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就特别那什么。
老妈那头自打发现有端倪过后,今天吃饭明天来公司,三不五时地朝江初耳朵边儿敲钟。
敲得江初一头乱麻,乱七八糟的心思都给他敲没了。
但是平时不管他有没有,覃最都随时能保持在线状态,时不时跟他腻歪腻歪,江初也就顺带着配合。
然而这一阵儿覃最真乖起来,连着一星期连腻歪都不怎么跟他腻歪,江初这会儿看他试衣服,喉咙口就勾勾抓抓的,有点儿发痒。
“行么?”覃最大概齐地扣上几颗扣子,拉开衣柜镜扫一眼,转过来问江初。
“行,帅的。”江初过去给他整整袖子,把衣摆往裤子里塞了塞。
“这裤子还塞什么,在家穿的,又不搭。”被江初的掌心刮了下腰,覃最笑着反手攥着他的手腕拽出来。
他把衬衫脱了扔回床上,江初又搓搓他的腹肌,覃最抬起眼皮盯他。
江初抬手刮刮他的脸,正想摁着覃最的脖子亲他一口,背后桌上的电脑里传来“叮”的一声。
覃最的脖子不太明显地往旁边让了让,越过江初看了眼电脑,过去伏身撑着桌子,敲了敲鼠标。
江初一愣。
想亲人的架势都拉起来了结果没亲到,和覃最一反以前的风格直接在两人这种状态下去看电脑。
这两点他都不知道哪一点更让他奇怪和尴尬。
“学校有正事儿?”江初不太自在地摸摸鼻子。
“没。”覃最点出来的是一个聊天对话框,接收了两个文档。
是康彻。
江初盯了眼聊天框上的备注。
“课题资料。”覃最又敲了两下键盘,回了康彻一个“谢”,把聊天框关上。
“你穿什么选好了么?”他倒了根烟出来咬着,问了江初一句。
“伴郎那一套,搁在老杜那儿了。”江初顺手给他递了个打火机。
“不烧了?”覃最接过来,用手背贴上江初的脖子。
“退好几天了。”江初拍拍他的腰。
“给我烧怕了……跟澳大利亚山火似的。”覃最笑笑,把手收回去。
后面的话题拐去了“晚上吃什么”和“明天几点去”。
覃最说话动作一切如常,江初想着他刚才躲的那一下,心里老觉得不对味儿。
看着覃最跟他说说笑笑的模样,又说不上来。
——他都快三十的人了,也没那个脸皮拽着覃最正儿八经地问怎么不让亲了。
想来想去,他只能想到应该是因为他“不行”的那天。
估计是那天情绪不到位,心里又闹得烦,哪句话语气没控制好,硌了覃最的自尊心。
毕竟不是真的小狗,这么大的男孩儿也要面子。
小狗也有小狗记仇的路子。
江初这么想想,看覃最正儿八经也不表现情绪的模样,又觉得有点儿想笑。
狗玩意儿,较上劲了还。
正想去给覃最顺顺毛,手机进来一个电话。
他以为是老杜打来说明天婚礼的事儿,拿过手机一看,“美女”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江初皱皱眉,不由地脑仁儿一紧。
“妈。”他接通喊了一声,点上根烟去阳台。
“你微信号就是你手机号?”老妈上来就问。
“直接点我头像不久看见了么。”他现在说什么江初都下意识警惕,“怎么了?”
“小时候咱们住老房子,对门的潘芳你记得么?你们一群小毛毛老去她那儿看动画片,她还给你无花果吃。”老妈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错,语气愉悦,说话语速都快了。
“有一回揪你小鸡儿给你揪哭了,后来你就不去她家玩了。”她敲敲桌子又补了一句。
“什么时候啊。”江初笑着“哎”一声,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茬,“潘阿姨我有点儿印象,不都多少年没联系了?”
“也没不联系,她家不是搬城西去了,见面就少了。”老妈解释了句。
“不过也真是少,要不是今天遇见她,我都忘了她女儿这么大了。”老妈笑笑,“就是潘晓,小名叫倩倩那个小黑丫头,一见我跟江连天就害怕,你记得么江初?”
江初没说话,支起阳台的纱窗盯着外面。
“小时候跟个小黑猴似的,现在还好看了,我都没敢认。”老妈也没管他接不接话,“研究生刚毕业,学建筑还是什么啊,她说也是设计,跟你差不多。”
“‘差不多’是您自己加的。”江初闷了口烟,弹弹烟灰。
“正迷茫呢,毕业不知道是工作还是出国。”老妈直接当没听见,“你潘阿姨知道你弄设计,你俩聊聊不是挺好的?”
