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门开,身后第三次传来慢慢悠悠的烟嗓:“油大的也不要,有大块肉的不要,也别点纯素的,要不就……嗨,随便吧。”
背冲罗家楠,欧健放心大胆的翻出个白眼——哥,您也太难伺候了吧?这不要那不要,还随便?您看我像随便么?
进拉面馆对着菜谱灯箱上下左右看了三遍,欧健转头问老板娘:“那个辣椒炒肉盖饭,能做不辣的么?”
老板娘一脸看智障的表情:“不能。”
“那就……鸡肉土豆盖饭吧……”
“土豆没了。”
“蘑菇炒肉盖饭?”
“没蘑菇了。”
“西红柿——”
“西红柿也没了。”老板娘抢下话。
欧健心说您这要什么没什么,好意思开店?没辙,他无奈道:“那您看有什么随便给做俩盖饭吧,不要辣,打包。”
没过十分钟,老板娘端出两份大白菜炒鸡块盖饭。欧健不吃叶菜,一看这个,顿时皱起眉头。可人家做都做了,只能待会吃的时候把白菜都孝敬给师兄。
拎着饭盒出来,正想往对街走他忽听斜后身传来婴儿的哭声。刚开始以为是猫叫,结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摸出手机打开电筒,转身朝夜幕之下黑黢黢的绿化带照去——
光线所及之处,令他错愕的瞪起了眼。
——
“我艹!这孩子哪来的!?”
罗家楠一看欧健打包晚饭还顺手打包了一孩子回来,脸立马就绿了。以他对婴幼儿浅薄的认知来判断,这小玩意撑死了能有一个月,只小不大。
欧健一手拎着打包盒的袋子,一手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崽子,表情略显为难:“绿化带里捡的……可能是谁扔那的吧,大冷天的看着怪可怜的,我就……我就给抱回来了……”
“碰见弃婴你报警啊!”
说完罗家楠差点抽自己一嘴巴——这屋里除了哇哇大哭的孩子就是俩警察。然而术业有专攻,弃婴归派出所管,他们干刑侦的可搞不定。
“赶紧赶紧,把东西放下,给孩子送派出所去,让他们调监控找爹妈。”
罗家楠一边催欧健一边伸手摸摸孩子的小脸,试图劝阻住那恼人的哭声。然而一上手他就愣住了,大冬天的又跟室外不知道冻了多久,孩子的脸非但不凉反而还热的烫手。
“我去!这孩子发烧了!”他换手摸了把欧健的脑门,发现左右手有很大的温差,眉头一皱:“走,先送医院。”
饭是顾不上吃了,俩人带着孩子风风火火赶往县医院。到那给急诊大夫一瞧,说肺部有罗音,怀疑是肺炎得拍X光片。欧健抱孩子去拍片,罗家楠这边联系派出所。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派出所那边来了两位女警。片子和检查结果也出来了,片子上大片的炎症阴影,化验单上白血球高的吓人,显示肺部严重感染。急诊医生建议他们转去省儿童医院,那里有PICU——儿童重症监护病房——出现任何危重情况可以及时救治。
说话的功夫,孩子哭声渐弱,小脸眼看着由红转紫,急诊医生立刻叫人过来给插了管。他说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了,再不赶紧送更好的医院,孩子怕是撑不过今晚。罗家楠怎么也没想到欧健能捡这么个大麻烦回来,不过既然遇上了肯定不能见死不救,再说这么小的孩子,搁谁能忍心看着她死啊!
医院给派了救护车。罗家楠拉警笛在前面开道,女警们跟救护车,一路狂飙到了省儿童医院。到那医生就给拉进了PICU,转头下了病危通知。好在警方有绿色通道可走,不然还得交十万块的押金。然而押金可以不交,孩子的生活用品得买,尤其是奶粉尿不湿什么的。PICU的护士说得准备好一礼拜的量,保守估计这孩子得七到十天才能出重症。
在场的警察数罗家楠级别最高,再说也不好意思让女同僚花钱,他问清楚护士买什么奶粉和尿不湿,下楼直奔医院对街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守着儿童医院开的店面,里面婴幼儿用品齐全到罗家楠眼花缭乱。他今天才知道奶嘴还分月龄,奶粉还分段,尿不湿还分大中小号。
蹲货架前头溜溜选了半小时,他夹了两包尿不湿、一罐奶粉、奶瓶婴儿服等物去收银台结账。前脚刷完卡,后脚祈铭的电话就追到了手机上,听动静跟活见鬼了一样:“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上母婴店买什么东西?”
