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ddy愕然地瞪圆了双眼。
在那一瞬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沙沙”的雨声。Teddy接过那颗巧克力,像是接过了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在他爹不亲娘不爱处处被哥哥姐姐们欺负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谁主动对他好过。
他认真而惊奇地打量着那个小男孩。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从别墅里走了出来,往他们所在的方向冷冷喊了一声“Kyle”。小男孩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很抱歉地看了Teddy一眼:“我可以把伞给你。”
“不,谢谢你,”Teddy受宠若惊,但还是拒绝了,“我父亲会打我的。”
小男孩点点头,转身就往喊他的男人那边跑了过去。
很多年后,Teddy改名成了Tyrant——
他不再是那个舍不得杀兔子的小男孩,他在恶劣的环境里学会了像他父亲兄长们那样生存。为了让身边的人听话、畏惧,他拙劣地模仿起了他那个给自己起名为暴君的父亲。如今的Tyrant,也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有时候手下一点点失误与忤逆都有可能招来杀生之祸,但有时候,他心里依然活着那个叫Teddy的孩子。
“就那么一根巧克力棒,我记住你了,Kyle。”
“嗐,我当时就想,我那些混蛋哥哥死了多好,换你当我亲弟弟——在我被罚的时候偷巧克力给我吃——你知道的,兄弟会为彼此做的事。”
邵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确实好像有这么回事,他有点诧异地抬起眉毛:“……就因为这个?”
“不错,就因为这个。”Tyrant哈哈大笑,“后来我就只是远远地见过你一两次,再然后,就是蓬莱公主号上了。当时老头儿点名要救你,可后来我才知道你就是Kyle——”男人侧过脸,拿着一根香茅草轻佻地拍了拍邵麟脸颊:“所以,我才决定在燕安市放你一马。”
“一根巧克力棒换一条命,赚不赚,我的傻弟弟?”
邵麟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还是难以置信地扭过了头。
“有时候人就是那么奇怪。”男人躺在沙发上,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眼里泛着几分醉意,“明明是很小的、很微不足道的事,偏偏就能记很久。”
Tyrant微笑着向邵麟举起酒杯:“敬兄弟。”那懒散的模样里竟然还夹了几分真情实感。
邵麟觉得好笑,与人一碰杯,给足了面子一饮而尽。
只是,既然Tyrant提到了这茬,邵麟也想起了自己给他送巧克力的那个晚上……当时,他走回父亲身边,林昀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低声叮嘱他没事不要与家族里的兄弟姐妹们往来。
他追问爸爸为什么,对方却没有回答。
林昀在那个大环境里,拼了命地保护他。
倘若他早与贺连云串通好了搞掉老暴君,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说起这个,”邵麟晃了晃酒杯里的冰块,就着话头问道,“我也很多年没见我爸了,还怪想他的。你上次看到我爸是什么时候?”
“Claud叔叔?”Tyrant一侧头,舔了舔嘴唇,“很多年没见了,十几年没见了?说实话,我本来就没见过他几回,就通过几次电话会议吧。自从他和老头儿把其它那些人一锅端了之后,两人就分家了,你爸直接接手了南美那边的生意,老头儿主要管东南亚这边,就有合作,但各管各的,往来不算密切。”
“我还没资格上Table,”Tyrant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但你爸每次都会去。我听说,南美那边的白面生意还不错,军火利润也很高。Kyle,你可能还不太了解,这种生意做大了,再好的兄弟也得遵守一条——互不干涉,才是长久之道。”
邵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Tyrant说的话,似乎与贺连云也没什么出入。
但是,Tyrant这么久没见过林昀一事,让他本能地感到奇怪。而且,Tyrant和林昀通过电话,怎么他也来了这么久,电话也没有一个?林昀不想和他说话么?
“本来我要去埃尔斯,”邵麟小声说道,“说是在那儿等我爸。”
Tyrant嘴里“啧”了一声,说老头儿还是真的看重你,埃尔斯是贺连云的私家岛屿,进出管理非常严格,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
“我去过两次,天堂一样的地方。艹,我以后也要一座只属于自己的海岛。”
“对了,最近有个传言,”Tyrant一翻身,又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盯着邵麟,“说老头儿身体越来越差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嗝屁,你看这消息是真是假?”
