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很恶心。
受不了。
那边的床动了一下。
裴苍玉一个激灵,他一动不敢动,感到有重物来到了他的床上,在他身边猛地一沉。
裴苍玉就在这个时候崩溃了。
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哭,一直哭,停不下来,他打不过,愤怒又能怎么样?他很想吐,但是没有办法,他觉得自己很可怜,很没用,应该死掉。
他一边哭一边往墙边退,他伸着手臂推高大的男人,他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不知道说了有什么用,太害怕了,太绝望了,求求他吧。
裴越山停在他面前,说:“小声点。”
裴苍玉便压下了声音,继续一声声地道歉,他缩在墙角,手脚都抱成一团,瑟瑟发抖,他不敢抬头看,狠命地抓着自己的衣服,机械般地道歉,满脸都是泪。
裴越山看了一会儿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床上。
裴苍玉看着男人在自己身上投下的那片暗影倏地消失,如同大赦,他慌忙地把被子披到自己身上,睁着他的泪眼,跟男人说:“谢谢……谢谢……”
裴越山在那张床上抬起头看他,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他,点上火,抽了一根烟,跟他说:“你睡吧。”
裴苍玉急忙钻进被子,强迫自己闭上眼。
第100章 倒吊人-5
白石在专心地跟踪裴苍玉。
可裴苍玉的行动路径倒是十分单纯,多了的就是在那个废弃健身场上多坐的时间,其他仍旧相同,白石不明白,如果行动这么单调,哪来的“被抓住”呢?
他今晚又因为跟踪同学回家很晚,恰巧碰见了白海和他的女伴,笑着从楼上下来,厮磨在一起,女方一看到外面来人,就急忙推开白海。
白海抬头一看是白石,就拉回她:“没关系。”
女方还是比较矜持,没有跟白海搅在一起,倒是端庄地跟白石打了个招呼,做了下自我介绍。
白石听完也和她握了下手,女方有个符合教养的良好身世,不知道怎么跟白海搞到一起。
白海把她送到门口,就转身走了回来,看白石站在窗户边朝外看,就走到他身边:“你对女人有兴趣?我还以为你对什么都没感觉。”他说着弹了下白石的脑门,同时发现白石的身高似乎还在长。
白石没看他,盯着花园里的一辆银色的车,扬了扬下巴:“谁的?”
白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白银华的。”
“啧。”
白海愣了一下,确认这声不满是从他这位向来安静的弟弟发出来的。
白石转过来看白海:“这么说来,就剩我没有车了。”
白海僵硬了一下,他太久没跟弟弟说话,印象里白石还是个完全没有存在感,不会高兴也不会难过的布娃娃,逆来顺受,有点阴郁的人,虽然不知道上次发什么疯,但似乎很快就回来了,之后好像一切照旧……
但白石好像突然成长了,破壳汹涌而出,连个过程都没有,就直接蜕变了。白石现在说“没有车”,语气像极了白义龙。
白石转头又看了一眼高调的银色跑车,转身走了。
***
“所以呢?你的跟踪有什么结果?”商教员今天想换蓝色的指甲,她正在调指甲油的颜色,多加了点白色。
白石摇摇头:“看不出来。很奇怪。”
“怎么说?”
“除了家就是学校,这学期他甚至都不怎么去和平路。我问了那个常来找他的师弟,他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商教员调好了颜色:“成绩呢?”
白石看她一眼:“好多了。”
“跟踪同学不分心吗?”她笑起来,话里有话。
白石摇头:“可以锻炼专注力。”
商教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那白侦探,你有什么想法呢?”
白石靠在椅背上:“我想了想你说的话,也看了点书,大差不差吧,因为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发生剧烈变化的事情,其实种类并不太多。他家里人身体还好,也不像是因为欠债,也没有生母回来的迹象,所以我猜有可能他遇到了跟‘性’有关的事,毕竟只是讨论这件事他就折腾了很长时间。”
“具体点呢?”
白石摇头:“不知道。但他脾气最近非常差,他和隔壁班的同学打了一架,皮狗都差点没拦住,而且好像只是因为那位同学踩了一下他的脚。”
商教员漫不经心地哎了一声,又问:“还有呢?”
