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
“没什么,就……男女有别。”他舔了舔嘴角,笑笑,“下次进房间,能不能麻烦您先敲个门?”
孟鑫澜本来就暗火,闻言立刻炸了。
“敲门?凭什么啊!还想让我敲门?这是我家,我进我儿子房间犯法吗!就问你犯法吗?”
祁衍家一共就几十平米那么点儿大。
她一叫,祁衍爸当然马上就赶过来了。
孟鑫澜叉着腰跟他告状:“你看你儿子说是什么话,让我敲门才进房间?怎么,你家是容不下我们娘俩啊?还跟我说男女有别!呵,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毛长齐了没有,知道什么男女有别?”
祁胜斌还没来及安慰她。
就看到自己儿子一个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站在被子上开始脱衣服。
那么冷的大冬天,脱了睡衣脱睡裤,瞬间全身一丝不挂。在寒夜中瑟瑟发抖。
祁胜斌瞪眼:“……”
“你干什么?!”
祁衍:“给她看看毛到底有没有长齐啊,她不是要看吗?”
祁胜斌简直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想揍孩子又觉得很荒谬,最后只能粗着嗓子骂道:
“臭小子!还要不要点脸,你赶紧给我穿上衣服!”
他还想扯一把他儿子,结果被程晟一把拦住了。
程晟:“叔叔,妈,这么晚了,都该睡觉了。你们也别吵了,回去吧。”
光溜溜的屁股近在眼前,白晃晃的刺眼。
程晟偏过头不去看。
却又见少年大腿侧边乌青发紫,好多被打的淤痕,触目惊心。
……
终于,爸妈都走了,祁衍钻回被窝。
程晟:“小衍……”
“我困了,听不见,你别跟我说话。”
程晟:“……”
他想问他的伤,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祁衍:“你妈明天要是还学不会敲门,我放学就去买一把锁钉门上。我说到做到!”
灯关了。
祁衍咬着唇,在冷飕飕的被子里蜷缩成了一团。
冷,是真的冷。
好容易勉强睡着,却偏梦见了那天——
那天,奶奶推着三轮车抹着眼泪过来接妹妹,对他爸一通抱怨训斥,妹妹则抱着爸爸的腿嚎啕大哭哭,哀求说她不想走。
祁衍今年十一岁,妹妹祁玥只有七岁。
七岁的小姑娘,妈妈不在身边,彩色皮筋绑着歪歪扭扭的羊角小辫。
她还小,还不懂什么叫出轨、什么叫小三,她只知道妈妈生病了住到医院里见不到了,而爸爸突然就不要她了。
“爸爸——!”“哥哥——!”“爸爸,呜呜,小玥会乖,小玥不想走——!”
她最后被抱上三轮车,哭得撕心裂肺。
祁衍则被他爸狠狠拽着手腕,哭到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妹妹远了,不见了。
他突然醒了。
完全没法继续睡了。
爬起来,淡淡的月光漏进屋子。这是他的屋子,他的房间,身侧却睡着一个不认识的男孩,睡脸那么恬静安宁。
……凭什么?
他的妹妹,说不定今晚也在奶奶家哭。
这母子俩让她没家了,他们让他和妹妹都没有家了。可是坏女人的儿子,却还能在他的房间睡得酣然。
月亮被云彩遮住。
祁衍冷冷看着哥哥毫无防备的睡脸。
忽然想到去年,语文老师布置他们暑假看名著短篇小说。
他被分配到的,是契诃夫的《渴睡》。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最后面带微笑,把一个小婴儿掐死了。
当时祁衍真心读得既震撼,又迷惑。
一年前的他还有着幸福的家。温柔的妈妈、辛勤工作的爸爸、可爱的妹妹。一家四口,一度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无忧无虑的男孩子。
根本无法想象备受压迫的孤儿的处境。更无法想象年纪轻轻,就面对一个想要亲手掐死的、“不容他活下去的敌人”的心情。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可以想象。
……
祁衍起身。
抱着枕头、被子去了客厅沙发。
就算再恨,他也不会为了这样的母子轻易搭上他自己。
不值得。
他成绩很好,还有大好的将来。还要照顾妈妈和妹妹。
沙发很冷。
但也好过睡在小三的儿子身边。
冬夜沉寂。祁衍蜷在沙发上瑟瑟发抖,努力闭上眼睛对冰冷的双手呵气,突然主卧门开了。
孟鑫澜去上厕所,突然发现沙发上有个人吓了一大跳,“哦呦”了一声。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儿子,紧张得很。
“小晟,你怎么跑出来了!外面好冷的,这怎么行!”