邵麟干巴巴地答道:“我倒没……太注意。”
他细细回忆了一下,虽说从未听贺连云亲口提起健康问题,但从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上来看,贺连云这两年确实老得挺快,皮肤枯槁,面色青白,身体不好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听说,当年他窝在燕安不肯出来,就是身体吃不消了,如果不是Rosie这件事逼着他暴露,他现在可能还不打算回来。”Tyrant冷笑一声,“谁都会老,要是他身体不行,那就是该退了,今年换我去Table。”
“在燕安的时候……”邵麟回忆片刻,“我看到他家柜子里,确实有一些药,止痛的,综合维生素,还有一些Beta受体阻断药,就这些药,倒也没有别的。哦,之前那艘船上,他还在补充蛋白粉。”
“哈,beta blocker,我知道,这药他一直吃的,老头儿从小心脏不太好嘛,所以我爹当年才不肯分业务给他。”Tyrant摇摇头,“据说当年,医生预言他活不过三十岁,我呸什么狗屁医生,老头不还活得好好的!我现在就是想知道,要是他身体不行了,会选择我上table,还是Rosie那个小婊子。”
邵麟闻言,心中突然一动——
他手里把玩着一根香茅草,看似随意地说道:“你把Komang这事儿结漂亮一点,不就没有她的事儿了。”
说起Komang这烂摊子Tyrant就头疼。男人双手插入自己鬓角,哀嚎一声:“艹,我按你说的去查了,就查那个手术医生。结果你猜怎么着,Komang新勾搭上的这个医生,竟然是他的远房亲戚,刚S国培训回来的。Komang把人保护得可好了,接到电话就撂,见到咱们的人就赶,放空枪那都是好的——”
Tyrant翻了一个白眼:“你也知道,这旮旯地儿就那么点人,抬头低头的都面熟。我换了三回人了,全被轰了出来。要我看,那孙子的医院就需要一场意外,BOOM!”
“得了,”邵麟拿香茅草敲了敲他的鼻尖,“我觉得你需要一个他们不眼熟的面孔,把这件事谈下来。比如,”他又拿茎秆指了指自己:“我。”
“再给我一点资料,我能帮你把医生谈下来。”邵麟顿了顿,“我保证。”
“我说了——”Tyrant□□起来,“老头儿哪儿也不准你去——而且万一你出什么问题,我怎么交代?”
“我能出什么问题?其实,我坦白和你说吧,我也不全是为了帮你,更多的还是为我自己考虑。”邵麟眨眨眼,一腔肺腑之言说得十分真挚,“因为我还打算在这里待很久,我得有实绩,我得树立起大家对我的信任。而且,倘若你说的是真的——father心脏不好——那万一他走了,你觉得Rosie上table对我有利,还是你上table对我有利?Rosie恨毒了我,但你这个傻子却愿意为了一颗巧克力把我当兄弟——”
Tyrant眯着眼看向邵麟,只觉得那个男人笑起来是那样狡黠而无害,活像一根香茅草似的撩着他心口。
“兄弟……”邵麟压低声音,又笑了起来,“会为彼此做的那些事。等我回了埃尔斯,我帮你看看father最近吃的什么药。”
“好。”Tyrant拿起香茅草,和对方的香茅草碰了碰,“成交。”
邵麟嘴角一勾,眼神看似水汪汪的酒色朦胧,底下却没有半分醉意。
第94章 父亲
正当Komang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于对付Tyrant的手下,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悄驶出庄园。
邵麟沉默地看着窗外——
除了市中心,这里几乎没有什么高于三层的建筑。马路上摩托车横行,一辆赛一辆的不要命, 有的摩托上,还叠罗汉似的蹲着三五个男人, “嗖嗖”地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令人叹为观止。
邵麟仰头把脑袋搁在车里柔软的皮椅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心情放松下来。自从离开了燕安, 他整个人时时刻刻都像一根绷紧了的弦。
不能放松。
也不敢放松。
半个小时候, 轿车缓缓在当地最大的医院门前停下, 邵麟再睁开眼时,脸上又挂上了他所向披靡的战甲——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的笑容。
邵麟假装成一个来度假的游客,因为同行的朋友有慢性肾病史, 也不知吃了什么突然病重,在旅馆暂时无法移动,他这才带着资料来就医。I国就是一个很势利的地方, 他砸钱砸得爽快,很快就见到了目标。
Komang家的远房亲戚叫库塔。
男人皮肤黝黑, 典型的I国人模样, 三十岁出头,但鬓角已经有了些许白发, 正是一个外科医生技术渐趋成熟,为事业拼命的年纪。男人一听邵麟的真实来意,脸色都变了,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不应该来医院与我谈这个!”
