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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宅里,丁川正在等他。
白石独自穿过巨大的广场,绕过喷泉,本宅一片漆黑,靠地上的灯标辨路。
丁川极其讨厌白家以前灯火辉煌的奢侈爱好,所以他现在住本宅,几乎不点灯。白石边走边想,这里腐朽黑暗的气息,十分适合丁川。
丁川算起来,是他们白家的旧识。
财阀白家,旗下家族产业三大板块。一是地产和重工,原由白江负责,二是与之对接的产投和基金,原由白海负责,三是传媒娱乐,原由白银华负责。但十年前还未洗白的时候,白家仍有两条暗线。一是火雷军备制造,俗称的军火商,由白家暗线代理人秦西风负责,二是纯粹的黑色组织,暗火组。
这所谓的板块,不过都是白家这颗粗壮大树的上面的部分,根则深埋地下。
原由丁川负责的暗火组,承担了为树木保驾护航的责任。白家崛起于码头,几代以前借国势暴力崛起的时候,自然免不了武力争夺,即便后人洗去手上的血,衣装革履地走进通天大厦,成为上流社会的象征,但根一直留在地下。那么,为此,需要选忠心耿耿的外姓人来承担暗处的行事。
洗白前,白家的树是一条完整高效的利益链。白家名下有很多未记录在册的矿地、气田,所得收入不计入企业营收不上报;管理的大大小小港口,夹杂高额昂贵货物,甚至大量现金,未被查处;暗火组长居南岛,是南海小国掷地有声的人物,东南海的毒品,最辉煌的时期,光白家经手的,就有六成,由暗火组负责。非法收入由传媒和产投洗白,娱乐部门,出品大制作的垃圾电影,举办售罄的空荡荡演唱会,盖豪华酒楼一瓶雪碧七百六,举行明星慈善拍卖会一个玻璃瓶百万成交价。还有关联交易不堪查验的、遍地开花的小型贸易公司和中型咨询公司。
不过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邪不压正。
死的死,散的散。
白石想想就觉得好笑。
他走上台阶,有人为他拉开了门,又在他身前领路,好像这不是他的家,好像他没走过上千次一样。
不过,随他吧。
丁川在一件会议室,门边的人为他推开门,白石便走进去,空旷的会议室只有门边立着两顶灯,远处的丁川坐在唯一的高座上,陷在一片黑暗里,看起来像一片阴影,阴影旁边站着两个人。
沉默。
然后白石才想起来,朝座位上的人弯了弯身,没有办法,旧时代的残余,讲究举动的合规。
丁川冷笑了一声,他的声音粗粝地像混了把沙子,不是正常人的声音,更像是受过什么损伤的声带坚持着发声。他有气无力地抬手招了招,白石便往前走了几步。
丁川也许是动了一下,往前坐了坐,白石看不太清。
“白银华死了。恭喜你。”丁川在阴影里开口。
白石低下眼,什么也没说。
丁川的声音有种难以掩盖的愉快:“白江死了,白海死了,白银华死了,接下来把白银华手里的收回来,你就彻底胜利了,白石。你的计划不错,把白银华留到最后,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白石看他:“要恭喜也应该恭喜你,我不过是给你当枪罢了。”
丁川盯着白石,笑得十分轻松:“恭喜我什么?”
“大仇得报。”
丁川笑起来,他声音很大,笑着笑着咳嗽起来,旁边的女人递来了水,被丁川一手拍开,他往前移了移,从阴影里挪出来。他整个人骨瘦嶙峋,一条裤管空空荡荡,半边身子动不了,挂着呼吸机,他笑得喘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用骨架似的手够氧气罩,抓在面前呼了几下,终于平静下来。
一副坐在高座上的骨架。
丁川看着白石:“白银华死了,耀光传媒现在在谁手里?”
“彭住。”
“什么人?”
“原先的副总裁,现在暂代。”
丁川不耐烦地摆摆手:“搞回来。”
“好。”
丁川又退回了阴影,他疲乏地呼着气:“你走吧。”
“有一件事。”白石望着他,“出了点差错,被八部盯上了。”
丁川的语气严厉起来:“什么?”
“放心,我会摆平的,但以防警察盯上,我打算去别的地方住段时间,不来本宅了,以免添麻烦。”
丁川沉默了一会儿,冷笑了一声:“知道了。”
白石松了口气。
他转身要离开,在门口的时候丁川叫住了他:“盯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还没查到。”
***
周临渊去安排人烧裴苍玉房子的时候,白石才出门去裴苍玉的学校。正好赶上裴苍玉慌里慌张地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到处转脑袋,做贼一样。
司机问白石:“开过去?”
