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冉学着裴苍玉平素皱眉的样子:“说不定呢,复读六年唉。”
同桌笑了:“高六又不是六年,你数学这么好说不定下一个复读生就是你。”
苏小冉脸红了,呸呸了两声,又打了个冷战。
前桌继续劝她:“去吧,不然感冒了。”
同桌附和:“对啊,去吧,老师在他也不能直接动手,大不了他打你我帮你喊两嗓子。”
“切。”苏小冉翻了个白眼,继续写她的卷子,时不时抱起手臂搓一搓。
同桌耸了耸肩,翻完杂志的最后一页,塞回桌肚里,开始整理错题。
课堂又是一片安静。
窗外是大雾天,连楼下的灯都看不见。
苏小冉打了个喷嚏,用纸擦了擦鼻子,把鼻头揪得通红,又不甘心地望向裴苍玉的座位:“哎,你说他去哪儿了?”
同桌没抬头:“不知道,吸烟去了?上节课还看见他了。噢噢,说不定提前回去了。”
苏小冉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算了,不管了,我去了。”她拍拍同桌的肩膀,“要是看见他来就给我打个招呼,我就跑回来。”
同桌抬头看了看教室:“那也他得从前门进我才能看见啊。”
老师站了起来,准备开始讲上午做的卷子了。趁这短暂的乱,苏小冉溜去了裴苍玉的位置,靠在墙边,扭开了暖气,暖洋洋的风立刻吹到了她的背上,她舒服地眯起眼。
“真好啊。”她活动了一下蜷缩的手指,开始跟着老师讲题的速度翻自己的卷子。
在这个位置甚至还有些掌控全班的意味在,其实真的是个不错的位置,独一份,遗世独立,飘飘乎如……
她还没感慨完,前面睡醒的张同学习惯性地转过来身,一边扣眼屎一边说:“裴哥……”
然后猛然发现裴苍玉的位置坐了个有点紧张的女生,他挖眼的动作都停了,说话都有点结巴:“你怎么了裴哥?”
苏小冉:“……”
后门响了一声,裴苍玉进来了。
老师只是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停下来。
裴苍玉裹着一身寒气,绷着一张脸,几步就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他那么高,身影把灯光都挡了,苏小冉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张同学煞有介事地补充:“裴哥,这女的非要坐你座位……”
苏小冉猛然想起了大多关于裴苍玉的“传说”,比如喝酒喝懵了下海里去捞手机啊、什么在宾馆里收过门缝里塞进来的小卡片啊、什么在便利店跟Z区流氓不明不白啊、什么有个酒吧三陪女朋友啊……
太多了,以至于她想站起来跑,却居然没动。
出乎她意料的是,裴苍玉看都没看她,对于她坐在自己位置上这件事毫无反应,从教室后面摞着的凳子上拿了两个。他把一个凳子立起来,另一个放倒,然后坐在了放倒的凳子上,用立着的当桌,从口袋里掏出一杆笔,从地上捡起了被苏小冉碰到地上的卷子,就这样什么也没说。
张同学没看到好戏,转了回去。
苏小冉愣了一会儿,继续在裴苍玉的桌子上写,而桌子的主人在她“脚边”——因为坐在放倒了的凳子上的缘故,怎么说呢,就……
苏小冉觉得有些抱歉,转头问他:“你要不要看我的笔记?”
裴苍玉看她,面无表情:“不用了。”
然后就继续趴在凳子上,大个子缩在小凳子旁,对着卷子画来画去。
苏小冉想了想又说:“我就是有点冷才坐了你的位置,”她抬头看看老师,“等一下老师不看这边我就走。”
裴苍玉嗯了一声。
“谢谢你噢。”
“嗯。”
苏小冉看了一会儿裴苍玉的侧脸,才转回去继续看自己的卷子。
同桌给她发来短信:“怎么样?骂你了?要不要告诉老师?”
“没啊,我去,好他妈神奇……”
“他生气了吗?”
“没有吧。”苏小冉放下手机,发现自己没有带红笔,便试着叫了一声裴苍玉,“那个,能借一下红笔吗?”
裴苍玉仰着头看她,把笔递过来。
苏小冉用着他的红笔,裴苍玉无聊地盯着卷子发呆,直到苏小冉把笔还给他。
前桌也发来短信:“我看见了,笑死了,你让他坐地上啊。”
“不是我啊,他一来就这样了,我还没说什么呢。”
“真的吗!放学给我讲讲!”
