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下学期有缘和你分到一起,我当然要谨慎点。”
祝荧不出所料地握紧了笔,茫然地看向裴慕隐,耳尖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他觉得裴慕隐的话语里有点暧昧,还像在调侃自己。
他强装冷静:“缘分也没那么深,全靠夫人砸了钱。”
“不用砸,我们家有学校的股份。”裴慕隐支着头道,“到时候教室里的座位也随便我挑。”
祝荧有些烦躁地转着笔,说:“坐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只要你把书垒得够高,就有隐身效果了。”
“你坐哪里?”
“什么?”
裴慕隐漫不经心道:“抱一抱小祝同学的大腿啊。”
啪嗒一下,祝荧手上的笔落到了地上。
他缓慢地捡起来,发现笔头坏了,墨水溅在了草稿纸上,洇出丑陋的一团,他机械般地找出笔芯做替换。
祝荧道:“我坐第一排,在写不出答案的时候很方便朝老师下跪求饶,你确实可以考虑。”
“我要是下跪,我妈听说了可就不是发火了。”裴慕隐笑道,“她会被气得认周涉当儿子。”
祝荧轻轻地“嗯”了声,道:“夫人对你很严厉。”
“我就是她巩固地位的工具,工具当然是越厉害越好。”裴慕隐道,“或者说用来助长气焰的小宠物。”
提到宠物,祝荧奇怪道:“这里有在养猫咪吗?我没看到过。”
裴慕隐顿了顿,道:“干嘛?”
“一只有点瘦弱的三花。”祝荧描述,“眼睛有点伤,不过应该是可以治好的,照理来说很活泼,会到处乱窜才对。”
他自顾自说着,突然感觉到裴慕隐的冷淡,不由地怔住。
他道:“可能我记错了,之前还想喂一点香肠的。”
裴慕隐勉强扯了下嘴角,没有再聊,起身回到了自己屋里。
祝荧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得对方不愿意再待,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要恢复成一开始的疏离状态了?
他在草稿上乱涂了一会,五分钟后,纸上出现了好几遍裴慕隐的名字。
这样也不错,祝荧发愁地自我安慰,他们两个本来就不该走得太近。
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拥有的是一段注定艰难的人生,途中没力气享受青春。
在其他同学无忧无虑的时候,他必须精打细算每一顿饭钱,忙前忙后地攒出积蓄,应付未来可能出现的开支。
兼顾打工和学习已经很累,恋爱显然在他的能力范围外。
他没有接受爱意的底气,也无法向谁赋予什么。
要是自己和裴慕隐交集过多,难免会贪得无厌,到时候刹不住车,就是增添困扰。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过了一天他去兼职,回来时裴慕隐居然特意在地铁口等着自己。
裴慕隐看样子没在生气,看祝荧在吃香肠垫肚子,脸上还有了点笑意。
“你自己是小猫吧?”他道。
祝荧瞬间把一切顾虑抛到脑后,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他道:“大排档的老板给的,你要不要?我书包里还有。”
裴慕隐不吃这些,打听:“你平时干些什么活?”
“洗碗洗菜擦桌子。”祝荧道,“空的时候用店里的台式机看一会网课,把作业检查一下。”
他忽地记起了什么,补充:“下午老师点名了,抓到你不在。”
“全年级七百多号人,撑死了也就七十几个会认真听的,我在才奇怪。”
祝荧正想说裴慕隐态度这么散漫,还能和自己进一个考场,也算是一种本事,却被银行发来的的短信打断。
消息提示学校发的那张卡有余额变动,里面的两万块被尽数取出。
他之前把卡交给了祝母,里面的金额对他们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觉得这应该是被妈妈全部提出来,放到存折里吃利息了,也便没多想。
“今天晚上你们家有客人?”祝荧注意到门口多出了一辆没见过的车。