“她跟我聊不着。”江初已经猜出老妈的意思了,没什么语气,直接拒绝。
“研究生跟你聊不着啊?”老妈估计猜到江初不会配合,也不急,还跟闲聊似的,“跟大学生就能聊?”
“不是一码事儿。”江初皱皱眉。
他现在在老妈面前真的太被动了。
明明知道老妈心里有数,偏偏只要她不说,江初就只能配合着什么都不能说。
互相装傻互相磋磨。
“专业都不对口,她跟我聊什么?”江初又闷了口烟,“再迷茫还能让她来给我打工么?”
“就是啊,人又不可能去给你打工,聊聊怕什么?”老妈说。
“那你发给她。”江初笑了笑,耷着眼皮把烟屁股一下下碾灭在窗槽里。
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话,老妈也不会生硬地催他,只会隔着电话安静地等他改口。
江初没心力跟她耗。
反正加不加微信也决定不了什么。
打过招呼还是陌生人。
“那我发给你潘阿姨。”老妈的语气立马缓和回来。
“一天在公司守着大奔,在家守着个覃最,让他认识点儿新朋友跟逼上梁山一样。”这话是对方周说的。
微信这一茬过去,老妈又问他明天去不去家里吃饭。
江初告诉她明天要去老杜的婚礼,老妈问了几句,还让他拍新娘子的照片发给她看看。
“你这群朋友一个个都成家了。”这通电话到最后,老妈不轻不重地笑笑,“你也想想三五年以后的自己,江初。”
尽管最近跟老妈互相试探的时候,江初烦躁得恨不得直接把话挑明。
可是真听老妈冷不丁给他一句比较明显的暗示,江初的喉咙还是不由地发了下紧。
挂掉电话又在阳台站了会儿,江初拉下纱窗转身回客厅。
“阿姨?”覃最坐在餐桌前踩着椅子玩手机,抬眼看向他。
“啊。”江初应一声,去卫生间洗手。
“跟你说什么了?”覃最等他回来坐下后又问。
“让我明天给她拍新娘看看。”江初笑着说。
“这么好奇。”覃最也笑笑,转转手机继续看着江初。
“说今天遇着以前老邻居了,非说人家揪过我小鸡儿,还给我揪哭了。”江初摇摇头,拿起筷子吃饭,“我一点儿印象没有。”
覃最等他继续说别的,没等来。
又盯江初一会儿,他也没再多问。
他抬抬手把手机扔桌上,换了个姿势坐着,说:“怪不得。”
“嗯?”江初吃着菜扫他一眼。
覃最后脑勺顶着墙,冲他那底下点点下巴,还吹了道口哨:“长度可观。”
“吃饭呢啊。”江初心不在焉地笑笑,骂了句。
覃最配合着扯扯嘴角,把江初上次没吃成的凉调菠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第94章
那个倩倩估计也是对这莫名其妙的“聊聊”毫无兴趣, 跟江初一样被她老妈磨叨烦了,第二天早上江初才看见她发来的好友申请。
他点了同意就扔下手机去洗漱,也没打招呼。
老杜的婚礼在华子的酒楼里办, 他跟宋娇朋友都多, 三层全包了。
华子跟梅梅也上心,这么些年处得都跟亲兄弟一样,布置得很像样儿,排场拉得足足的。
就是忙, 江初他们都得赶早过去帮忙。
洗漱完出来,江初去厨房翻了一袋面包出来, 随便垫巴垫巴。
听见动静, 他去客厅看一眼, 覃最也起来了, 还微微皱着眉头, 顶着张没醒困的脸。
“你晚点儿过去也行。”江初过去搓搓他, “要去接新娘,现在去了也没什么事儿给你, 中午去吃个饭就行。”
“我过去看看杜苗苗。”覃最拉下他的手捏了捏,去卫生间洗脸刷牙,“给我发消息了。”
“他过去了?”江初接着吃他的面包。
覃最开着水龙头“嗯”了声。
“我还以为他直接猫他姥姥家不出来了。”江初说。
覃最也没想到。
知道老杜要在夏天结婚时他还在学校,当时听江初的语气, 杜苗苗还不知道这事儿。
后来确定杜苗苗肯定知道了,他给杜苗苗打了个电话,杜苗苗没接, 用微信打字跟他聊。
聊的也不是他小叔结婚的事儿, 他问覃最选什么专业好。
放假回来到现在, 杜苗苗一直在他姥姥家没回来。
昨天半夜才给他发消息, 说今天回来,让覃最早点儿过去。
“他心情怎么样?”开车过去的路上,江初问了句。
“还行。”覃最一只手摁着手机,在给杜苗苗发消息。
“懂事儿了。”江初笑笑。
覃最看他一眼,没说话。
杜苗苗没跟老杜他们在一起。
江初带覃最跟几个人打个招呼,覃最扫了一圈问:“杜苗苗呢?”
