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村长还在小超市那等着,远远瞧见罗家楠,赶忙起身迎上。没功夫寒暄太多,罗家楠招呼欧健把自己辛苦了整整一宿的资料摊开,对着徐村长带来的族谱一个个比对。具体原因不能说,他只告诉徐村长,目前警方基本确定死者就是他们村的人。
徐村长取出老花镜仔细戴上,合上小小的眼镜盒放到一边,听欧健念一个名字,就在族谱上给他指出一个。才对了几个,欧健就发现个问题:有人的名字和族谱上的对不上。徐村长解释说,族谱上的名字是按字辈排的,其中不乏生僻字,甚至是自造的错字。早些年没有计算机录入,报户口时全靠派出所的户籍警手工填写,偶尔会出现同音不同字的情况。还有的是嫌名字太拗口,老师点名念不出来,上学之后改的。
吭吭哧哧忙活俩小时,对完警方带来的资料,再看族谱上没被勾上的人名,有三个。其中一个少年早夭,销户了。另外两个都在九十年代初出国打黑工去了,一个去了日本,一个去了美国。这两个都是徐立宁的堂哥,也是徐村长的隔房侄子。后面国家再次普查人口的时候,村里人都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也直接给销了户。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中是沿海地区偷渡的高峰期,不过落叶归根的思想同样根深蒂固。赚到钱回生养自己的土地上颐养天年,是绝大部分华侨的心愿。
欧健纳闷:“村里人干嘛不给他们保留户籍。”
徐村长摸出烟分了他们两支。欧健不抽烟,没接。收起多余的烟,他讳莫如深地笑笑:“耕地面积是有数的,一个村就那么多,可人呢是越生越多,他们一走十几年杳无音信,地就荒在那,还有宅基地,谁不想分啊?户籍一销,那些土地就能拿出来重新分配了。”
欧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听罗家楠那边火机一弹,给自己和村长都把烟点上后问:“那后来这俩回来过没?”
“徐立行后来回来过两趟,他在日本待了二十多年。”徐村长怕烟灰落上去烧出洞来,用空着的手在族谱上点了点,“最近一趟是年初回来的,没过多久又走了。”
罗家楠眉头一紧:“回日本了?”
“是啊,过完春节没几天就走了。”徐村长微微眯起眼,稍稍压低了声音,“他是独子,销户之后啊,他家的宅基地就归徐立宁那哥几个了,二次拆迁,一家多分了一套房——呐,就在那边,要盖五期的地方。”
徐村长指的是玻璃厂的方向——这下线索全都串上了,而且一个众所周知要离开中国的人,死了谁会去报警说失踪?
想到这,罗家楠就跟被打了针鸡血一样,疲倦感一扫而光。
“徐立行乐意?”他试探着问。
“嗨,他那么多年没回来,连老娘去世都是徐立宁他们兄弟几个帮着发送走的,为几十万撕破脸,叔伯们也不能支持他。”
欧健忍不住插嘴:“啊?这边的房子才几十万啊?”
“没那么便宜,五期是单身公寓,建筑面积三十平米一间的小户型,而且开发商补房有优惠价。”徐村长笑着摇摇头,“可能徐立宁私下给他补钱了吧,反正没瞧他们哥俩红脸。”
说到这,徐村长忽然意识到什么,顿住往嘴里送烟的手,浑浊的瞳孔因着不可思议的想法而收紧:“罗警官,你不会认为,死的是徐立行吧?”
罗家楠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追问道:“你有他的联系方式么?”
“……”徐村长震惊到呆愣,反应了一会才说:“我没……没……哦,他上次回来给村部留过一个通信地址,日本的,你们……你们好找么?”
“那您就甭操心了。”
罗家楠一把拍上欧健的肩膀,成功堵住了他即将出口的“日本?日本我们怎么找?”那句话。
—
除了通讯地址,徐立行还留下过一张护照复印件。通过电脑对比面部特征,祈铭说有九成把握确定,在那间陋室里发现的骷髅架子就是这个徐立行。
可徐立行已经没有在世的直系亲属了,无法做基因鉴定来判断尸体身份。而任何案件都容不得丁点偏差,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找到他在日本的妻子儿女,确认他真的没有回去过。
“日本的话……走正常流程得经过涉外部门,或者联系国际刑警那边的常驻人员协助查找。”
拿到罗家楠取回的通信地址,陈飞也是眉头微拧。好在罗家楠比之前成熟多了,没当着一屋子人说出“要不我辛苦一趟,去日本出差吧”这样欠抽的话。
不过他依然牢骚满腹:“那他妈得等到哪百年去啊?您还记着吧,去年,追查那个伤人致死的老外,涉外的溜溜拖了九个月才给消息,生个孩子都没这么费劲!”
