扎一下。”护士非常严格。
林燊确定自己是要哭了,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急促地说道:“姐姐姐姐,没关系的。真不用打!我写个保证书,说出事了自己全权负责行不?”
“哎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奇怪!”护士叫了起来,什么“针头恐惧症”这种说法,对她而言就是一个笑话,“你骨折了都没见你吭一声,怎么就打个针还吓成这个样子。来!眼睛一闭,我针一扎,一秒就好!”
林燊听她这么一说,浑身一抖,血液都开始倒流了。他直接单脚跳下高脚凳:“你给我打针我就不包扎了,反正又死不了!”
“哎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犟!”护士生气了。
而这个时候,站在一边目瞪口呆了许久的章豫竹终于反应过来,他走到林燊面前,思忖片刻,开口劝道:“这样吧,林同学,我给你遮住眼睛?”
林燊摇头,满脸写着“我跟你又不熟,干嘛要你帮我遮眼睛,再说遮住眼睛有用的话,我难道不会自己遮?”
“你别说你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针。”护士没好气地说道。
“小时候力气小被压着打针,”林燊一脸想死,“长大后……没打过几次。”
“‘没打过几次’就是‘有打过几次’了?”护士右手拿针,扭头看看了墙上的钟,“快八点了,能不能不要浪费时间了?不要说外面还有排队等的病人,就是你自己,今晚还要不要打石膏了?”
林燊垂眉敛睑,不说话。
“你以前怎么打针的?”章豫竹问道,“我能帮上忙吗?”
林燊不说话,一股没由来的心烦涌了上来。
“你不能帮忙!”却是这个时候,清创室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快步地走了进来,双目赤红,下巴上胡渣乱生,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极为劳累,看到站在地上的林燊,他重重地吐了口气,仿佛所有的不安全陡然全部消散。但又瞧见林燊手臂破口,头上有血,右脚不能碰地,他的脸马上就难看了起来,全是满满的心疼。
“他打针的时候要抱着我。”此人盯着林燊说道。
第35章
短短一个小时内, 陆炎的心情大起大落,人如坐在上天入地的云霄飞车里。
在去往国影的路上,他胆战心惊, 不住祈祷林燊不要有事。待到了国影, 听说救护车拉走了一个被车撞的男生, 那男生满头都是血,躺在担架上无法动弹, 他顿时就头晕目眩,差点站不稳脚。而冲到医院后, 知晓在国影里被撞的那个男生仅是脚踝骨折, 并没有生命大碍,他大松了口气, 但旋即又心疼不已。
从急诊科的导诊问起, 他一路急寻, 最后在清创室里找到了林燊。
林燊, 站在一个年轻的男人身边。
放平时, 陆炎是不会对除林燊以外的男人多看两眼的, 可现在,这个陌生的男人距离林燊不过一步, 看向林燊的目光里还满是关切。陆炎顿时心里就不舒服了。
此男挺帅, 剑眉星眸,文质彬彬, 瞧上去大概二十二三岁。直到陆炎走进来的时候, 他还贴在林燊身边(在陆炎的眼中,那一步的距离等于没有距离)。陆炎马上就想到了在门外所听到的,此男问林燊以前是怎么打针,他能否帮上忙这两句话, 原就有的一股难以言说的恶气,瞬间蔓延至了全身。
陆炎大步走上前去,站在那个男人和林燊之间。男人被他隔绝在了身后,再也无法看到林燊。
“别怕,乖乖把针打了,等下我陪你去打石膏。”看着林燊苍白的脸,陆炎心上有如一柄尖刀在扎刺,方才莫名其妙的醋意被他压了下去,脑中只剩下了林燊,他抿了抿嘴,鼻子有些发酸,颤抖的手不自觉就伸了过去,嘴里像以往那般哄道。
陆炎的话音中,林燊好像傻了一样,愣愣地看着陆炎,睫毛动了动,一副不晓得眼前之人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的模样。
清创室里一片安静。
先前林燊咋咋呼呼和护士你一句我一句为是否打针而讨价还价的事情仿佛都没发生。
护士右手的注射器还举在半空,整个人也是怔怔的,好一会儿她才咋然反应过来,眼睛连眨了好几下,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要男朋友抱着才肯打针啊!”
这声音干脆利落,在不大的清创室内,像在空气中实体化一样,变成一个大锤子,直接砸在林燊的耳朵上。
林燊被砸得陡然一震,如梦中惊醒般双目一瞪,单脚向后跳了一步,抓住身后的高脚凳,试图离陆炎远远的。他转头横眉怒目,向护士说道:“护士姐姐你能不能不要乱说话!我哪来的男朋友!”话一说完,他就一屁股坐在高脚凳上,朝她伸出了手臂,视死如归,“来吧!给我打针!”
护士嘴角抽了抽:“多大的人了,跟个小孩子一样。”她走到林燊身边,托住他的手臂,“你确定?刚才你还……”
“刚才是刚才!”林燊牙齿打架,却死鸭子嘴硬,脖子梗得比谁都直,他看都不愿看陆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