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一氧化碳中毒吗?我看是不是作孽太多,被人搞了吧?坐等反转,这个死法我是不太信的。】
【啧啧啧,自己在家烧烤还能吃到波士顿空运过来的龙虾?大概我人穷,不配这么死。】
【前排求看到!!!请问福润地块非法商用的事情什么时候能有个说法?吃个烧烤都能上热搜,非法商用的事能不能管管?】
邵麟下滑拉着评论,鼠标突然顿在了一条内容上:【不是我迷信,有钱人家不是都很讲究玄学吗?他们家儿子刚订婚哎,那个儿媳妇先是克死了自己爸妈,现在又克死了丈夫一家?有说法吗?】
邵麟一时好奇,点开了这条评论下的讨论。
【求科普!克死爸妈又是什么瓜?】
【#附图,徐家未来的儿媳妇,从面向上看,剑锋鼻,颧骨高,双颊消瘦,旺事业而寡亲缘,克夫,一生多灾却屡次化险为夷!+V解锁更多大师分析面向八字!】
【克死父母是去年的事,季彤父母在“蓬莱公主号”上遇难了,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这女的命硬啊!】
【说到蓬莱公主,徐华浩一家当时也在船上吧?】
邵麟目光落在“蓬莱公主号”五个字上,握着鼠标的手猛然一僵,大脑陷入短暂空白。半晌,他又搜索了一下徐华浩与蓬莱公主号的消息,果然,当年徐家死里逃生后,他们还往寿山福临寺捐了三百万香火钱……
或许是邵麟同一个姿势僵了太久,又或许是他陡然苍白的脸色,夏熠敏锐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不舒服?”
邵麟极力压下了尾音的颤抖:“……季彤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夏熠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季彤的父母?”
邵麟这才稳住自己的情绪,看向对方:“你知道季、徐两家,和去年蓬莱公主号的事吗?”
去年五一假,豪华游轮蓬莱公主号在T国海域被不法分子劫持一事,闹得全国沸沸扬扬,虽说大部分乘客得救,但依然有一艘救生船不幸发生了爆炸……夏熠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他没想到徐华浩也在船上。
夏熠凑过脑袋,瞄了一眼屏幕:“哦?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这姓徐的也是够倒霉,看来福临寺的香火不灵啊?不不不,应该说,做人还是要行善积德,花钱买通佛祖是没有用的!”
邵麟:“……”夏警官你的重点?
但此刻他也想不了那么多了,邵麟起身,眼底尽是倦色:“……我得回去一趟。”
夏熠以为他累了,表示非常理解:“去吧去吧!邵老师,讲道理,咱们加班是职责所在,没有办法。但你真的不必跟着一起熬,昨晚已经一宿没睡了,这都上午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哦对了,就是今天得委屈你自己打车了,我这太忙,没法送你……”
邵麟一回家,就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袋他很久不曾打开的档案。
档案里的第一张列表,是十二条灰色的乘客列表。
确实有一位姓季的。
第九位,季鸿,房间A03。
第十位,芦飞飞,房间A03。
邵麟心想,他应该记得的。
只是他又花了太多时间,来让自己努力忘掉。
邵麟把档案翻了翻,后面还有一份更长的列表。果然,他在第二份名单里找到了季彤,以及徐家三口的名字——当时,季彤与徐赫光睡一间房,也就是说,那时候两户人家就已经有了关系,一块儿去海上度假。两户人家可能就是在那时敲定的婚约。
邵麟松开手,任名单散了一地。他就这么背靠保险箱,呆滞地坐在地上,半晌,邵麟弓起身,将脸无声地埋进了臂弯里,内疚得几乎窒息。
那十二个名字,他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
那天下午,阎晶晶才从美格里回来。
一进门小姑娘又是大呼小叫的:“对上了都对上了!我查了季彤手机上记录GPS的APP,案发那天晚上确实就活跃于美格里这块,位移没有超过两千米!另外,我还调了商场监控,晚上8:07 EJI家对门的摄像头拍到她进商店买东西,8:15分就出来了,和小票都对得上号。我还特意拿照片问了收银员,对方说对她有印象!”
“周六晚上芦花湾暴雨,燕安高架还堵车,假设她八点从城东出来,最快也要10点才能抵达西城华锦。根据徐赫光的聊天记录,七点半就已经烧烤上了,10点应该一家人都已经昏过去了。季彤的不在场证明成立!”