“我猜他是不是招惹了难缠的女人,敲他的钱?”白石抬头看商教员,“这种手段有可能吗?”
商教员耸了耸肩。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不跟他朋友说?”白石皱了皱眉,“我猜他们很喜欢这种事情。”
商教员吹了吹刚涂好的指甲:“谁知道呢?”
白石翻书包:“我能在你这里写作业吗?”
“好。”她开始涂另一只手。
房间的窗帘挽了个花,搭在窗边,开了半扇窗,夕阳的风悠悠地吹进来,橘红色的天空把窗口的一片地染成亮色,再跟暗灯流出的光对接。
白石在书桌旁写作业,商教员翘着腿,光着脚叠在一起,放在桌面上,慢慢地仔细地涂着自己的指甲。
他们安静地各做各的事。
白石翻了一面,正要写“解”,就听见商教员叫他。
“白石,你当过女生吗?”
白石连头都没转,手里笔也没停,笑了下:“怎么可能。”
商教员也笑了下:“是哦,不过女生意识到自己是女生也是有各种各样的契机的。”
白石转过头看她,没听明白:“什么?”
“你知道吗?女人们有种诡异的直觉之共通的。”商教员神秘地晃了晃她五彩缤纷的指甲,“当我们说某个男人某个动作时,不需要详细说明他们做了什么,女人们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白石仍旧没听明白:“太敏感了吗?”
商教员摇了下头:“不,不是我们的问题。”她盯着白石,“是男性的问题。”
白石放下了笔:“我听不懂。”
“你被人搂过腰吗?”
白石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下,诚实地摇了摇头。
“如同这样的时刻,你可以把它放大一百倍或缩小一百倍,在这个区间内,被暗示过的女人们都明白某些动作意味着什么。”商教员看他,“没有办法,你没有过这种经历,可能永远不会明白。”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就是那个样子的。”商教员把指甲油的盖子轻轻地合上,“搞不明白还一定要去找答案,希望自己能为行凶者找个借口,这样就不用当受害人。你知道这种事最可怕的地方在哪儿吗?”
她托着下巴看白石:“它永不消逝。它永远不会消失。把自尊心磨碎,让人觉得自己没有一点用处,越强迫自己回归正常,就越容易崩溃。”
白石望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是说……他不是自愿的?”
商教员默认。
“可……”白石堵了一下,“学校里能打赢他的人应该没有吧,高中生也不是他的对手……”
商教员没有说话。
白石突然噎了一下:“成年人吗?”
商教员把桌上收拾了一下,分了个眼神给突然站起来的白石。
白石在想:“台球厅老板?理发店的麻花?难道是学校的老师?……”
商教员也站起来:“我要走了,你回家写作业吧。”
“哦。”白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还在想。
商教员摇了摇车钥匙问白石:“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自己走吧。”
因为有了这个猜想,第二天白石的观察力又增强了。
刘瑶笙好久不见地又来了。这次带了本小册子,上面有作者的访谈。她拿来给裴苍玉看,以此来激励这个成绩大起大落的同学。
“心态。”她说,“这是最重要的。在所有吃过的苦后,都是新机会,比如咱们学习都会遇到瓶颈,可一旦经过,哎你有没有发现,就海阔天空了。”
裴苍玉头都没抬,把书推给她:“不想看。”
然后趴在了桌上。
刘瑶笙尴尬地看了一眼白石,白石笑了笑,没说话。
她小声地问:“他心情不好?”
白石摇头:“不清楚。”
刘瑶笙拍了拍裴苍玉的肩膀:“不至于吧,咱们这个时候除了学习什么心都不用操,是最好的时候了。你看看书里的主人公,还得为生活打拼,一个人才叫不容易……”
裴苍玉不耐烦地猛坐起来,看了一眼刘瑶笙,有那么一会儿,白石以为他要发火,可裴苍玉只是看了看刘瑶笙,压着声音转开头:“我不想看,太假了,不想看。”
刘瑶笙像之前重复过一样又说:“是基于真实故事的,有原型的。”
裴苍玉皱着他的眉头,转开脸,宁愿去盯着墙壁,既不想对刘瑶笙发火,也不想和她争辩,倒不如说,他什么都不想做,希望自己隐身最好。
白石轻轻地接过刘瑶笙递来的小册子,翻了几下:“算了吧。”
刘瑶笙眼一亮:“你要读吗?”
