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
“别,不要紧的,”程晟拽住他,“跟以前一样,老毛病了。吃点药,忍一忍就过去了。”
“小衍,你别去……别去叫他们。”
“没有用,而且说不定又要没完没了……我没事,别去。”
“……”
祁衍:“那我给你拿药。”
药都在药盒里,床头灯却不亮。
祁衍下床去开顶灯,顶灯也不亮。
“艹,停电了么?”
窗外也一片漆黑,好像是整片区都停电了,好在床头放了手电筒。
祁衍打开,屋里多少有一些光源。
暗黄色的光下,程晟的脸色看着很不好,嘴唇毫无血色、额角也都是虚汗,眼睛下面更重重是憔悴的痕迹。
祁衍:“你找药,我去给你倒点开水。我动作轻,他们不会醒。”
说着,摸黑去客厅倒了开水。
回来就看到程晟一直在喘,修长的手指一直在抖,疼得都盖不住药盒。
他的手里,一堆花花绿绿的药。
祁衍:“吃那么多?”
程晟勉强点点头,看起来又一阵难受得很,修长的颈子抵着床头。紧紧抵着上腹,半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喘息。
祁衍干着急,只能努力帮忙把开水吹凉。
他扶着他吃药。
“热水够不够,要不要多喝一点?”
程晟无力地摇摇头。
“小衍……够了的,谢谢你。别担心,我睡一会儿就好。”
他闭上眼睛。
祁衍帮他塞好被子,却没有关手电,而是略担忧地细细看着他。
这个一向平静、隐忍、端正的少年,此刻紧闭双眼,第一次出现完全掩藏不住的忍耐、疲惫和萎靡。
一定很疼,很难受。
所以为什么不早点叫醒他?
是不是他如果不醒,哥哥就打算这样死撑着、撑一夜?
……
祁衍不睡。
程晟的额角好多虚汗,他拿枕巾替他擦了擦。
指尖蹭过柔软的头发,程晟忽然睁开眼睛。像是再也撑不住,眼里浮出雾气和红血丝。
“小衍,我……”
“嗯?怎么了?你跟我说。”
“我冷。”
冷?
也是,停电了,电热毯不热了。
而程晟身体不好,是一定要靠电热毯续命的。
祁衍把手伸进程晟的被子。
果然,摸到手臂冷得像冰,手心还冒着虚汗。
冰凉的手指和健康的体温相触,程晟抖了一下,无法抑制冰冷的手腕迫不及待往祁衍温暖的手掌里面躲。
祁衍再一摸,他的袖子居然都是湿透的。
“……”
这能不冷么!
程晟的被子里面,已经完全没法盖了,阴冷又潮湿!
“这样哪行?”
“这再捂也暖不了啊!你过来!”
他果断把人拉出被子,迅速脱了程晟几乎完全汗透的睡衣,拿枕巾给他简单擦了擦,然后把自己身上带着体温的睡衣脱下来裹住他。
“来,扣子自己扣。”
“小衍……”
“快点,过来我这边。”
祁衍的被窝里,是少年身躯焐热的温度。铺天盖地的干燥和温暖,如同雪天的炭火,让手脚冰凉、几乎快冻死的程晟如获新生。
他却不敢造次,只敢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偷偷缩成一团。
后背,少年滚热的胸膛贴了上来。
程晟颤了一下。
祁衍:“都是男的你躲什么啊?”
“这样暖和一点没有?”
“既然是来取暖的,就别不好意思吧?还是非把我被窝一角也变成湿地?”
“……”程晟才老实了。
冰凉的手,被祁衍握着放在腰上。
冰冷的脚,被祁衍温暖着。
“还疼么?那什么……胃,胃在哪啊?”
祁衍实在不知道人的胃具体在哪。
只能把手伸进程晟的衣服,一点点轻轻摸、找。
他前胸腹有个地方最凉,他找到了,贴上去帮他暖着。
暖了一会儿。
“小晟?”
“嗯,对……对不起。”隐忍的啜泣。
“那么疼吗?”疼得他那么能忍的人,都哭了起来。
“嗯。”
“不是吃了药吗,怎么还疼,不然还是去医院吧?”
程晟摇头。
“你睡,我一会儿就好。”
但这还怎么睡啊?