同时,法鉴中心主任郁敏带队,连轴转了二十几个小时,终于将尸检结果做了出来。
第14章 深海
根据法医组的报告,死者三人死因相同:确实都是一氧化碳中毒。
死者体内器官组织均成樱桃红色,三人心血碳氧血红蛋白比例均超过50%,无其它致死性毒物。其中,死者胃容物符合餐桌上的烧烤残留,部分消化物已往十二指肠转移,也就是说,死者并非当场死亡,而是先陷入昏迷,消化道还有一定活动。
但是,三人体内都检测出了司可巴比妥残留,不致死,却足够人昏睡几个小时。在比对餐桌上的食源之后,法医组发现,这个司可巴比妥来自餐后的花生牛奶。
基于以上发现,郁敏给大家重新还原了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经过:一家三口在吃完烧烤后,一边喝着花生牛奶,一边聊着天。司可巴比妥起效非常快,二十分钟左右即可起效,于是,三人很快陷入昏睡。随后,竹炭在氧气不充足的空间里继续燃烧,一氧化碳含量持续增加,昏迷三小时左右之后,三人于午夜前后彻底死亡。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是谁在花生牛奶里加的司可巴比妥?
徐家冰箱里的花生牛奶是“1L”家庭分享装的,但瓶盖与瓶身上,只发现了袁咏芳与徐赫光二人的指纹。警方还在徐赫光车后备箱里发现了一个超市袋子,里面有张小票,显示这花生牛奶正是徐赫光在回父母家路上买的,同时还买了那天晚上的啤酒与蘸料。
至于催眠药的来源,暂时也未查明。徐家老头子就是个药罐子,每天要服23种不同的药,其中不乏镇定安眠的药物,可偏偏徐建国不吃这个。死者三人,徐华宇,季彤,甚至赵春花——任何与案件可能相关的人,都查不到司可巴比妥的处方记录。
眼看着这条线索再次走进死胡同,夏熠烦躁地抓抓脑袋:“体内发现催眠药,可以排除意外事故,但总不可能是带着一家人自杀吧?”
“自杀完全说不通。”姜沫食指敲了敲桌面,“徐家三口谁都没有抑郁症史。徐华浩的生意蒸蒸日上,徐赫光即将结婚成家,都是喜事儿,怎么可能带着一家人去死呢?”
但是现场,又拿不出有第四人在场的确凿证据。
徐赫光的车里,只发现了徐华浩、徐华宇、季彤以及他工作助理的生物信息。其中,徐华浩死了,另外三个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厨房的门、窗、油烟机上,只发现了袁咏芳与赵春花的指纹。平时就是这两个女人在操持厨房,所以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如此排除下来,警方只能怀疑赵春花。然而,徐家给赵春花的报酬远比一般家庭丰厚,不仅有周末休息,工作日还包吃住,多少护工挤破了头也想去这样的人家干活。如果赵春花害死这一家人,等于是砸了自己的饭碗。警方不仅找不出杀人动机,也无法证明她周六晚上就在徐家。
其实,到目前为止,他们甚至无法明确地证明,这不是一场自杀。
……
福润集团是当地的知名企业,这事直接惊动了市局。案件在侦破前又被无良媒体爆到了网上,各方舆论压力都很大。上面直接下了死命令——48小时——这案件的性质,一定要给个说法。
如果不行,市局直接接管,分局面子上也过不去。
可现在,离死线只剩下十二个小时了。
时针再次跨过12点,又进入了新的一天。刑侦支队会议室,各组汇报完毕,文档照片摊了一桌子,气压低得吓人。这案子上大部分警员,自打前天案发后就没合过眼,各组忙着取样、分析、询问、摸排……这会儿各个熬得双眼通红,眼底黑青,满下巴胡渣。
当人翻来覆去思考同一个问题时,尤其是在极度缺眠的情况下,人比较容易出现幻觉。迷迷糊糊间,夏熠仿佛看到那口不能言、脚不能站的徐老头子从轮椅里站了起来,他嘴角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哈喇子疯淌,眼珠子乱转,缓缓走向正在烧烤的厨房……
一念及此,夏熠疯狂甩了甩脑袋。
就在这个时候,夏熠的手机响了,是执勤的门卫保安,说你们订的外卖宵夜到了,下来拿一下。
夏熠莫名其妙,刚想说一句“我没订”,目光扫过窗户,看到楼下保安门外高挑清瘦的身影,愣住了。
五分钟后,邵麟拎着二十杯奶茶咖啡,与三桶香辣炸鸡走了进来。
死气沉沉的会议室在瞬间满血复活。
邵麟想的很周到,饮品从无糖冰乌龙到网红奶茶再到热饮都有,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心坎上的那份。
在座的不少人与邵麟都不熟,一边想蹭吃喝,一边又不好意思,叽叽歪歪地客气了起来:“这、这也太破费了吧……”
“不破费。”邵麟微微一笑,“夏警官请的,我只是帮忙拿个外带。”
阎晶晶飞扑过来抢走芝芝莓莓:“组长!我爱死你啦!!!”