直到淡淡月光透过窗子,她看清了沙发上少年那张脸。
“哟~是你呀。”
“这么爱睡沙发啊,那不如干脆以后都在这睡吧?”
她阴阳怪气,拖着拖鞋啪嗒啪嗒去了厕所,然后施施然打了个慵懒的哈欠回主卧了。
门框咣的一声,祁衍死命咬住牙齿。
用力呼吸,闭上眼睛疯狂幻想自己极速长大、成就一番事业,然后一把火烧了这个家。
任凭孟鑫澜和他爸一家三口在余烬里嗷嗷哭,他带着妈妈妹妹远走高飞,奔向幸福家园。
瘦小的身子不断地发抖,像是要被什么淹没。
平静,平静……
不生气,不值得。
不值得。将来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人,不值得。
不知过了多久。
他冷得快要死了。
冰冷到僵硬的指尖,却忽然被什么温暖你的东西轻轻握住。
心脏轻颤。
……
祁衍睁开眼睛。
淡淡的月色下,哥哥披了一件衣服,歪着头,正站在沙发边看着他。
烟灰色的眼睛,浮动着朦胧温柔的光,担心的神情。
“小衍,你怎么出来了?是我说梦话吵着你了吗?”
“你别睡在这,沙发上很冷啊。”
“回床上好不好。”
“我尽量不吵到你,回去好不好?”
“……”
周遭一片漆黑死寂。
祁衍没有理他。只往被子里躲了躲,飞速蹭掉突然夺眶而出的泪水。
不哭,不哭,他对自己说,有什么可哭的?
够了,别让敌人看到你的软弱。
……
程晟也不急,只内心默默等他。
祁衍最后还是抱着被子枕头、跟他回了房间。
他冻死了谁会得意呢?还不是孟鑫澜得意!
他可不会傻到亲者痛仇者快。
床上也冷,没有沙发冷。程晟:“小衍,不然我们换被窝睡吧?你睡我这边,我这边比较暖和。”
祁衍摇头。
他哪敢去用新哥哥专属的电热毯和蚕丝被,才不上当。
信不信孟阿姨明天一早发现,绝对要哭天抢地大闹一场,让他被他爸揍死?
程晟:“那你把脚伸过来吧。”
祁衍:“不用。”
程晟没再说什么,祁衍闭上眼睛。
忽然,被子里窸窸窣窣,程晟把手伸了过来,在冰冷的被子里握住了祁衍的指尖,包裹在手心。月光下,他的眼睛依旧很温柔。
很暖和。
很暖和,可是。
可是,这些温度,都是偷我的。祁衍咬牙想。
我的房间、我的爸爸,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我的啊。小偷!
小偷,还用偷来的东西施舍我,一脸无辜。
心里又泛起委屈和恨意,牙齿咬得咯吱响。
但与此同时,冰凉的脚,却偷偷伸了过去。
那边的被子里果然好暖和,他冰块一样的脚尖碰到了哥哥的脚,缩了一下。
哥哥:“小衍的你脚也好冰。”
他说着,主动用脚腕蹭着祁衍的脚,帮他暖。
一片安静,祁衍努力让自己入睡,肚子却偏咕咕噜噜响起来。
“小衍,你,是饿了吗?”
祁衍:“……”
“是饿吗?”
祁衍:“你怎么那么多废话?睡觉了!”
其实是饿了的。
大半夜的,很饿很饿。
最近好像,每天晚上都会很饿。祁衍问了班上其他一些的男孩,大家都十一二岁,都正是刚开始发育的年龄,好些都跟他一样根本无法抑制地食欲暴增,每天都像是吃不饱的饿狼一样。
程晟:“我正好相反。经常什么都吃不下,但妈妈总逼着我吃。”
“勉强吃下去,胃里就会很难受,睡也睡不好。”
他说着,忽然有些高兴:“那小衍,干脆这样,以后晚上的蛋糕宵夜,你都帮我解决掉,好不好?”
祁衍没出声。
他累了,手脚逐渐温暖,他沉入了梦乡。
又做了一个梦。
他从小被左邻右舍夸“聪明”,一直都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孩子。从幼儿园第一次学拼音开始,每一次考试,都是第一,从来没有得过第二名。
妈妈经常来接他放学。
老师又喜欢在放学之前宣布新测试的成绩。
放学等在班级门口的一群孩子家长中,妈妈总是那么的显眼,那么的漂亮温柔。
每次听到老师点名夸她儿子,她的眼睛里一定会闪烁起自豪的光芒。
那光芒的明亮,他如今真的……比什么都怀念。
“小衍,小衍?”