“我不睡,我陪你。”
“帮你揉揉,会不会好一点?”
他从身后,把他从腰抱住,两只手交叠上去。
“哥哥,你……这到底是什么病啊?”
什么病。
程晟也想知道是什么病。
他可以说是什么病都有,也可以说是什么病都不算。就是先天不足,哪里的器官都有大大小小的毛病。
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这样了,犯病的时候很痛,各种治疗,各种药,各种副作用,各项指标忽高忽低,时不时反复一下。
经常不能上学,严重的时候身体插满管子。
动不动就办修学,也因此交不到朋友。
几次病危,却又一直要死又不死,就这么在绝望和希望之间,被温水煮青蛙。
每一次进医院,都要花很多钱,也因为这样欠了好多债。
孟鑫澜想方设法筹钱,到处奔波心力交瘁,每次满怀着儿子康复的希望,又一次次被打击,也越来越多的怨气。
她会哭着说,小晟你放心,妈妈绝不会放弃你。
妈妈砸锅卖铁也要救你。
却也会情绪失控,抱怨说我这么辛苦都图什么啊?我的青春都为你搭进去了,你为什么总也不见好起来?
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你是上辈子被我欠了债来讨债的吗,还要拖我多久?
程晟也不知道,自己还要拖她多久。
长此以往,双双心力交瘁。
也多少次,偷偷想着醒不过来就好了。
那大家就都解脱了。
生活太苦了。
他知道妈妈不是不爱他,只是压力太大、真的没有力气再温柔。
所以他也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尽量不给人添麻烦。学会了无数次身体僵冷地昏睡过去又孤零零醒来,从来没有谁这么温暖地抱住他。
给他安慰,说愿意不睡,陪着他。
程晟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祁衍,是七岁的大手术之前。
手术的成功率谁也不能保证。
他本来想着也许就这么死掉也不错,可是手术前几天,他看到了一只有着乌溜溜大眼睛、无比可爱的小天使。
他又想多活两年了。
小天使现在已经长大。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好很多倍。
……
第二天,祁胜斌早班出车。
一大早六点多,天没亮就走了。
孟鑫澜八点钟起的床。
隔壁的房门还关着。她等到九点,九点半,十点,怎么还关着?她急了。
早上十点,祁衍终于醒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熟的,一醒来,只觉得手臂却格外沉重,酸酸酸麻麻麻。
当然酸麻,程晟还压着他的手臂。
只是,昨晚是背对着他,而此刻却是跟他互相抱着,两人像是把彼此当成了抱枕一样。
程晟额角靠着他的胸膛,似乎睡得很熟。
“哥哥?”
祁衍叫了他两声。
程晟的脸色正常了,不再是昨晚那么惨白了,身体也是暖的,一点都不冰、干干爽爽的,被子上透着窗户漏下的太阳光,松松软软。
他又晃了晃他两下,程晟“嗯”了一声,半梦半醒就要睁开眼睛。
突然啪叽一声,门开了。
孟阿姨的尖尖的声音,瞬间响彻耳际。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怎么会抱在一起啊?!”
祁衍:“……”
房间门锁坏了,估计是昨晚被祁胜斌踢的。
于是孟鑫澜就这么冲到床边,一张脸上写满了扭曲和怪异:“你们,你们……”
祁衍被她“你们”得头大,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怎么啦?”
孟鑫澜:“呀!你、你你怎么还光着身子?”
她那一瞬间的脸,可谓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不断变换:“你、你为什么都没穿?你!你对我儿子……”
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但孟鑫澜并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因为她自己也感觉到了荒谬——
人家能对他儿子做什么?
能狐媚风骚不要脸,勾引她儿子吗?可对方是一个男孩啊!又不是个丫头!
长得也并不像是个丫头,而且才十一岁。
但是!
但是刚才推门进来的一瞬间,至少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想歪了——怎么回是啊?孟鑫澜自己也想不明白。
“你……你……你衣服呢啊!你你你你也不小了,赤身裸体的,成何体统!”
祁衍心想,真是倒霉,一大清早就被找茬。
啥叫赤身裸体啊?
他内裤穿得好好的不是吗?那么大一个平角内裤!
更何况——
“不是孟阿姨您自己说的,说我年纪小、没性别、不需要隐私的么?咋现在突然叫起来了?”