夏某人被按头白送一个人情,头顶一排问号。他张嘴,憨憨一句“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憋瞎说”刚涌到唇边,却被邵麟微笑着踩住大脚趾,瞬间原地改口:“不—————用客气!!!”
姜沫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那杯热饮红糖撞奶,目光在夏熠身上流转而过。副支队长会心一笑,并不揭穿。
大伙儿拿了吃的喝的,原本紧绷的氛围放松了不少,就当休息了,互相之间聊起了闲话。
邵麟抱着一杯清咖,往法医组那边走去:“郁主任。”
之前在现场的时候,两人就打过照面。只是当时法医组太忙,没来得及说话。
邵麟勾起嘴角,主动伸出手:“我是邵麟。上回郁主任半夜起来替我加班,一直都没来得及当面道谢。”说着,他含笑看了夏熠一眼:“要不然,他们都不肯放我回家睡觉。”
“哪里的话。本就是我的工作。”郁敏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握手的力道很扎实,“更何况,测量了氟西汀,却没有检测血液里去甲氟西汀浓度,是我们法医组的失误,实习生经验不足。”
邵麟不再客套,目光落在了郁敏身前打开的文件夹上:“郁主任对痕检很感兴趣?”
“都说法医的工作是与尸体对话……”郁敏呷了一口冰茶,低声道,“可有时候尸体不肯开口,答案藏在环境里。”
郁敏身前,是一篇发表在《刑侦技术》上的论文。因为室内烧烤一氧化碳中毒案屡见不鲜,很多“谋杀”也会被包装成烧烤窒息。所以,这篇论文的团队在不同大小的房间里,尝试燃烧了许多竹炭。最后,总结出了一个以竹炭质量、与燃烧时长为自变量,一氧化碳浓度为因变量的模型。
其实刑侦学中,许多经验都是通过这种模拟的方式来总结的,比如火灾痕迹分析,通过尸温、环境温度来预判死亡时间等等。
邵麟沉默片刻,看似无意地另起话题:“赵春花说,徐华浩之前在家烧烤用的都是电烤炉。我就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次换成了炭?我自己不怎么吃烧烤,但上网搜了搜,竟然有不少人说炭烤的比电烤的好吃,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郁敏摇摇头:“我也不怎么吃烧烤。不健康。”
邵麟微笑着,拿笔头一敲那篇一氧化碳论文:“那你想知道,炭烤为什么比电烤好吃吗?”
郁敏这才反应过来,邵麟不是在正儿八经地在和自己探讨哪种烤法更好吃!
“你是说——”郁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玫瑰金镜框后的一双眼睛瞬间亮了。他“噌”的一声站起,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激动之色:“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谢谢你,邵老师!”
郁敏都来不及收拾自己的文件夹,抄起车钥匙,就招呼着自己的学生:“快,回法鉴中心,我们做个实验!”
“啥啥啥?啥实验?”夏熠被郁敏这仗势给惊动了,他看了一眼郁大法医,又看了一眼邵麟,眼神迷茫,“你们俩在这儿打啥哑谜呢?刚不还在讨论炭烤电烤谁好吃么?我也觉得炭烤好吃啊!”
邵麟看着郁敏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郁主任是个聪明人。”
夏熠眨眨眼,眼神突然狐疑:“……你就是在内涵我傻呗?”
邵麟很是无辜:“我没有。”
“那他去做什么实验?”
“等结果出来再告诉你。”
夏熠咬牙切齿:“你就是嫌我傻!”
说着他一把拉住邵麟的手腕,全凭武力把人给拖到了外头走廊上,低声说道:“还有,你干嘛要说是我请的?多少钱,我转给你。”
邵麟微微垂眸:“不必了,没几个钱。”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耐着性子与人解释:“我不是局里的人,这么重要的案子你让我参与,本就不太合适。谁知道哪个同事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果是我请大家喝奶茶,那讨好的意思太过明显,但你请大家喝,就叫半夜体恤同事。明白吗?”
夏熠那一根筋的脑子里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虽然他嘴上“哦”了一声,但双眼迷茫,大概是在案子上熬太久了,这会儿傻上加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