那辆车在保安处停了片刻,随即被恭恭敬敬地放行。
裴慕隐淡淡道:“估计江楼心被他爸摁过来走动一下。”
祝荧对江楼心有印象,那个Omega在他们楼上的班级,是个拉小提琴拉得特别好的艺术生。
以前自己去校园书店买辅导资料,偶尔碰到他们路过,方逸辰会拉着裴慕隐,起哄江楼心是裴家喂大的童养媳。
他没再讲话,经过主楼的时候看到了江楼心的家长。
两个男人正在和裴母在热络地交谈,祝母穿着围裙站在餐车旁边,端着热腾腾的菜肴要去摆盘。
祝母往常总是殷勤又积极,今天却没精打采的,走神了好几次。
她见到了祝荧,先是避开了视线,再是朝他边上的裴慕隐弯腰示意了下。
“楼心之前去国外参加比赛了,前几天才回来,立马补过了一场生日会,我记得他邀请了小裴。”有位中年Omega说。
裴母道:“他去了,我特意嘱咐他要用心准备礼物,十八岁是一道分界线,该给人好好庆祝下。”
“那天楼心玩疯了,被洒了半身香槟还吹空调,搞得有点受凉,今天没法过来。”
他文质彬彬地站在一个高大的Alpha身旁,那个Alpha冷哼着不买账。
“就是你太宠他,他一说头痛,你就由着他偷懒在家。”
裴母笑道:“楼心还小不懂事,别为难他,让人多休息吧。”
这大概是祝荧自从来到这里以来,唯一一次看到裴母露出这么和蔼的笑容。
接着裴母注意到了裴慕隐,朝他抛去了个严厉的眼神。
裴慕隐不配合道:“我和江楼心一个岁数,我现在也头痛。”
“他是Omega,你是吗?”裴母道,“快过来。”
裴慕隐挣扎失败,礼貌地向两位叔叔打了声招呼。
一直背对着祝荧的中年Omega转过身来,祝荧看到他的眉间也有一颗红色的美人痣。
“那里是你的朋友么?”他同样注意到了祝荧,问,“我们就是来随便坐坐,你去招待他。”
他气质温文尔雅,带有常年浸润在学术中的书卷气。
不过他的身体貌似不太好,模样不是很精神,有种临近透支边缘的无力。
裴母挽住裴慕隐的胳膊,向他说:“他们只是顺路,不是朋友,保姆家的小孩过来住段时间而已。”
祝荧朝他们点了点头,说了句“打扰”后,魂不守舍地去后厨吃饭。
那些厨师都在忙着准备晚宴,他没有劳烦别人,自己煮了一碗泡面。
他的厨艺一向差劲,也就泡面可以咽得下去。
“怎么在吃这点没营养的?长身体的阶段,伙食跟不上可不行啊。”有叔叔道,“把碗拿过来。”
说完,他给祝荧煎了两个荷包蛋,放在了汤碗里。
“我儿子就爱吃这个,我烧的应该还不错,你来尝尝。”
“很好吃。”祝荧感谢道。
“唉,他也在读高中,不过成绩没你好,听你妈说你这次是年级第一吧?我家那臭小子天天去补课,交了钱还没有效果!”
祝荧吃着面条,听叔叔担忧着孩子的成绩。
叔叔感叹:“要是我儿子有你一半好,我就知足了。”
祝荧不禁也做起对比,他爸不会煎蛋,不会关心孩子的三餐,整日流连赌场,喝醉后会向他抡拳头。
自己想到血液里流着那个男人的基因,就感到恶心。
他顿时食之无味,收拾好碗筷后闷到屋子里复习。
顾临阑给他发消息:[今天有人过来砸门,要不要我喊人过来修一下?]
祝荧:[修好了也很快会被砸掉的,只能把我爸揪出来还钱。]
顾临阑:[幸好阿姨去年下定决心离婚了,否则真拿那群催债的没办法,我今天报了警才把他们赶走。]
祝荧:[辛苦诸多小O们的梦中情A了。]
顾临阑很英俊,脾气又温柔,即便家境特殊,也不妨碍有大批的少年少女爱慕他,私下里称他是梦中情A。
这种称呼从祝荧这边说出来,调侃意味更浓,顾临阑甚至觉得有些吓人。
[不敢,天知道能进你梦里的是谁。]
祝荧正想打语音过去,聊聊顾家父母近期过得怎么样,却被管家拨来的电话打断。
“你妈妈捅娄子了,把汤洒在了客人身上,现在夫人在发脾气……”
祝荧赶过去时,被不当心摔坏的碗已经被清扫掉,威严的Alpha黑着脸,他的Omega伴侣在用丝巾擦拭衣服上的污渍。
裴母道:“医生怎么还不来?许砚,你要不要去换下衣服?”
裴慕隐说:“我这边有几套新的,我现在去拿。”
许砚温和地说:“没事,让医生处理下就行。谁把小孩叫来了?”
他几乎是和裴慕隐同时看向了祝荧,祝荧说:“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都烫伤了!”裴母道,“你看看你妈,也没到五十岁,怎么手抖得和筛子一样!”
