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绑架是他心血来潮,也没人敢来帮他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儿,蓦地想起了这个老人,遂让他过来‘帮个小忙’。
老人家眼睛不好,从小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一辈子没出过渔村,愚昧得被他哄骗,来当了这个帮凶。
正正将刀塞进吴守德手里,看着他遍布粗粝老茧的手箍住宁初软白的脖子,细微的脚步声在厂房中响起来。
“白星澜。”
嘶哑的嗓音里似是压着疾风骤雨。
“可算来了,我们的人生赢家燕淮学长。”
燕淮在厂房中央站定,一眼就看到几米开外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心尖儿像是放在火上炙烤着难受。
“我人到了,你既然是冲我来的,就放了他,他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怎么会撑不下去?药片只有一点麻痹效果而已……”白星澜忽然一笑,朝他扔了一个瓶子,“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提前换了他的药,就是这个止痛药,他吃了六七年的那种。”
小瓶子滚到鞋边,分明是他曾经捡到过、却没有仔细看的药瓶,刺痛着他的双眼。
他都不知道,原来宁初吃了六七年的止痛药。
燕淮蹲下,将药瓶捡起来放进衣兜里,抬起眼,眼眶中满是猩红的血丝。
白星澜就爱看他这幅表情,崩溃绝望,心碎欲绝。
他抽出一旁的长木板,缓缓从宁初身边走过来,狞笑着扬起板子,狠狠打在燕淮的头上。
55 就快救到了
燕淮任由板子在头顶落下,眼前黑了一瞬,那瞬间几乎什么想法都没有,直到几秒后,才晃荡着站稳,目光越过面前狰狞冷笑的人,看向不远处被禁锢住的宁初,木板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但对方却没有丝毫的反应,眼睛都没睁一下。
明显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白星澜,你放过宁初吧,他真的快不行了……”燕淮一手扶头,脸色惨白,只觉得此刻脑袋中像是有万千根针在刺,疼得他似乎都出现了一些幻觉。
他一心想将宁初换出去:“你不是喜欢他的吗?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
“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白星澜冷冷开口,“因为他被你连累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却还不愿意离开你,而对我唯恐避之不及,那他就一点都不无辜,他自找的!你们俩都活该!”
燕淮撑着头晃了晃脑袋,余光瞥见斜后方灰墙上空了一大块的窗户,窗框玻璃都没了,只剩个架子,透进外面逐渐亮起来的光线。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盯着面前的人,神思恍惚,也不知道是头更疼还是心更疼。
“而且我对他哪里残忍?我明明是想好好跟他发展下去的……残忍的人是你亲弟弟啊,是你的亲弟弟和亲爹,啊,或许还有亲妈……”
“知道吗燕淮,当你被医疗专机安安稳稳送去国外接受治疗的时候,宁初那会儿人就躺在拘留所的牢房里。”
脑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燕淮咬牙又退了一步,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血色。
“都被陷害得那么惨了,他居然还不恨你,我真的不甘心呐……”白星澜的脸上有一种诡异的神采,“那种感觉就像,你我竞争同一个岗位,分笔试面试两轮,明明我的笔试分数远超于你,你的面试水平还正好踩到考官的雷点,可考官他就是不开眼!要为了那一点愚蠢的私心,为了你这种烂人,把我给硬生生挤掉!”
他说得兴奋了,一脚踹到燕淮的肚子上去,将他狠狠踹倒在地,暴怒而没有章法的拳脚疯狂落下。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敢还手啊?”
“不是应该很强吗?跟高中一样,谁都认识你认可你,连他妈的我读大学了,留学生那个圈子里还到处都是关于你的各种传言!商业天才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牛了,抢我的东西是天经地义的?”