白石懒懒地看了一眼:“跟着吧,遛遛他。”
于是裴苍玉躲了一会儿这辆车,才发现可能是友军,白石这才翩翩下场。
裴苍玉是如此紧张,不自觉地靠到白石身边,眨着他的大眼睛,毫不顾忌地贴上来。白石猛然有种回到初中的感觉。
裴苍玉是个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他有种细长蓬勃的生机感,像一株奋力生长的植物。小麦色的光滑皮肤如今裹在长成的少年身上,带着点新鲜薄嫩的肌肉,一举一动都有种弹跳的活力,靠在白石身上,白石胡乱地应了两句话,裴苍玉不知适可而止地继续往他身上靠,白石顺手搂住他的腰,手掌甚至可以卡住腰间的凹陷。
裴苍玉逃开了。
白石握了握手里的空气,转身指了指车。
如他所料,警察现在在追查鲁鸣月。
按照计划,裴苍玉的房子正在燃烧。
白石无聊地抱着手臂,看着裴苍玉无家可归。
楼下和他一起看火的人,有的在吃瓜子,有的在吃橘子,他们买回了东西,暂时不能回家,干脆在楼下看火,聊起了天。猜测着起火的原因,从债务猜到了情史,一段比一段说的真。吃橘子的女人问男朋友要不要吃,男朋友拎了拎手里的袋子:“没手啊。”女人嗔怪了一声,递到了嘴里。
白石望着无依无靠的裴苍玉,无家可归的裴苍玉,愉快地笑了笑,又很快地收起来。
在合适的时间,友好的初中同学白石走上前去,为裴苍玉提供了住处。
裴苍玉的入住生活情况平平,除了受了点小伤。白石很忙,在裴苍玉赶去上课的时候,其他人才进来。
鲁鸣月边推门边打量房子:“那小子走了?”
白玉般的手指压在方杯上,摇曳的烛火映着猩红的酒,白石抿了一口,看起来十分有情调的场面,但下一秒暧昧气氛便殆尽,主人公漱了漱口,吐回了杯里,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略过不常见的凶狠,随手甩开杯子,有点神经质的动作。
进来的人坐在了长桌两侧,从白石内向外分别是,
顾赛,白石的律师。三十五岁,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西装男人,身材修长,面容冷酷,不必要的时候绝不笑,该笑的时候春风灿烂,现在因为没心情,坐在老板身边吃不下东西。
孔常笙,白家产投负责人。一个三十一岁的微胖男人,喜感,十分爱笑,在之前的行当里,有招财猫的美誉,年少成材,学历光辉,就职所金牌闪耀,从某国际行离开,来白氏家族财阀集团旗下的光明投资,负责重工类投资基金运作。不管有没有心情,酒一口不能少喝,饭一口不能少吃。
周临渊,白石的暗线代理人。二十二岁,高大不苟言笑,除了跟白石,几乎不怎么说话。
陶风,白石的直线。二十七岁,一个扔进人堆里根本找不到的人,身高均等,长相均等,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符合他工作的本质,随时可隐匿在人群中。
鲁鸣月,犯了错的白石直线。二十四岁的清秀男人,吊儿郎当,轻浮浅薄,下手狠辣,专职杀人。
管家来道别:“还合口味吗,少爷?”