白石笑着翻到了最后:“在这种垃圾上寄托现实,不是很愚蠢吗?”说完他轻轻地递还给刘瑶笙,停在她面前,朝她微笑,示意她接回去。
刘瑶笙尴尬地僵在原地,就连超脱宇宙的裴苍玉都转头看了一眼白石,不知道他为什么讲话这么难听。
刘瑶笙接了回去,她不和白石理论——也许因为白石的脸色或者语气,总之她并不去和白石争论,她只是接过,然后站起来离开了。
连旁边站的唐淇,也没有像平常一样出头。
裴苍玉又看了一眼白石,猜测这就是好学生的气场吧,然后又趴了回去。
今晚白石的跟踪分外不顺利,因为裴苍玉没去找个地方坐着,他在路上一直晃,从这条街晃到另一条街,背着他摇摇欲坠的书包,走了半天才想起了往上拽一拽,把带子紧一紧。他晃到和平路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前面初二的学弟们正在啤酒摊吃烧烤,白石也看见了,本以为裴苍玉会过去拿两川,说几句话,但裴苍玉没有。他在听到他们喧嚣的一声喊之后抖了一下,在还没迈进光下就沿着暗影快步离开了。
白石也跟着他离开。
白石必须承认,他跟踪的技术越发炉火纯青。
裴苍玉在前面慢悠悠地走,不抬头,像那种靠嗅觉辨认方向的动物,不需要用眼睛看。
又快走到小区了,白石怅惘地想又没有收获,如果是校外大叔,说不定这一路也在跟裴苍玉呢?但是没有看到人。
真奇怪。
裴苍玉要进小区了,白石隔了个路口,准备转身回去,再靠近就会被发现。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白石身边经过,同时开口叫了一声裴苍玉。白石吓了一跳,以为裴苍玉一转身就会发现自己。
可他看过去,裴苍玉没有转身,就像被劈了一样僵在原地,肩一下就塌了下来,有种被抽掉了根骨头的感觉,脚擦着地面朝旁边移动,像是要贴在墙上。
白石便停住了脚步,看那个男人大步走过去,伸手揽住了裴苍玉的肩,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
白石一瞬间就想到了裴苍玉某天带他去买的给他爸爸的礼物,然后明白了男人是谁。
男人搂着自己的儿子就像任何一个父亲会做的那样,白石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裴苍玉看起来那么奇怪,像是连走都不会走,要人说了才能走。
于是这样看过去,有种裴苍玉被拖着进去的感觉。
白石没有离开,他跟了上去,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男人搂着裴苍玉的脖子,低头跟他说什么,裴苍玉点了点头,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书包带,头比白天垂得还要低。
白石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后,他开口叫:“裴苍玉。”
两人一起转过头。
白石一下就被裴苍玉脸上的表情吓倒了,裴苍玉的脸几乎都要碎掉了,他茫然无神,不知所措,泛着死人一样的青白。
男人低头看了看裴苍玉:“你同学?”
后面有拖鞋哒哒的声音,奶奶拿着毛毯赶过来:“哎呀呀,你回来这么晚,你爸去找你啦……”
白石就明白了,他看一眼裴苍玉的眼睛就明白了。
噩梦的根源。
他上前一步,抬头看比他高不了多少的男人:“就是你吗?”
男人皱起眉:“什么?”
但裴苍玉猛地打了个激灵,他以为白石知道了。
奶奶把一大一小毛毯披在一大一小身上,又看到了白石:“这不是白同学吗?”
白石伸手去抓裴苍玉的胳膊,去被裴苍玉先抓住了自己的手,裴苍玉像换了张脸一样,盯着白石,严肃地看他,眼神里都是凶狠,声音压得很低:“滚。”
白石试图拉他:“你……”
裴苍玉又重复了一遍,几乎咬牙切齿:“叫你滚。”
男人看着他们,把裴苍玉掉地上的毯子捡起来,又披了上去。
白石收回了手,点点头:“好。”
他又看了一眼男人,转身离开,走向空无一人的街道,没敢回头看。
第101章 倒吊人-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