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舟朝他挤眉弄眼,明摆着是翻了他之前隐瞒身份的旧账,司君遥还惦记着刚才没问完的话,斜了他一眼:“你也不遑多让啊,‘我住司老师家里’,顺杆爬的鸡贼小骗子。”
突如其来的回怼,任舟反而笑得更开,拱皱了直挺的鼻梁跳到他面前倒退几步:“司老师,今天可有点恩威并施了啊,温柔小哥哥人设立不住了,这怎么还开始跟病人较真了呢!”
司老师言简意赅:“谁还没个病了。”
任舟一愣,和向前走没停滞的司君遥撞上了胸膛,别管神情有多清冷,司君遥的呼吸都是温热的,轻轻掷在他额角,他赶紧回身快走了几步,在憋不住的笑音里吐了句脏话:“他奶奶的,真般配。”
第22章 撞向心房的小船
送任舟到路口,司君遥就回去了。上次全员围观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虽然他表现得相当从容,可同样场景再重复一遍,细想想还是承受不起。
离开云生路,他没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找杨奕。这个时间,杨奕通常会在园区里遛狗,他下车的时候,刚好遇见一人一狗奔到门口正要折返。
“哟,稀客啊,司老师。终于想起你侄子杨小麦啦?”杨奕见他来,离老远就开始调侃。
叫小麦的柯基犬在灯下认出了司君遥,撒开小短腿蹦蹦跳跳地朝他扑来。
司君遥一把将小麦抱进怀里,拇指抹净了他爪爪上的肉垫。小麦兴奋得不行,把亲爹全然抛诸脑后,拱在司君遥肩头呜呜撒娇。
“你给他放下,都肥什么样儿了,再不锻炼肚子就贴地了。”
司君遥揉揉小麦肥美的肉膘纵容道:“不差这一会儿。”
杨奕拿他没辙,牵着形同虚设的狗绳,随他踩着路灯光晕慢慢地踱。
“你这身上什么味儿,去哪个后厨打工了?”
“晚饭吃了麻辣烫。”
杨奕的雷达嘀声启动,上下扫了他两遍,语气凿凿:“跟小网友吃的。”
“叫任舟,一叶扁舟的舟。”
“嗯哼,所以小扁舟出什么问题了,值得你大半夜跑一趟。”
杨奕一向耳聪目明,司君遥也不意外,坦率地说:“他双相情感障碍,今天在一个特殊状况下发病,所以被我知道了。”
杨奕一步没踏稳,差点把自己摔出去,幸好小麦吨位实沉,堪堪控住了绳子。
“躁郁症?你俩这都是什么苦情男主配置,考虑写个文吗这位太太?”
司君遥调整了一下小麦的项圈,向它爹地投去嫌弃的目光:“太太也是你能叫的?”
杨奕看他神态并不沉重,就知道事情应该还在可控范围内,啧了两声表示不满。司君遥也没在意,把任舟的情况说了个大致。
“他有治疗的意愿就事半功倍了,去老黄那重新进行评估,按你说的估计也没严重到要住院的地步,开了药,按时吃,定期做做心理咨询,一段时间之内应该就能走上正轨。”
“嗯,我大概也是这么想。黄医生那边,还得你帮忙打个招呼。”
敢情乘夜蹽过来就为了这个,杨奕乐了:“怕老黄说你你还上赶着揽这活儿。”
“总不能当作不知道,别说是他,哪怕真是个陌生网友,也应该尽力做我能做的,更何况我能做的本来也不多。”
“可你这刚见大起色也没多久,还亲眼看到他的病状,如果治疗过程中他再向你传递些负面情绪,对你不可能没影响。”
司君遥叹了口气,小麦似乎也听懂了他的叹息,巧克力豆一样的鼻头钻进他肘窝,剩两只耳朵在外面轻晃。司君遥低头摩挲了两把它的乖巧,对杨奕说:“我觉得还好,看见了知道了都没有不舒服。只是黄医生一直担心我太会共情,叫我对别人的负面情绪适当回避。之前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人是社会性动物,谁能完全活在真空里。每一秒,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负面因素的源头,避无可避,还是要尝试面对和消化吧。”
“你已经够擅长消化了,就是个人形垃圾处理器。老黄担心的是直接和强烈的冲击,就像你当时跟…嗐,总之,救赎别人之前,先自私一点考虑考虑自己。”
司君遥话说得轻,神色却郑重:“我没想救赎谁。不过点了一支烟,听他说了几句话,微不足道。专业的部分,有医生和咨询师帮他。求好的意志,也只能靠他自己。”
杨奕在单元门口站住脚,把小麦从他怀里摘出来放在地上,小麦颠着耳朵也没有粘人的意思,又一派无辜地玩儿起了杨奕的球鞋鞋带。
“那他对你呢?算是救赎吗?”