“你喜欢这款的吗,外冷内热小混混?”
“哟哟哟,这你就知道他内热了?”
“【表情】我看看谁家的鸡笼没有关。”
“【表情】哥哥,是我!”
苏小冉收起手机,再次瞟了一眼裴苍玉,莫名地有种守卫公主的骑士的感觉,然后她晃了晃脑袋,劝自己不要给不熟的人加太多设定。
但她仍旧时不时地瞟向裴苍玉,只是猜测一下而已,这样的人,养的是猫还是狗呢?她越想越好奇,便又给前桌发短信。
“你说,他会养猫还是狗?”
“这题我会!猫。”
“为什么?”
“就是那种嘛,漫画里那种,虽然是个混混,但是会在下雨天里摸流浪猫的那种冷面苦孩子?”
“滚蛋……”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裴苍玉的态度,让苏小冉对他的害怕荡然无存,而且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但是作为一个从不乱来的女生,对于这样简直在瞎过自己人生的混混有几分人类学观察的意味。另外还有一个发现,就是对着裴苍玉用轻柔一点的语气说话,他确实不会翻脸。
“哎,那个,你养的是猫还是狗?”
裴苍玉仰头看她:“狗。小时候养过。”
哇,意外地能聊啊。
苏小冉再接再厉:“是什么狗啊?”
“是……”他话没有说话,因为有电话打给他。
裴苍玉盯着手机,居然出了一头汗,盯着震动的手机盯了半天,最后给挂了,接着心事重重地趴回了凳子上。
苏小冉便回了前桌:“你猜错了,是狗。”
等下课铃响了之后,苏小冉从裴苍玉的座位上起来,再次向他道了谢,裴苍玉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连连说着没关系,说到最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让苏小冉很是觉得想要分享给前桌。
她要走的时候裴苍玉突然叫住她:“哦,对了,你刚才问我。是金毛。”
苏小冉愣了,回忆一下到底是什么问题,才笑起来:“噢噢,金毛啊。”
哇,没想到还记着。苏小冉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种人就是那种对女人没办法的人,他稍微对女生严厉一点,她们就会很委屈,但放任不管的话,大多数女生都会选择骑到他头上去——就是这样一种男生。所以对女生是没有办法的。或者说,就格外吸引前桌那样看起来挺规矩,其实是闷骚野马的女生。
她等了隔壁班的同学,磨蹭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离开教学楼,今天雾这么大,大家都打开了手电筒。快走到校门的时候,看见了裴苍玉急匆匆的脚步。苏小冉盯着他,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几步迈向了马路对面,看的十分清楚的原因是,那边有台车打着很亮的灯,灯前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看着裴苍玉走进,伸手接过了他的书包,还搭上了他的肩。虽然被裴苍玉甩掉,但男人凑近裴苍玉讲话,裴苍玉低着头躲了躲,但其实也根本不能算刻意地躲,起码是没有躲过。凑得那么近,裴苍玉像被笼罩着,连头也没抬,只在男人说了些什么的时候,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然后,男人为裴苍玉拉开车门,又绕去另一边,开车离开。
苏小冉望着扬长而去的车,掏出了手机。
唉,她有好多要和前桌分享的哦,好累哦。
***
白石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裴苍玉低着头不说话。
“你没有系安全带。”白石指了指,“要我帮你吗?”
“别别。”裴苍玉拽过安全带就是一阵狠压。
白石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啊?哦,晚自习出去背了会儿单词。”裴苍玉不甚在意。
他又瞟了一下愉悦的白石,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嗯。
不过要说什么呢?太冲动了裴苍玉,成年人了怎么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不过说起来,昨天自己完全属于头脑发热亲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就跳开了,是白石又抓回来的,接着被自己挣开。白石一脸“不是你开始的吗怎么你说停就停逗我很有趣吗”的复杂表情,搞得裴苍玉真的很难堪。
说到这里自己还这么纠结可就真的有点过分了,又不是什么爱使欲拒还迎手段的花丛高手,只是个热爱简单生活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呢。
这就像,在洗澡室的桑拿房里,当出不去的时候,就只能把身上披的浴巾脱下来,问题就在于,之所以觉得浴巾一定要被拿下来是因为太热,太热是因为在桑拿房,并不是因为热爱裸奔。就说是……裴苍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简单地说,自己被困住了,如果在白石家就不能躲开这样的好意,不能躲开这样的好意自己没有办法强硬地拒绝,那么……
有人在桑拿房里被蒸死的先例吗?