程晟听见祁衍在梦里抽噎,轻轻推了推他,祁衍没醒。
“小衍……”
程晟爬起来,轻轻替他拭去泪痕。
好可怜。想抱抱他。
还记得几年前,他第一次看到祁衍,那是一个蝉鸣的酷暑,窗外一片明晃晃的刺眼。
他恹恹地半睡半醒着,忽然一个眼睛像黑色琉璃珠、无比漂亮的男孩,就出现在他的病床前。
歪头看他,好奇而生动。
然后男孩对他笑了,露出两颗缺掉的门牙,像是夏天里摇曳的小花朵。整个人无忧无虑又阳光灿烂。
那个时候的祁衍还有点婴儿肥。
手臂也胖胖嫩嫩的。程晟灰暗的人生里,从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小东西。
完全傻掉了。
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花怒放。
他当时重病起不来床,也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但是他真的努力爬起来,特别想跟这只小天使说说话。
后来他知道,那是妈妈朋友祁叔叔的孩子。
再后来,妈妈有一天跟他说,她打算跟祁叔叔结婚了。
她说反正祁叔叔和他老婆早就已经离婚,等结婚以后祁叔叔就要成为他的爸爸,而祁叔叔的儿子也会成为他的弟弟。
程晟高兴坏了。
他从小没有爸爸,如今终于要有爸爸了。
祁叔叔对他妈妈一直很好,他很放心他照顾她。更别说,一直都想可以再见一面的可爱小天使,今后还会变成他弟弟……
真好,真开心。
程晟期待了很久,一切终于成真。但是真的万万没想到,一直都特别温柔和蔼的祁叔叔,在家对弟弟态度居然那么凶。
为什么?他不明白。
不止祁叔叔,他妈妈对弟弟态度也冷冰冰。
这点程晟其实是很无奈的,他妈就是这么个性子,脾气暴躁又斤斤计较,左邻右舍都不喜欢她,常常在背地里说她刻薄。
不止邻里跟她处不好,即使是在医院里陪他治病,也总爱和医生护士吵架。
他劝过她不知道多少次。
没用,每次都说改,从来不改。
程晟轻轻叹了口气。
……也难怪小衍会那么委屈。
第4章
第二天。
“天呀,这到底是几个人的饭呀?怎么那么多!”
一大清早,就听见孟鑫澜尖叫。
实在是她孤陋寡闻,从没见过这种阵仗。
客厅毛了边的旧玻璃茶桌上,放着一个脸盆一样大的白色搪瓷饭盆。
饭盆里,正放着整整一盆油汪汪金灿灿的煎包,堆得像小山似的。
那是祁胜斌刚从楼下包子铺买来的,还热腾着。
孟鑫澜只嫌弃地吃了两个,就觉得很腻了,不敢置信地瞪着祁衍拿走一个又一个。
配着一大碗胡辣汤呼哧呼哧嚼的又快又香。
“六个???”
“他一个人一顿早饭,就要吃六个包子?”
祁胜斌:“啊,六个怎么啦?男孩子生长期嘛,吃得多有什么奇怪?”
有什么奇怪?这吃的也太多了好吗!
这么瘦吃那么多?
孟鑫澜瞪眼看看祁衍伸手拿向第七个包子,再看看自己儿子。
程晟因为胃不好,不能吃一点油腻的东西,早饭就只有小半碗清粥和打碎的鸡蛋而已。
所以尽管这么一大盆金灿灿油汪汪的煎包放在面前,看起来很诱人,他也一口不能吃。
可是,他儿子不能吃的肉包子,祁胜斌的儿子却吃那么多?
还故意吃那么香!
孟鑫澜心里火大。
再暗暗一算钱,更气了。
煎包一块钱四个,那八个包子就是两块了!再加上那么一大碗加了花生腐竹丝的胡辣汤,两块五都有了!
哇,一顿早饭就吃掉两块五,午饭晚饭还不知道要吃多少钱,那这一个孩子一个月要吃掉多少钱?
而祁胜斌才挣多少钱一个月呐?
够这熊孩子这么死命吃吗?
孟鑫澜越想越不平衡——她家小晟太吃亏了,身体弱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每天一块加餐的蛋糕才五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