司君遥还看着自嗨的小麦,只是手收进了外套口袋。“他洒了一点光,但那不专属于我。我只是无耻地抓住,借此循路而行罢了。”
尽管任舟也被暗夜追逐,可他依然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刚才送他回去的时候,司君遥离开得迟缓了些,就目睹他被两只流浪狗堵在街角,十只脚勾勾缠缠踩出一曲探戈,甩也甩不掉。最后任舟只能骂骂咧咧地把打包的火腿饼掰成小块,喂它们吃了饱。他叉着腰单脚踩在台阶上的姿势滑稽得像一格漫画,于是来的这一路上司君遥总是莫名其妙发笑。
就算他说过了感谢,可任舟也许依然不明白无意洒下的光热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无意识的救赎算作救赎吗?他不确定。任舟无意间把温度分给他,也同样可以分给世间万物,那么他和这世间万物又有什么差别。
杨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但他似乎在司君遥身上看出了一丝落寞。
抑郁会让人逐渐丧失对一切事物的兴趣,就好像被生硬地抹去了所有色彩,开始是厌恶生活,最后是无力生存。他们除了对自己,很少会对他人他事感到失望,因为没有期许,就谈不上是否如愿以偿。
可这一刻,司君遥双手插袋立在灯下的身影被秋风扫得单薄,垂下的眼睫掩了一向平静的瞳孔,却仍然点闪出温吞的不甘。
杨奕忽然发问:“你喜欢他?”
司君遥从头到脚纹丝未动,在他的问句里沉静地立了两分钟,连小麦都叼着鞋带坐下来抬头望他。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都聚焦在他脸上,他终于缓缓抬起头,退下了台阶,对杨奕道了晚安。然后转身离开。
新的一周,电影《他是阿遇》票房大卖,创造了历年同档期内剧情片的新高。
各初高中期中考结束,培训机构迎来了新窗口期,司君遥被总监抓去做知识脉络的配套小产品,带着全组生生熬了四天,终于完美搞定。
换季进入尾声,周念的咳疾缓和了不少。司君遥又买了一箱枇杷雪梨膏寄回老家。周念说今年这批似乎多加了蜂蜜,更甜润,喝了睡眠也好了些,许久没再梦见司航。
阿白住进了它专属的温室,隔着透明塑料布,在持续走低的温度里依然绽着蜡绿的叶片,精神抖擞,不像第一年来的时候,风一钻,就甩脸子活成了落叶木。
云生路的银杏向来是不让扫的,混着元宝枫的红叶,浓烈怡人,就算不踏入街道,只匆匆经过,风也会卷了一捧夺目的油彩推在你脚边。
司君遥被几片秋叶追了几十米,最后绕回它们奔来的方向。便利店咕嘟着关东煮的鲜香,他点了杯豆浆红茶,坐到落地窗前。
杨奕那晚的问话还响在耳边,像条咒语,缠着他不肯消散。他可以把工作和生活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唯独捋不顺横生的感情枝节。
他们的相遇源于巧合,日夜问候与交谈蓄厚了情谊,阴差阳错的会面曝晒了秘辛。刨除那张过目不忘的脸,任舟身上依然挂着许许多多浑然天成的可爱,而加上这张脸,又混合出一种反差的意趣。
如果只是到这里,司君遥也不必捧着纸杯出神。他还没来得及从如镜的池底打捞出诸如牵挂、占有、渴望等足以印证心动的情绪,杨奕一句直插心房的提问就引发了轩然波浪。静止的那两分钟里,他脑中翻江倒海,万涛春水托起一艘小船,轰隆隆撞得他心慌。
所以他只能明摆着原地逃跑,再迟几秒,他怕心底的声浪就再关不住。
豆浆红茶还剩半杯,半凉不热地掬在手里晃,翻了浪花似的不平静。他合了塑料盖弯腰丢进脚边的垃圾桶,再抬头忽然看见云生网咖的玻璃门晃出一道白光,一个瘦高个儿闪身出来立在台阶上,抬臂伸了好长的懒腰,隐约的腹肌在阳光照耀下拉扯肚脐,露出小小一凹浅窝。
司君遥摘下眼镜,扶住了额头。
小船一头撞开了他的心门,川流滥漫,收也收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恭喜开窍一位!!*?( ??? )?*
第23章 包子与裤衩皆失
吃药忌口这件事能做到全球统一,肯定有它的科学道理,可任舟不想查。辛辣生冷油腻不让吃,烟酒也嘱咐他断了,那天司君遥给的烟和麻辣烫恍如隔世,自打从医院回来,他已经退化到只能依靠偷右祎的巧克力来填补空虚了。
不过说来也怪,司君遥把大夫介绍给他,细心讲解了怎么网上挂号,问诊什么流程,然后,就再没过问半句。检查结果和药单都是他主动发的,司君遥除了叮嘱他按时吃药,又什么也没说。任舟想不明白,按司君遥一贯体贴入微的个性,不说陪着进出医院,起码把病因啊心理啊啥的展开聊聊,顺便灌他两电饭锅鸡汤。但他没有。
任舟觉得不爱说话的人多少都有点复杂,比如他家老板娘微姐。微姐从老家回来之后常日坐镇店中,打点经营,却很少支使他们,有什么问题半句话点出来就完,更多时候都恬静文雅地盘手串,或者泡壶茶坐在招财猫底下晒太阳。假如她背后恰好立着同样话少的贝达宁,整个画面就很像气定神闲的老佛爷和她的冷面侍卫。可就是她偶尔点拨的那一句半句,把云生网咖上下盘得井然有序,每个人都打心眼里服气。
任舟觉得司君遥也是这样的人,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城府吧,不是他一介社会新鲜人能揣摩明白的。
今天阳光有点暖,晒得他唇上没褪的糖味拔出了甜。他舔了舔嘴唇,低头看见两条黢黑的土狗蹲踞在台阶下盯着他,也伸长舌头舔了舔嘴。
在老家被阿黄携妻带子地讹,来这边了,居然又被当地黑饿势力缠上。吃了他两块火腿饼,又尾随他到网咖认了门,从此隔三差五过来收保护费,相当不要脸。
“两位大哥,咱们商量一下,可不可以换一个交易地点?以你们撒尿的频率来说,肯定照过自己的长相和身材,就不是那么和蔼可亲对吧。我们店来来往往这么多小姑娘,你再给谁吓出个毛病,这锅是不是就得我背?”