“连我爸都说你是个人物,遇事从来不慌,嗤!他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宁初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惜他睡着了……”
白星澜越想越兴奋,似乎已经完全失了智,跑到另一边捡起他的相机,又小跑几步回到燕淮的面前,镜头对着他猛拍起来。
燕淮躺在地上,额角处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打破了,血流下来淌了一点进左眼里,视野里半片血光。
他屏住呼吸,镇住爆痛的神经,瞧见了白星澜腰间鼓出的一块地方,那里随着对方的动作,漆黑的枪柄若隐若现。
56 救回来啦
那柄手掌长的刀还抵在宁初的脖子边,透过眼球外的薄薄一层血膜,燕淮在痛楚中心乱如麻,他怕这满目的血色蒙蔽了他,怕看不到那柄锋利的刀子已经在那截脖颈上割出了伤口。
他默不作声地等待,白星澜似乎打够了,也拍够了,阴恻恻一笑,眼底满是疯狂失智的味道。
人有的时候在做疯狂事情的过程中,往往会被眼前的情形所取悦、所鼓励,在那股疯劲儿没有下去之前,只会沉浸在这个过程里,越来越忘了理智,无法无天。
白星澜慢慢从腰上拔出了枪,脸上是扭曲的笑意:“再见吧,燕淮……”
他握枪的手在兴奋激动得颤抖,燕淮侧躺在地上,脑袋里似是有成千上万的刀剑在剐着每一块地方,疼得他想撞墙。
嗡鸣声中,白星澜这句话又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手枪上膛的声音像是一个信号,他倏地回过神来,睁着血丝遍布的双眼,趁着对方不注意,一脚踢在白星澜的小腿骨上面。
“啊——!”
面前的人猝不及防被重击,尖锐的痛楚让他双腿一软,连枪也随即掉在地上,凄厉的惨叫声在空荡厂房中响起。
他发疯地要去捡起枪支,燕淮来不及抢,只得一扫腿将那黑色的小玩意儿踢远,撑着剧痛的脑袋,扑过去发狠地一拳打在白星澜脸上。
“我操你妈的!”
他在国外本就练过一阵子的格斗,即使现在脑子不灵光,浑浑噩噩,但意识和技巧还在,白星澜不是他的对手,被撂倒在地后,便被他跪压着、狠戾地掐着脖子往死里揍。
燕淮心里的凶兽如山洪一般释放出来,下手的力度一点没留,跟捶西瓜一样,拳拳到肉,瞬间就见了血。
“啊啊啊啊——杀了他!杀了他吴守德!”
白星澜剧烈地挣扎,狼狈地甩着头躲避,殷红的鲜血从嘴巴里渗出来,龇开的牙齿中全沾着血水,面貌狰狞,没了人样。
他痛得发疯,无尽的屈辱痛苦与再一次败北的情绪一拥而上,手指在泥泞的石灰地上抠得血肉模糊,捶得指骨都几乎断裂,喊声浑浊凄厉,夹杂着阴郁的血气,似是被撕裂了嗓子。
“杀了他!杀了他!”
强烈的杀意冲过来,燕淮心头巨震,霎时间停了动作,起身踉跄着往宁初那边跑,铺天盖地的恐惧与惊慌快要将他压垮:“不要动他,求你……”
而听到白星澜声音的吴守德却浑身一抖,没有那种狠劲儿,苍老的脸上浮起一丝惧怕,喃喃道:“怎么还要杀人咧……不是说不会真的让我动手嘛,白老板……”
一旦有了迟疑,手里这个昏睡的人就成了个烫手的山芋,吴守德捏着人的肩膀,刀尖慌乱得不知道该抵在何处,每一处都是绵软的,要让他像杀条冷冰冰的鱼一样杀这个人,给他再大的心理建设也是做不到的。
燕淮到了他们面前,看着宁初的脸色,心痛得无法呼吸,但碍着那把在对方胸口处游移的刀子,却不敢再近一步。
他屏住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老人家,你放了他可以吗,我保准你不会有事,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燕淮——!你这个混账!”