“干嘛去了?”老杜也跟着看。
他马上要去接宋娇了,没工夫一直盯着杜苗苗。
“刚才在大厅,跑哪儿玩去了估计。”老杜一手揣在兜里,回头大概比了个方向。
“他不跟车去接嫂子?”大奔在旁边抓紧吃着半套煎饼果子,问老杜。
老杜弹了下烟灰,摇头笑了笑。
“他能过来吃个饭都算他有良心了。”他又转脸看了一圈,也没想让杜苗苗过去跟着闹。
覃最是在酒楼后街的一个小公园里找到的杜苗苗。
位置还挺偏,他照着杜苗苗发的定位绕了大半圈才进了公园,又找了半天才看见人。
杜苗苗在一排树后小路的长椅上,望着斜对面小广场上的小老太太们跳舞。
还不是坐着看,是蹲着,远远扫过去,背影跟个石猴似的。
“什么造型。”覃最在他旁边坐下。
“来了?”杜苗苗像是被他突然出现吓一跳,转头看着覃最愣了愣才说。
“啊。”覃最看着他应一声,“哭了?”
“能看出来?”杜苗苗掏手机冲自己低头抬头地照。
“跟让人揍了一样。”覃最说。
“靠。”杜苗苗锁上屏吸溜一下鼻子,“真是要娶老婆的人了,连问都没问我一句。”
覃最又看看他,没说话。
他拧开烟盒咬一根出来,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两手并着搓搓眼角。
杜苗苗也没说话,他就是喊覃最过来陪他呆着的。
除了覃最他也没别人能喊。
要是当年没看见覃最手机屏上那张骚包的腹肌,这会儿他就得一个人自己蹲着。
覃最眼角的余光看见两颗水珠掉下去,杜苗苗抬抬胳膊使劲擦了两下脸。
“我靠。”杜苗苗窝着嗓子又小声骂了句,“……我就是一只悲伤的蝴蝶。”
这话说得像个神经病。
覃最觉得自己特别想笑,这股笑劲儿也本能地从心里冒出来了。
可是看着杜苗苗一下下抬起胳膊往脸上擦,一下下擦,却越擦越停不下来,两只眼圈直擦得通红还不停冒水的狼狈样儿……
他已经涌到喉咙里的笑像被拦腰捏住一样,怎么都没劲儿再往嘴角上拱。
“你想没想过,”覃最嘴角动动,又顿了顿才接着说,“把你心里难受的事儿告诉他?”
“告诉什么?”杜苗苗使劲吸了一大下鼻子,转脸盯着覃最,“跟他说我烦他老婆,不想让宋娇给我当婶子,我受不了有别人,我不想让他娶老婆生小孩,那本来是我的家,我只想家里一辈子只有他和我?”
这些话大概早就不知道在杜苗苗心口盘桓过多少遍。
他边说边眼泪鼻涕一起掉,连个绊儿都没打。
覃最看着这样的杜苗苗,心里想的却是他和江初的事。
“说出来多少能畅快点儿。”他又沉默一会儿才开口。
“哦,然后呢?”杜苗苗反倒看着覃最乐了,嘴角怪委屈地一咧,还冒出个鼻涕泡。
“我舒服了,换成他成天憋闷?”这些话他也一定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过,语速比刚才还要快。
“他养我这么些年最后就换我一句为了自己畅快?我就为了自己畅快那一秒让他往后一辈子都膈应?”杜苗苗嗓子眼儿发紧,被眼泪噎得气短。
“往后几十年我还能不能跟他见面了?他以后每次见我都得怎么想?现在我还能喊他叔跟他发个脾气甩个脸子,说了以后……”他抽了口气才接着把话说下去,最后一句声音都是抖的,“说了以后我怎么办啊?”
覃最想不起来自己上回哭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
似乎得往前倒到覃舒曼离开之前。
他爸死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掉眼泪,只觉得懵。
——好像这世界缺了除他以外,对所有人都无关紧要的一块。带给他的迷茫甚至多过其他所有加起来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