孟鑫澜:“你没有性别,也不能不穿衣服呀?你也不看看,你这一副什么样子——!”
孟鑫澜发现,她又差点想说他风骚得像个小婊子。
可对方是个男孩!男孩!
她家的也是男孩!
怎么风骚,不可能有事儿!
程晟:“妈,不是的。我昨天晚上盗汗,睡衣湿了,小衍把他自己的借给我。”
祁衍赶紧接话:“呐,你看见没有,他穿着呢!”
孟鑫澜:“什么小晟,你昨晚不舒服吗?不舒服怎么不和妈妈说?现在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程晟:“没,没事了。小衍照顾了我一夜。”
孟鑫澜:“哦。”
照顾了一夜。
照顾了一夜你就感恩戴德了是吧?不想你妈为你跑了多少次医院?
小衍小衍。
天天都是小衍。
她心里不爽,现在只能庆幸,祁胜斌家的这个好在不是个女孩!
男孩就已经那么鬼精鬼精,会笼络人心。
把她儿子哄得团团转。
这要是个丫头,可不得是个狐狸精转世,早把她儿子魂儿给勾跑了?
阿弥陀佛,幸好不是。
第16章
祁胜斌大半夜的折腾,之后气得也没睡好。
一大早又抽着烟跑了四个多小时的车,总算跑完一趟货,下午两点还有活儿,困且暴躁。
正准备在车队休息室眯一会儿,听见同事喊他:“老祁,电话!”
是孟鑫澜。
一拿起电话,祁胜斌就听尖尖的声音劈头盖脸传过来:“你骗我!天天跟我装穷,一说买电脑就说没钱,你没钱买电脑,倒有钱背着我给你儿子花啊?”
祁胜斌听得十分迷惑。
孟鑫澜:“你别装了!你那个儿子,天天借着买菜的名义偷偷跑去吃独食,今天嘴角没擦干净被我看到了!他哪来的钱?是不是你给他的?说!”
祁胜斌:“我没给。”
孟鑫澜:“那你倒是说他哪来的钱?”
祁胜斌可不敢骗她,各种赌咒发誓。
孟鑫澜:“你没给我没给,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你说过咱们楼下的那个虞清从小手脚不干净、就喜欢偷偷摸摸,说不定他跟虞清学的……”
听着她这么咄咄逼人,祁胜斌也有点不高兴了:“小孟,没凭没据的,胡说什么呢?”
孟鑫澜:“你敢吼我?”
挂完电话,祁胜斌心情更暴躁。
最近简直事事不顺,又想起昨晚小兔崽子无法无天的操行,更气,正琢磨着回去怎么好好收拾他一顿,偏偏一个邻居同事凑过来。
同事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哟老祁,昨天晚上那动静,是你揍儿子呢吧?”
“咋了,孩子犯啥错误了?”
祁胜斌:“没事,小树苗长歪了脖子,需要修枝打岔,多打几顿就老实了。”
同事:“……”
“儿子多大了?也不小了吧?”
“十一岁。”
同事点点头,怪笑了一声:“也差不多是最后能管的住的时候了。”
祁胜斌:“什么意思?”
同事:“还啥意思?你自己没年轻过啊?小男孩,长得很快的!等过两年十三四、十五六岁,指不定个子长得比你还高,比你有劲儿!”
“后勤老王家的大儿子有印象吧,之前小萝卜头一个,这一转眼这才三四年,已经一米八,快两百斤了!又是叛逆期,上次跟人干架,一拳把人干三十多岁的老大哥锤得脑震荡。他爹根本管不住他。”
“老祁你啊,也就差不多只这两年,还能耍耍当爹的威风了。”
“真的,你别不信。”
“等再过过,小孩长起来了,到时候他不嫌你烦、反过来不收拾你就不错了!”
祁胜斌默默的,脸色发青。
偷偷看向裤脚,脚腕上包着的纱布,纱布下面是昨晚的牙印——他那只小兔崽子,还没长起来呢,昨晚就已经大逆不道、敢还手了!
“老祁啊,听我一句劝。”
“你也悠着点儿,别天天就知道打,你看你打孩子都出名了,当心打成仇人了。养儿防老,以后咱们还要靠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