白星澜暴怒的吼声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响彻了四面八方,燕淮只觉得后背处遭受了一道猛烈的撞击,无法抑制地往前跪倒。
子弹打在了他的防弹衣上面。
吴守德这下彻底地怕了:“怎么还有枪呐老天爷……”
他的手一抖,刀子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燕淮顾不上后背的疼痛和一瞬间的精神空白,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将已经魂不守舍的老人推开,把那个从枪响后开始微微发颤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每一寸都牢牢圈住。
“不怕啊,宝宝不怕……”
怀里的人双眼紧闭,但眼皮却开始轻轻地打颤,唇瓣泛着显而易见的紫色,双颊看不到丝毫血气,整个人就像是被冷水泡湿又揉碎的白纸,还在因为入耳的惊吓而无意识地全身发抖。
燕淮的心也跟着被砸成了碎片,他将人一丝不漏地护住,脑袋里蓦地出现了一个画面。
——在夏日阳光炽烈的楼道里,他也跟此刻一样,将宁初困在两臂之间,对方茫然懵懂的表情仿佛烈日里最干净娇嫩的花瓣,让他压抑不住想把这片花瓣摘下来的心情,再放在心尖儿最柔软的地方仔细呵护着。
但他真的摘下了花瓣,却让这片花瓣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万斤车轮狠狠碾过。
燕淮彻底感觉到了崩溃。
身后又一声枪响,后背被狠狠击打一下,五脏六腑都有种被震碎的错觉,他却莫名地察觉到快感,心底的快意宛如藤蔓,变形交织,快要将他整个人给扭曲了。
而在白星澜这声枪响的下一秒,又一道枪声伴随着痛苦的倒地呻吟声在身后响起,外面的警察动手了,许多人冲了进来……
燕淮的身体松垮下去,在宁初汗湿的额头上颤抖地落下一个吻,哽咽不已:“对不起,宝宝……对不起对不起……”
殷红的血从他的额角滴落到宁初惨白的皮肤上,他的精神仿佛已经错乱了,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却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三个字太无力了。
那些伤害早已经形成,在宁初的人生里烙下深刻的伤痕,将他撕成碎片,摧毁得遍体鳞伤。
脑子里钝刀切割着,燕淮抱着人,在救护队赶过来之后,彻底晕了过去。
……
这场梦做了很久,他梦到了许多年前的事,许多年前,他在高中里遇到一个漂亮男孩的事。
燕淮拖着千疮百孔的灵魂,在梦里重新进入到七年前那个自己的身体。
借着这个身体,与十六岁的宁初在阳光满地的楼道里相遇,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给他补习英语数学,在黑暗的巷子里亲吻拥抱,夏天和他吃同一支冰淇淋,冬天给他买很暖的围巾并且骗他只花了二十块钱,不准他收别人的情书,不准他下雨不打伞,不准他吃一点辣因为他的胃简直天生反骨……
再然后,又与十七岁的宁初度过了成人礼,在看到他把自己包成一颗甜软的糖果礼物时,心跳如擂鼓,狠狠地把他吻得头晕目眩到差点哭出来,然后对他说你还小,等人红着脸羞愤睡着之后,才去浴室冲了十几分钟的冷水澡……
最后的场景,是面前失控冲来的卡车,以及宁初惊慌的尖叫声。
多悲哀,前一秒他们还在计划暑假一定要去个人少安静的地方旅行,后一秒就被天翻地覆的命运打晕了头脑。
燕淮灵魂里的恐惧在那一刻与十八岁的绝望重叠,反射性地打歪了方向盘,侧身护住宁初的头。
但冲击力太强,一瞬间的白光过去,他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往后的事他早已经知道,他在车祸之后,失去了这些本该刻骨铭心的柔软记忆,失去了在他无聊无望又压抑冰冷的人生里,唯一的微光。
呆在国外的几年里,他猜到自己经受的车祸背后可能有猫腻,也曾经调查过,但查到苏启然那一层之后,就以为已经是全部的真相了,他报复了苏启然,便没再在这件事上死磕。
但此时他才知道,他无依无靠的恋人在那场车祸里失去了太多。
……
再次睁开眼睛时,地方早已不是那个破败废弃的厂房了。
医院的白墙明晃晃的,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儿,身上换了干净的病服,病床周围围过来两个医生,还有几个熟悉的脸庞,燕卿卿、燕程轩、秦婉……
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燕淮在众目睽睽之下,扯掉手背上的针头,推开面前的医生,翻身下床。
“小淮你要干什么!?”燕卿卿吓得花容失色,“你身上还有伤!这又流血了!”
“燕淮!”
他手背扎针的地方渗出血,额头的纱布也有些润湿,大概被他挣裂开了。
燕程轩拉住他:“你要去哪里?医生还要检查你大脑的伤!”
“小宁没事!”秦婉知道他在挂心什么,拉着他飞快开口:“小宁没事的,就是药物作用之后现在很虚弱,还没醒,医疗专机把你们接回来之后,我就把他安排在隔壁的病房,放心吧,医生早去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