“听着——”库塔摊开双手, 语气紧张,“我只是一个医生, 好吗?只是一个医生!他们给我病人,我做我应该做的事,拿走一份应得的报酬,就是那么简单!”
“库塔先生,您是当地罕见的外科圣手,伊丽莎白纪念医院愿意开出三倍的薪酬,请您去做外科——”
邵麟还没说完,再次被库塔打断。这次,男人直接拿起了话筒:“我叔父叮嘱过我,如果有人找我,我就要通知他的保安。”
眼看着库塔已经按了两个数字,邵麟顿时头皮一麻。为了不引起Komang眼线的怀疑,他只带了BIG在走廊里等候。要是这会儿被Komang的保安发现——他怕是连自保的法子都没有!
邵麟眼疾手快地伸手越过桌子,直接按下挂机键。他脑子还没转过来,但话已经飞速地说出了口:“等等,我看过你在玛丽蒙特尔医学院发表的毕业论文!”
库塔微微蹙眉,手上动作倒是一缓:“什么?”
邵麟努力回忆着来之前看的资料。他仅仅是粗略地扫了扫库塔的科研成果,好在过目不忘,白纸黑字的论文标题像印刷体一样在脑海里浮现……
“关于micro-rna在肾癌中的应用。”邵麟嘴角一勾,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发过很多论文,但似乎,因为影响因子都不是很高,所以,最终没能拿到S国的绿卡。”
库塔像是被人踩了一脚,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但邵麟敏锐地捕捉了——在他提到“S国”的时候,库塔瞳孔微微放大了。方才他讨论薪酬、医院,对方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库塔先生,我是带着诚意来的。”邵麟目光诚恳地看着对方,“我知道你一直想在S国当医生,却处处掣肘于身份问题。最后因为签证问题,不得不妥协回国。”
他在心底评估着库塔的反应,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准了位置。
“我们有渠道帮你拿到绿卡。Komang却不可以。”邵麟微微一笑,“你接Komang的生意,就是赚钱,不是吗?可是你赚钱,是为了你的妻子与孩子,是为了未来更好的生活。”
他的语气很温和,好像只是在于朋友聊什么日常计划:“难道你不希望在S国留下来吗?想想你刚出生的小女儿。她不用在这里受教育,而是去S国的私立学校……”
邵麟伸手摸了摸文件夹光滑的面:“这些,我们都可以给你。”
库塔总算把手从电话上撤了回来。他靠回自己的椅子上,双手相扣,拇指下意识地搓来搓去,却不说话。
他在思考了。
“如果你对移民的问题存疑,可以问问咱们医院的医生。”邵麟从桌面上推过一份伊丽莎白中心医院的简介。
库塔翻开宣传页,沉默地扫了两眼。
片刻,邵麟另起话题:“我还看过你在肾移植刊物上写的那篇意见论述——关于器官买卖市场的合法化——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与我们院方非常契合。或许,在未来有合作推行政策修改的可能。”
两人顺着“器官交易合法化”这个话题,又聊了一些主流经济学者的观点,邵麟有意顺着对方,顿时让库塔感到十分投机。直到邵麟的来访时间快结束了,库塔才恋恋不舍地说道:“你与我叔父那边的人不太一样。”
“如果感兴趣,你可以打这个电话详谈。”邵麟笑得殷切,“不过,不必让你叔父知道,已经有太多无辜的人为此受了伤。”
库塔眼神一暗,犹豫着点了点头。
“对了,来都来了,我还想顺便麻烦您开点药。我最近觉得肠胃有些不舒服。”邵麟又掏出一张手写的单子,上面列着两个当地的牌子。
库塔很爽快,电脑上“啪啪”一顿操作,指了指门外:“你拿了单子就可以直接去药房付款了。”
邵麟出了门,很快又饶了回来:“不好意思,你们那台打印机好像坏了。你能帮忙看看么?”
库塔起身,又走了出去。
邵麟深吸一口气,泰然自若地拿起办公桌上座机的话筒。米黄色的机身上嵌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印着简陋的拨号说明——拨打院方外的号码,先拨“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