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傲感到怒气像火苗一样窜动。他为什么还会这么生气?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即便是许久没有这般打照面,可左苏依然牢牢牵动着他的情绪,仿佛于家傲的喜怒哀乐一直是由左苏一手掌控。真亏大发了。
李静怡晃动着他的胳膊,小声唤:“家傲。”
“没事,”于家傲想朝她安慰地笑一下,却牵动不起嘴角,“上车吧。”
这种关头当逃兵,岂不更证明他对左苏的介意?于家傲较着劲。他左苏风轻云淡,于家傲偏要比他更风轻云淡!
这种较劲的心理让他在大巴上也不住地往左苏的方向瞧,即便只能看到发顶,他也非要把左苏的后脑勺盯出一个洞来似的。除开较劲以外,这样的满人大巴车,还让于家傲想起了津港之旅,便是更加来气。
大巴行驶到景点停车场,一行人把大件行李放在车上,有说有笑地背着小包上山。于家傲特意和左苏拉开了一段距离,他故意走得更慢,和左苏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不知不觉就到了队尾。队尾,几个女孩儿一边聊八卦,一边缓慢前进。李静怡也在其中。
有人问于家傲,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因为家傲想陪着我,”李静怡挽起于家傲的胳膊肘,仰头看他,“对吧?”
“……嗯。”
女孩子们捂着嘴笑,眉来眼去地打趣李静怡。
昨天夜里,山里刚下过雨。石阶潮湿,稍有不慎,就要摔跤。几个姑娘苦中作乐,计算着谁打滑的次数多。李静怡刚得意地说:“我还没滑过呢。”下一秒就踩上了青苔。她“哇”地一声摔倒在地。
于家傲急忙回头,伸手去扶,可这时他看到了另一只手。
是左苏。
他不是在很前面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于家傲错愕一瞬,快速错开了目光。
李静怡看着向她伸来的两只手,校草和男友间的抉择让她有些发懵。最后,她还是羞涩地牵起了于家傲的手,然后对左苏说了“谢谢”。
左苏对她微微一笑,继续上山。
李静怡在于家傲耳边悄声说:“我和校草不太熟,只说过几句话而已。”
于家傲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解释这个,后来才明白过来,李静怡是怕他吃醋。于家傲当然晓得李静怡和左苏不熟,因为和左苏有过节的,是他。
正文 在意。
山顶的物价是山脚处的两倍,可丝毫没有影响游人的购物热情,每间店铺前面都挤满了人。李静怡和其他女孩子一道看银饰,拍游客照去了,于家傲在回廊上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等她们。
于家傲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玩消消乐。一局的时间即将结束,旁边坐了人他都没有心思去瞅一眼是谁。通关失败后,他听到旁边的一个声音说:“最近……过得还好吗?”
一座座远山环绕着他们,左苏眺望远方,仿佛在自言自语。于家傲收起手机,没出声。
“她是你的女朋友?”
“嗯。”
偷瞄到左苏的表情,于家傲不由得诧异,想要仔细看上左苏一眼,可那一瞬间的不悦又没有任何痕迹地消失了。于家傲转念一想,便觉得一定是自己太多心,看错了。左苏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关他什么事啊?坐上大巴前,像陌生人一样路过自己,和其他人谈笑的不正是左苏吗?更何况左苏的面部表情向来是始终如一的得体,对谁都是一副生意人当客服的态度,笑脸迎人,没见到他在人前流露不快。
左苏又问:“除了这回,你和她还旅行过吗?”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事关过去同Alex交往时的回忆,于家傲被挑起了敏感的神经。
左苏没有说话,仿佛还在等待着他的答案。“……没有。”于家傲说。
听到于家傲回答,左苏竟然是很愉快的。他睨了于家傲一眼,开玩笑似的说:“看来我是被特别对待的。”
这句玩笑话戳中了于家傲的痛处,让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于家傲不知道为什么他随口几句话就能让自己这么在意,在意的程度让他觉得异常烦躁。偏偏这种烦躁还是不明缘由的,未知让烦闷翻倍。
还好李静怡这时举着烤玉米,与其他女孩儿一道回来了。她凑近于家傲,把烤玉米举到于家傲的嘴边,笑嘻嘻地让他先尝一尝。于家傲不爱吃玉米,原本也不打算吃。刚要拒绝,李静怡就把玉米收回去了,但原因却不是于家傲,而是在一边的左苏。有人这么微笑着旁观,任谁也不好意思秀恩爱。
李静怡礼貌询问:“左苏学长,你也想吃玉米吗?”