“你生过啊?”陈飞堵了他一句。
罗家楠翻楞下眼,屈指敲着桌面,搜肠刮肚地想辙。抱怨归抱怨,他主导调查的案子,哪能无限期拖下去?真扔去悬案组,肯定得被唐二吉同学嘲笑他笨得连个尸源信息都无法确定。
只要肯动脑子,办法总比困难多。
“诶!”罗家楠眼前一亮,拍了把大腿问祈铭:“你还记得周皓么?他不就在日本,拜托他帮忙找找呗。”
祈铭点点头,看了眼表确认那边是午休时间,拿出电话给周皓拨了过去。他记人名极其困难,但只要记住了,终身不忘。能记住周皓不光因为对方是自己调查的案件的受害者,更重要的是,他们都被同一个垃圾威胁过人身安全。根据那起案子,祈铭写了篇针对受害者心理创伤分析的论文,和周皓保持过一段时间的联系。
对于祈铭的请求,周皓欣然答应,毕竟要不是祈铭和罗家楠的努力,他和自己心爱的人永远无法解开当年的误会,破镜重圆。不过徐立行留的地址有点远,在北海道,而他在东京,需要找一些朋友帮忙,估计得等几天消息。
等几天而已,比等生个孩子用的时间短多了,罗家楠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不过去补觉之前,他还有件事得解决——
找后勤老贾领辆新车!
TBC
第十六章
“你那车修修还能用么不是?”
后勤处处长老贾同志的脑门上和眼睛里,泛着同样精明的光亮。他悠哉地坐在办公桌后,一手端着茶杯,一手举着杯盖,老神在在地看着搓个火星就能着的罗家楠。作为市局的管家婆,他一向秉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勤俭精神,任何物资,只要还能修,坚决不买新的。
罗家楠勉强算个正科级,还是刚提上来的,但他犯起愣头青来哪管行政级别高低,上来就一巴掌拍人家桌上,讽刺道:“咱局不至于困难到连辆新车都买不起吧?那破车里程数都他妈五十四万公里了,贾处,国家规定,六十万可就强制报废了!”
“不没到么?”老贾同志故作无辜地看着他,“车场倒是还有辆里程数三十万公里的雪佛兰,你师傅之前撞过的,哦,就是刹车是不太灵了。”
罗家楠憋得想骂人。拿警用车怼嫌犯车这事儿,市局有两大高手——庄羽,苗红。每每看到被撞得只能卖废品的车,老贾那脸都黑的跟锅底一样,可惜这俩人一个是检察长家的二公子,一个是系统里出了名的霸王花,他哪个都惹不起。
另说撞车截停嫌犯这种技术活,运气占很大因素,稍有偏差连自己都得搭进去,反正罗家楠没试过。忍了又忍,他磨着槽牙挤出点动静:“贾处,你可着市局看看,还有谁的车比我那辆破!?”
“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吧,罗家楠?”老贾轻嗤,“去年咱局就一共就五个分房名额,不还特殊照顾给了你一个么?”
罗家楠脸一拉:“那是我交了我爷爷的房,又补了差额才换来的,别说的我好像得了便宜卖乖一样!贾处,你摸着良心说,人家经侦缉毒的,是不是就连新进的菜鸟开的车都比我的好!?”
老贾听了,笑着扣上茶杯盖,放下茶杯并把印有“劳动最光荣”的红字那面冲向罗家楠:“那你怎么不说,人家经侦缉毒的,一年收缴多少非法所得和毒资上交国家?”
“我靠!老贾,你什么意思?哦,合辙我他妈查个凶杀案,还得跟死者家属要奖金才能上你这领车来!?”额角青筋凸起,罗家楠气得真想掀桌。
老贾故作无奈的摊摊手:“我可没那意思啊,局里各部门对社会的贡献没有高低之分,只不过人家的经费都是省厅特批的,不归我管……要不这样吧,你呢,自己买辆车,私车公用,每个月给你报油钱,这样你想开什么车都成,省得在那堆破铜烂铁里挑挑拣拣。”
“……”
这主意倒是不错。男人嘛,没几个不爱车的,买辆心仪的车比娶个超模回家还高兴。罗家楠心里偷着乐,脸上还是一百八十个不爽,总不能让人觉着他占公家便宜一样:“贾处,就算开局里的公车我也没少搭钱,前几天还花了六百修那破空调呢,要不连这个一起给我报了?”