白石拨了一下他额前的头发,冰冷的手指让发烫的裴苍玉冷静了一下,他抬起头,在后视镜里和白石的视线撞了一下,白石弯着眼笑起来。
在那一瞬间裴苍玉突然想,这样的笑和以往不一样啊。他印象里,白石从来没有这样笑过。虽然借住在别人家这么讲不太好,但裴苍玉执着地想要离开白石家除了因为白石喜欢他,还因为白石的柔和总给他一种异样感,不是因为讲话人有多少柔情带来的温和,只是因为声调放低,调整了语速罢了。裴苍玉自认没有什么看人的天分,如果能有这样的感觉,一方面大概源于单纯生物的本能,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因为这是白石,或许,这就是默契?只对着白石有的那种?
不管怎么说,裴苍玉还是对着白石的微笑晕了一下,这不带修饰的坦诚,是他一直以来梦想交到的朋友,阴差阳错未能有缘的朋友,当年差一点就交心的朋友。
是啊,怎么会有人在桑拿房里被蒸死呢。
他这么想着,也突然放松起来,像心头盘绕的乌云散去,好像这样就好,不要去想太多,这样就好。
于是在白石的手指蹭他的脸时,裴苍玉没有躲。
第20章 兽之道-6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发现,白石简直可以算得上快乐。他们到了门口,白石停好了车,就要下来给他拉车门,搞得裴苍玉很不适应,自己先一步赶下来,白石便笑笑退开了。白石打了个电话,说等下有人来把车开走,所以他先在门口等一下。
裴苍玉哦了一声,陪他站着,白石却疑惑地看着他:“你不进去吗?”
裴苍玉更疑惑:“啊?我陪你站一会儿吧。”要不然他自己进去了,留又给开车又给拉门的房子主人在夜晚风里等,算怎么回事儿啊。
白石笑了笑,望着他,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让裴苍玉转开了脸。要是有的选,裴苍玉说实在的只想要个朋友而已。
他咳嗽了一下,在白石说什么之前便开始找话题:“为什么要把车开走啊?这里没有地方停车吗?后面的院子什么的。”
白石专注的眼神望着他,认真地回答他:“停满了。”说着帮裴苍玉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裴苍玉想躲,但白石捏着他的发梢没让他动成。
“是不是该剪发了?”
“啊?”裴苍玉一听便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这长度不正好吗?”
“不是长度,有点容易乱不是吗。”
裴苍玉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他头发有点毛躁躁的:“也对,要不剃个光头?”
白石突然严肃了:“光头不行。”
裴苍玉被这针对发型的严肃给逗乐了:“怎么了?光头会吓到你?”他比划着自己的头顶,“纯光会吓到你的话,要不就做个地中海,中间发亮的那种,周围都是头发,我给想了个好名字,就叫反向鸟巢……”裴苍玉欢快地笑起来。
白石默默地看着他,看得裴苍玉觉得十分尴尬,转开了头。
夜风一阵一阵地吹过,这附近的秋花送来夏尽的最后浓郁香气,悠长地从街道穿行而过,耸立的路灯下,绕着蝴蝶的影子,路灯间隔的黑暗,像悠扬旋律的尾音,在盛大的光亮与演奏之后的那段隐语,朝心怀秘密的人房门撞击。
裴苍玉正站在这间隔中,他的左边右边和对面都有明亮的路灯,而他正站在三面灯光都错过的阴影中,身边只有白石。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他却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唉唉真是麻烦,白石果然还像初中的时候一样,居高临下的好学生,总是看不上……
有手轻轻地放在了裴苍玉的头顶,白石悠悠地叹气:“光头就光头吧。”
裴苍玉愣了。
白石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脖颈,裴苍玉被痒得缩了一下,白石的指尖便轻轻挑过他的下颌线收了回去。
终于,司机来了。白石跟他打了个招呼,就把车交给他,和裴苍玉一起进房子了。
白石问他饿不饿,裴苍玉摇了摇头,道了晚安,上楼去了。
他趴在书桌上,转着笔,半天了才写了一道填空题,然后便出了一会儿神。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裴苍玉猛地回过神,急忙捡起来,然后托着下巴继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