左苏笑着摇了摇头,说:“他不喜欢吃玉米,我只是好奇他吃玉米是什么样子,仅此而已。你们聊,我去帮他们拍几张合影。”
左苏果真到了观景台,像模像样地托举相机,给同学们拍起了合影。
李静怡讷讷地道:“家傲,原来你不喜欢吃玉米啊……我都不知道……这个玉米烤得很香的,你闻一闻。”
于家傲扯出了一个尽量和善的笑容,对李静怡说:“你吃吧。我真不爱吃。”
晚饭后,大巴车载一行人到酒店。一间标准间有两张床,好巧不巧,于家傲和左苏就被分到了同一间。看于家傲面露难色,辩论社的社长解释道:“我看你和左苏不是关系还挺好,就把你俩分到了一间。怎么?想和女朋友一间啊?我看看能不能调整一下……”
“不用了。”于家傲并不是想同李静怡住一间。
左苏站在行李旁,依然好脾气地笑着,仿佛在听什么事不关己的闲话,看起来毫不在意。
于家傲攥紧房卡,塑料卡片的边缘把掌心钝钝地磨,疼也疼得不痛快。
他只是唯独不想和左苏一间房。
把行李箱往房间一扔,于家傲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到底在生气什么?在害怕什么?于家傲想不通,但就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如果和左苏独处,就会有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他感到焦躁,但也并非是厌恶,至于到底是什么情绪……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于家傲刚走还不到十分钟,房门就被敲响了。左苏打开门,李静怡站在外面,探头向屋内张望,轻声唤道:“家傲。”
家傲。左苏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自摊牌后,默念他的名字是习以为常的事,对此左苏并不陌生。无法宣之于口的名字被另一个人光明正大地讲了出来,还娇嗔得那么理所应当。
她没有错。左苏知道她没有错,可一见到她,阴暗的念头就会肆意滋生,变成他假大度的绊脚石。假大度是他维系与于家傲的关系的最后方法——好歹像这样遇到还能不咸不淡地说几句话。可眼前这个天真的女人却试图将这么一点和平的幌子也夺走。左苏眯起眼,温和地下达逐客令,“他出门了。”
“左苏学长……”李静怡欲言又止,“你现在方便讲话吗?”
这令左苏感到意外,李静怡居然是来找他的。左苏微微挑眉,随即让开道路,“当然。”
李静怡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端正地在沙发上坐好。接下来要讲的话让李静怡有几分羞于启齿,绞了半晌手指才出声:“左苏学长和家傲的关系很好吧?你都知道他不吃玉米的事。”
左苏叹一口气,苦笑道:“……算是吧。不过最近很少联系了。”
“可能是因为,最近家傲都和我在一起吧。”李静怡笑了起来。
听李静怡讲话,就好像在自虐。不仅如此,只是看到她,其实就同虐待自己无差。左苏微笑地问她:“你想和我谈什么?”
“左苏学长,你认识家傲从前的女朋友吗?”
“认识,”这个问题让左苏觉得可笑,“为什么会问起她?”
“家傲非常在意她。我能感觉得到。”
沉默片刻,左苏说:“他和你提起过她?”
“他从来没有提过一句。一点都不能碰,才是格外介怀吧。”
突如其来的希望宛如星光,闪烁两下,又黯淡下去。介怀的原因是发现喜欢的女生其实是男人吧。于家傲恨死他了。左苏自嘲道:“一个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
“我不会去找她的,”左苏的沉默和敷衍让李静怡会错了意,她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他那么喜欢的女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他们分手时闹得很不愉快。你大可放心。”话语中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讽刺。自己现在的表情应当很刻薄,左苏想。
聊到最后,两人都各自揣着各自的心事。
临走时,李静怡问左苏,“左苏学长,家傲之前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的啊?”