老贾同志闻言微微向前倾身,表情略凝重,端起一处之长的架势:“罗家楠,你要再跟我这叽歪,我可就给赵政委打电话了,让他过来跟你谈。”
说完他突然想抽自己大嘴巴——赵平生和陈飞这俩老不要脸的,一年毁休息室多少枕套被罩床单?新仇旧恨都叠一起了,他居然还想着找那孙子过来替自己摆平罗家楠?不行,不能给他那脸!
要说罗家楠犯起浑来一向不管不顾,可老贾同志把赵平生搬出来明显是要个台阶下,他要不给,岂不是个二百五?
“您啊,别麻烦赵政委了,我认怂,行吧?”他往后退了两步,“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两天我抽空去提辆车回来,诶,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录系统里去啊,别回头有紧急情况违章 销不掉。”
老贾不耐烦的点点头:“车牌号给我就行。”
“走了啊。”
罗家楠转身出屋,门刚在背后合上,就忍不住握拳“耶!”了一声。电梯门正好打开,唐喆学瞧见他那副得意忘形的样,迎上前问:“有好事啊楠哥?这么开心。”
对好哥们,罗家楠无需藏着掖着:“来的正好,二吉,帮哥参谋参谋,四十万以内、性价比高的车款。”
“你要买车?”唐喆学一愣,“局里不是给你配车了么?”
罗家楠嫌弃皱眉:“别提了,让我们组新来的那个菜鸟给撞了,直接报废。”
唐喆学愕然:“人没事儿吧?”
“没事儿,”罗家楠说着低头扫了眼表,“呦,十二点半了,要不去食堂边吃边聊吧。”
“行,你等我会儿,我先把这几张单子给贾处拿进去。”
唐喆学敲门进屋,没两分钟就出来了,跟罗家楠一起奔食堂。点完菜,罗家楠忽然想起忘了跟祈铭要饭卡了,转头对唐喆学说:“帮哥刷下卡。”
唐喆学顺手给罗家楠那份饭刷了卡。反正一顿饭五块钱,除了小炒窗口,大锅饭随便点,照死了吃都没人拦着。不过要是多几个像庄羽那样的,一顿吃两斤大米饭,得单拿一托盘装主食,早晚给市局食堂吃破产。
俩人找了张空桌子面对面坐下,罗家楠一口气灌了半碗蛋花汤,抹抹嘴问:“林冬不在局里啊?”
唐喆学咽下嘴里的大米饭,说:“他跟你们组许杰去省厅汇报工作了。”
“结案了?”
“结了。”
“行啊,你们悬案组的效率真是没的说。”
“嗨,组长说了,悬了那么多年的案子,到悬案组就等于是到头了,我们要再破不了,对家属和受害者没法交待。”
唐喆学的话,罗家楠听了颇有感触。重案组的年平均侦破率接近百分之七十,放眼全系统,已经算可以傲视同僚的功绩了。剩下那破不了的三成,是他们真正的压力来源,有时候家属询问案件侦破进度的电话打到手机上,他们都没脸接。
不过现在好了,任何超过一年以上没进展的案子,都可以移交悬案组。悬案组负责人林冬的侦破思路异常敏锐,有很多悬了十几二十年的案子,到他手里一两个月就破了。罗家楠虽然浑,但从来不会嫉妒别人的才华,有时候遇到瓶颈,他也愿意去找林冬和唐喆学聊聊,开阔下思路。
眼下关于案子没什么值得讨论的,还是聊聊车吧。罗家楠心水路虎揽胜好久了,早就想弄一辆开开。就是忒贵了,七位数起步,他也买不起,二手的倒是可以惦记惦记。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有点皮紧——要是让老爹知道他敢买那么贵的车,绝得骂他穷奢极欲,还得给他转着圈抽出家门。
“揽胜?”唐喆学听了不由皱眉,“多费油啊。”
罗家楠小声说:“老贾说私车公用,他管报销油钱。”
“你听他的呢,我们组长那车公用多久了,没见他给报过几次油钱。”唐喆学就差翻白眼了。要说他跟林冬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家里一条狗一只猫,伙食费加起来比他俩高,过日子怎么着也得算计不是?
回想起老贾同志这些年来没有兑现过的承诺,罗家楠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忽悠了。不过既然想开顺手的车,指望单位一点也不现实。毕竟公安局不是盈利机构,一年预算就那么点儿,法医室的好几台检测仪器不还是祈铭捐的么。
“而且啊,四十万预算买路虎,你只能买车龄五年以上的二手车,还很有可能是出过事故的那种。”唐喆学顿了顿,谨慎提醒对方:“再说哪有警察开辆路虎去查案的,简直是找人民群众举报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