白石点点头:“辛苦了。”
管家和许女士带着其他人陆续离开,孔常笙自顾自拎起酒瓶:“这可是好酒,不喝给我啊。”他倒着酒,瞥着白石:“老板,你收收脸色啊,这么凶。”
白石便转回了看管家众人的脸。
直到管家他们都已经离开,屋内静谧了一段时间,孔常笙才开了口,他一边切牛排,一边淡淡地问:“白银华死了,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顾赛看了他一眼:“现在还有些问题要理清,白银华的东西暂时不用担心,彭住是我们的人。”
白石朝孔常笙扬了扬下巴:“你讲一遍吧。”
孔常笙放下了刀叉,双手握紧放在桌面上,白胖的脸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原来白江的光威装备,现在负责人是丁歌,丁歌是丁川的人。原来白海的光明投资,现在负责人是丁原路,我的老板,也是丁川的人。接任白银华的彭住是我们的人,暗火组是丁川的人,火雷早就管不住了。也就是说,虽然您名义上是白家的家主,但其实没什么东西。这样算起来,”
孔常笙停了停,朝白石笑笑,“三对一,不加上火雷的话。”
白石平静地嗯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孔常笙继续:“我的意思是,先我这边。丁原路接手之后,白海的遗留下来的灰色记录还没有完全处理好,我们可以用这些资料向董事会提请发起内部调查,我有把握把丁原路拽下来。哪怕是报警,烧死丁原路和他的人也不在话下,闹大了说不定连背后的丁川都能一并拽下来。”
顾赛咳嗽了一声,表示不同意:“丁歌的光威情势更严重,他割股太快,内部早有不满,有人向政府匿名举报,现在东岸已经卷入了官司,再不加紧处理,以后只会更麻烦。”
他们一起看向白石。
白石放下了叉子,抬起头:“先……”
众人聚精会神。
“搞死丁川。”
孔常笙和顾赛都各怀心思地转开了眼,隐藏着他们的不满。
白石把盘子推远,手交叉着放着桌上:“搞死一个代理人,还会有下一个,丁川才是关键。”
他并没有要跟大家进行意见交换的意思,直接看向了周临渊:“你查的人叫什么?”
“丁环,他发现了您跟彭住的会面,在他要报告丁川之前,抓了过来。”
“人在哪儿?”
周临渊往后看了看:“地下室。还有其他几个听见消息的人。”
孔常笙和顾赛对视了一眼,白石站起来,手按在桌面上,朝这两位笑:“好了,下面的事就是我们要做的了,二位先休息去吧。”
他们两人站起来,白道要走白道的路。
等他们两人离开,才有几个人重新进来。
一直不说话的鲁鸣月在那两人离开以后才呼了口气:“呜哇,我可真是受不了这两个正经人。”
他转过头看周临渊:“你就把要杀的人给抓这里啊,这里还有外人住啊。”
周临渊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反而转向白石:“姓裴的小子会不会有点碍事?”
白石看他:“怎么会,全靠他了。”
他站起来,径直朝地下室走去,其他人跟在他身后,白石顺手抽了一把刀,他还需要问问暗火组的结构。
下面有三个捆成一团,蒙上双眼捂住嘴的男人。
白石转头:“陶风留下,你们都走吧。”
三个男人看不见,只在听到声音的时候颤抖起来。其中一个凭着感应光朝白石呜呜咽咽地叫,白石愉快地看着他在地上扑腾,离开的人关上了地下室的门,阴冷的气息缠上每一个人,陶风立在一旁,看着白石微笑着注视着猎物。
白石扔出了塞在一个男人里的嘴塞,去掉了另外两个人的眼罩。没了嘴塞的男人立马开口,仿佛要验证自己的语言能力一般,但白石飞速把刀插进了他的嘴巴,胡乱地搅了几下,直到拽出来一截断舌。白石把舌头拎出来看了看,一脸惋惜:“我退步了。”
满口血的男人呜呜咽咽,看着的另外两个男人满头冷汗。
白石把刀扔去一旁,去角落里翻找起来,他们听着咣当的声音,接着便看见白石拎着锤子走过来。
白石在他们面前站定,松开手,锤子咚地一声砸在地上,给他们带来一阵心悸。白石把上衣从身上脱了下来,掀开衣服是精美均匀的肌肉,纹壑清晰,像一尊希腊雕塑,是美与力的结合,瓷白肌肤上有几道浅疤,诡异地划开美感,像白瓷裂了条浅缝,似乎昭示着困在身体里的其他欲望。
白石的衣服甩过头发,把他的头发带乱,在那张好看的脸上,双眼里是前所未有的疯狂。
白石拎起锤子:“来,张嘴。”
男人尖叫着挣扎,被白石摁在了地上,锤子一下下敲起来,把牙一颗颗敲下去,满嘴是血的男人昏过去几次,又被白石掐着脖子弄醒。
终于,满地的血里,落下了一地牙齿。
白石在血泊里把牙齿拢了拢,把锤子扛在肩上,饶有兴致地数了数,还在里面发现了一颗金牙,他笑着拨弄了一下,像个玩玩具的孩子,自顾自地沉醉着。
一个看着的男人呜呜要发声,白石转头看他,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那人打着颤,干燥的嘴皮泛起了血,他憔悴的脸上全是恐惧,但还是努力镇定着:“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们?可以说……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