祝母忐忑不安地握紧双手,不敢辩解是汤碗太沉,自己又被别人撞了下手肘。
对裴母来讲,原因无关紧要,说了也只不过是一句“真会找借口”。
祝荧道:“您换我的衣服吧,我这里也有刚买的T恤,尺码差不多。”
裴母嫌弃地说:“你的衣服?你……”
许砚道:“真的不用,我对化纤一类的面料过敏。”
祝荧的衣服确实不是纯棉的,失落地没再提议,接着裴母冷哼了声。
医生匆匆过来,带着仪器做了精密的检查。
情况比祝荧想象中的棘手,许砚居然也是信息素紊乱症患者。
受到惊吓后,脆弱的腺体不再分泌信息素,需要用药物来刺激。
许砚道:“我明天找主治医生,今天配点常用药就行。”
祝荧感觉到自己的妈妈不安地望着自己,向她投去了一个安心的笑。
尽管涉及信息素的药物一向昂贵,以至于祝荧都没去治疗过,但之前收到过奖学金,不至于付不起这笔账。
最后结算下来是一万五,祝母欲言又止,没有去房间取钱。
祝荧感觉到妈妈态度古怪,问:“今天那张卡钱刚被提现,应该还没转到存折里吧?现金不方便的话,用你的卡先付?”
祝母还是沉默。
在裴母和江家父母的旁观下,祝荧越来越尴尬。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下,点开一看,是裴慕隐转了一笔账,自己随手就退回了。
祝母把祝荧往旁边拉了拉,说:“你爸被放贷的逮着了,不还钱的话要切了他的小拇指。”
祝荧呆滞地听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实际上他已经接收到了这份信息,并隐隐有了预感。
“所以呢?”他麻木地问。
祝母说:“他毕竟是你爸……”
不由祝荧讲话,裴母看祝母窸窸窣窣的,不耐烦道:“不想出就算了,没人缺这点零碎,只是做错事就要承担代价,这点道理还需要我来教?”
雍容华贵的妇人大抵设想不到,这世界上有家庭凑不出这“零碎”。
裴慕隐看了祝荧一眼,祝荧隐忍地握了握拳头。
明明裴母在解围,可裴慕隐觉得,她也朝祝荧甩了个巴掌,比甩自己的更响亮。
等到这出闹剧散场,他看到祝荧冷着脸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裴慕隐拦住他。
祝荧道:“找人。”
裴慕隐险些被他拉开了,急忙握住他的胳膊。
在他的掌心里,这个Omega在浑身发抖。
“太晚了,你就一个人横冲直撞地出去?”
祝荧在气头上,咬着牙和裴慕隐较劲了半天,苦于两人在体力上不是对手,自己完全被人牢牢制住,只能作罢。
“你的奖学金出了问题?”
他道:“放手。”
裴慕隐说:“哪有你这么凶的Omega?”
祝荧的胸膛起伏了两下,有些艰涩地开口:“放不放?”
“你先答应你不跑了。要我说你身上这股杀气,我怀疑你待会能掐死我。”
来不及他有所反应,祝荧无助地低下头。
大概是实在被逼无奈,没有可以躲藏的姿势,祝荧只能靠在他的肩膀上。
布料被温热的泪水浸湿,裴慕隐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祝荧想哭的时候都不能遮掩。
裴慕隐松开了桎梏,鬼使神差地没让祝荧擦眼睛,也没捂住脸,任由他放肆地掉眼泪。
鬼使神差的,还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触感蓬松凉滑,同时似有电流流窜到了心底。
裴慕隐猛地回过神来,没再安抚,也没推开。
他感受着肩头的水渍渐渐变亮,怔了怔,认为自己绝对是疯了。
而祝荧发蒙了一会,紧接着,望过来的眼睛亮晶晶的,神情有点怯,又有着从未有过的柔软。
这次不敢迎上目光的人,却变成了裴慕隐。
第13章
祝荧一度认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贫穷,以及贫穷带来的各种难堪。
现在发现,他永远也做不到。
在旁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在母亲被冷嘲热讽的时候,他的自尊心被戳了下,告诉着自己他还尚未麻木。
他不想当众丢人,也不想奖学金被拿去给人渣收尾,更不愿意在裴慕隐面前哭。
控制不住掉眼泪的时候,祝荧心想,完了,今晚出糗出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