黑狗双煞口水顺着舌尖稀里哗啦打湿了台阶,根本不理会他这番循循善诱,一心只惦记吃。任舟剜了两个不争气的一眼,“对狗弹琴我也是绝了。行,就还是包子烤肠,等着吧。”
任舟跳下台阶,满身明朗地朝便利店走过来。司君遥登时后退几米,把自己糊进后排那半面糖果货架上。几乎是鼻尖顶到冰凉凉的糖果盒的同一时刻,他就开始后悔。都奔三了,还能情急之下做出这样的鸵鸟行径,这几年老师算是白当了。
“Hello,”任舟进店就招呼熟稔的店员,“两根原味烤肠,四个肉包。”
“又被那两条狗给讹上了啊?”
“没办法,坐标暴露了,直接导航到门口,我真是无处可逃。”
“我听说猫每天会聚一起开会,消息传得相当快。你只能祈祷狗子没这个组织纪律性吧,不然猛哥给你开的工资可不够养全区流浪狗的。”
“他妈…我非得去医院化验化验,到底什么元素铸就了我这走到哪被狗讹到哪的体质。”
“哈哈哈,给,挑了不太热的,拿好。”
司君遥只是听着,就想得见任舟满脸烦躁又不得不心软的模样。他平时最擅长处理这种个性的学生。不管他们有多少刺人的棱角,只要愿意倾听和发现,在他最柔软的地方按上一掌,从惊讶到羞赧,从抗拒到亲近,分分钟就能交上心。
他也愿意按在任舟最柔软的心头,可他承受不住随之而来的可爱,就像他此刻回不了身,怕眼里的融化擦不干净,被瞧出什么端倪,他整理不好的思绪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乱。
鼻息把糖盒烘热了,窸窣的塑料袋声并没伴随门铃响,而是一跃数米跳到他身旁。暗影遮掩了他的余光,司君遥看向左边,任舟正把脸埋在货架的糖盒里。
“…阿舟。”
任舟把脸启出来,认真地问:“是你能看到啥我看不到吗,那叫什么来着…皇帝的裤衩?”
司君遥想笑,可是脸上因为尴尬发僵,扭曲着试探了一下:“你想说皇帝的新装?”
“对!就光屁股那个。”
司君遥发现他恍然大悟的时候,狭长的眼形会变得圆一点,配合高抬的眉,比平时好像谁都吃他火腿饼了似的那个表情要生动十倍,而这十倍又忽然因为狭窄的货架走道在他眼前放大,他连忙抬手抓了两个铁盒下来。
“没有,在找这个,有款…茉莉味的,翻了一下没找到。”
任舟看看他手里的薄荷糖,悄悄把牌子拽进脑海中的便签条上,又怕吃药脑子变慢默念了五六遍。
“今天不上课啊?”
“下午开会,提前去总部处理点事,顺路过来喝个豆浆。”
那吃没吃早饭,为啥不去店里看看他,现在着急走吗…好多天没见,任舟近距离嗅着他外套上的味道,一百个问号卡在喉咙里,不知道用什么身段扑倒才能成为他工作路上的绊脚石。
这时,两只饿犬左等右等等不到他,竟然追到便利店门口,扒着门缝开始嗷呜。任舟赶紧跟司君遥出去,把狗子引到云生网咖对面的墙根底下。
“我这按狗头买的吃的,自己喂吧,他俩又做不到依次吃,每次抢得头破血流的。正好遇着你,帮我喂一回好不?”任舟捧着包子和烤肠,把眼睛眨巴得比膝下两条大狗还要亮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