“这件事不必问我吧,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左苏无可奈何地笑着,“他很热情,他的前女友经常招架不住……他简直像黏人的小狗一样。”
听到这里,李静怡的脸上霎时没了血色。
正文 “你不会想和我住一间吧?”
李静怡走后,被搅得一团糟的心情也没有得到缓解。左苏打开电视,里面嘈杂的声音如同夏天的蚊子。
秒针“滴答”地在表盘快速画圈。窗外,黑夜浓稠如墨。于家傲出门两个小时,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左苏到酒店附近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于家傲的踪影。一对坐在酒店门口的老年夫妇听了左苏的描述,告诉他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往后山上去了。
春末的夜晚仍有一丝凉意,微风吹拂,头脑也冷静下来。
左苏想起方才李静怡离开房间前,喃喃自语的那句话。“家傲……最多也只是和我牵手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于家傲到底是什么意思?
分开的时候,于家傲那么决绝地说,不要再见面。于家傲理应是憎恶自己的,他说过“恶心”,不止一次。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难以忘怀?不能投入新恋情,是不是与自己有关?
或许于家傲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厌恶他。
隐隐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但这份喜悦并不纯粹,有复杂的惆怅混合其中。
拾级而上,两个交融在一起的人影把那一丁点儿不纯粹的喜悦也浇灭。左苏把自己藏在树后,定定地望着他们,进退两难。在他自嘲自作多情时,他看到于家傲推开了李静怡。
“这样……太快了。”
左苏听到于家傲这样说。
左苏打破沉默,他故意弄出脚步声,佯作刚到的模样,从树后走了出来,“你们在这里,可让我好一顿找。”
他对李静怡说:“我出酒店的时候,看到你的朋友在找你……说是缺人打牌,你的手机又打不通。”
“啊,我把手机落在房里了……”李静怡摸一下衣兜,“我……要快点回去。”
她真如急切地想要逃脱一般,步履如飞。于家傲赶了几步,可李静怡急匆匆的步伐让他意识到,她应当是不想让他追上她的。
于家傲停下脚步,看向左苏,皱眉道:“你和她说什么?”
左苏呆住,倏而又笑了,“你觉得我和她说了什么?”
于家傲不讲话,嘴唇倔强地紧抿着,瞪圆了眼看左苏。
“你怕我破坏你们两人的关系?”左苏问,“我为什么要破坏你们两个的关系?”
“……我怎么知道。”小声嘟哝的声音仿佛是泄气的皮球。
左苏看着他,认真而专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扮成Alex了,对吧?”
于家傲一愣,又立刻焦躁地“啧”了一声,整个人仿佛在被火焰炙烤,“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不想知道。搞不好就是你有变态的癖好呢!”
“变态”的指控刚落下,左苏突然抬起手臂拍向于家傲身后的树干,于家傲向后撤步,却撞上了身后的树干。他避无可避。
近,离得太近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早已被逾越,缩短的距离是危险的信号。
夜风吹拂的树叶沙沙作响,万籁俱寂时,呼吸声是最清晰的。
此刻的于家傲甘愿做一个丧失五感的鸵鸟——他不想听,不想看,不愿思考。因为结论是他不能接受的。
“躲什么?你以为我要吻你吗?”左苏凑在于家傲的耳边说,“我不会做那种事。无论你多么希望,我也不会做的。”
于家傲紧咬下唇,再一抬眼,眼里写满了不示弱不服输,“你胡扯什么?离我远点!”
左苏盯着他拼命抵抗的模样,突然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很烫。
于家傲对他有反应。
尽管于家傲绝不可能坦率地承认。
于家傲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猛地推开他,“你有什么毛病?”
“我早都说了我有病啊,”左苏无所谓地笑着,“我喜欢男孩。”
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潜台词是,你还要假装对此毫不知情吗?
于家傲瞠目结舌。
“我什么这么惊讶?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不然你不会觉得,我是要拆散你们,”左苏半真半假地开玩笑,“交往了这么久,结果还被你当成这种没有道德的小人。还挺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