罗家楠的信用卡是挂在祈铭名下的副卡,刷一块钱那边都能收到消费信息。苗红笑他气管炎,他说媳妇管家天经地义。
罗家楠苦笑一声说:“老三捡了一弃婴。”
“啊?哪捡的?”祈铭松了口气。吓他一跳,看消费信息还以为罗家楠喜当爹了,毕竟有赵平生冷不丁拣一大儿子的前车之鉴。
“招待所外面的绿化带里。”
那边沉默了几秒,问:“你要抱回来养?”
罗家楠赶紧澄清:“没有没有,孩子病了,肺炎,刚送省儿童医院的重症病房,我这出来给买点奶粉尿不湿什么的。”
“男孩女孩?”
“女孩。”
“多大?”
“大夫说刚出生几天,脐带还没完全脱落呢。”
“……就这么给扔了,天还那么冷,父母可真狠的下心……”
“让派出所查监控呢,能找着。”罗家楠拎着东西出门,边往医院那边走边叮嘱祈铭:“行了你睡觉吧,我这边弄踏实了就回局里。”
“你走了,有人管孩子?”
“派出所跟了俩女警过来,她们会管的。”
“嗯……你别着急回来,找地方睡一觉再开车。”
“哎呦我艹!”
要不是手里拎着东西,罗家楠得猛拍一把大腿——招待所的房还没退呢!拿警官证办的入住,还弄坏人半扇窗帘,这要逃了单,人家不得给他告省厅里去才怪!
TBC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大早进办公室, 瞧见罗家楠对着手机傻乐,苗红走到他身后,但见屏幕上是个睡得安安稳稳的小宝宝:眼尾细长, 发色乌黑,小脸鼓鼓的, 嘴巴嘟起, 不用开美颜滤镜都粉嫩嫩的。
自打生了女儿,她对小孩子特别没抵抗力,尤其是小婴儿,看着心里软出一汪水:“呦, 这谁家的孩子啊,长的还挺漂亮。”
“咱家老三捡的。”罗家楠皱眉笑笑, “让他去外面打包晚饭结果打包一孩子回来,你说这特么上哪说理去?”
苗红看了眼趴桌上睡得死猪一样的三徒弟,诧异道:“捡的?哪捡的我也捡一个去。”
回来的路上, 罗家楠跟后座补觉, 欧健开了四个多小时的夜车,进办公室直接扔位子上过去了。
“哪那么容易啊, 又不是捡钱。”
“这个找着爹妈了?”
“找呢, 调了一宿监控, 扔孩子的人是拍着了, 但天黑看不清楚体貌特征, 先沿着移动轨迹追来去的路径。”罗家楠噼里啪啦给发照片的女警回消息, “派出所的让给起个名,医院好建档,我说就叫小南瓜吧,嘿嘿, 多可爱。”
“男孩?”
“女孩。”
“……你可真是个起名废。”
苗红坐到工位前,打开放在桌上的保温盒吃早饭。只要她在单位过夜,乔大伟就会做好爱心早餐给媳妇送来,一天没落下过。她是东北姑娘爱吃面食,乔大伟就给包饺子蒸包子烙葱油饼,让重案组一干人等看着很是牙酸。要搁他们看,乔大伟就一纯粹的糙汉,结婚之前一直住单身宿舍,谁能想到他还有这手艺,甭管送多少回饭没一回重样的。只要苗红的饭盒盖一打开,能给周围馋倒一片。
暗搓搓塞罗家楠一包子,苗红小声说:“实在找不着亲人知会我一声啊,我预定。”
罗家楠咬了口包子,鼓着腮帮含混道:“师父,您要不想生二胎,踏实去咱市福利院领一个,也算为国家分忧。”
“去看过,没小的,年龄大的领了不好培养感情。”苗红说着想起什么,拿胳膊肘一杵罗家楠:“你妈不催你去领一个么?怎么还不去?”
罗家楠顿觉嘴里的扁豆馅儿包子不香了,眉头一拧:“祈铭不乐意啊……他自己就是从福利院出来的,说那里的孩子心思太重,抱回来养也养不出多少感情,很难融入到领养家庭中去。”
“要不这个你抱走?”
“我不符合条件,单身男性领养女孩年龄差得够四十。”
“嚯,问的够清楚的。”
“我妈问的,我可没功夫管这个。”
“你妈去看我闺女的时候,抱着不撒手,她是真喜欢小孩。”说着话,苗红又把手机要过来看孩子,看着看着不由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舍得扔了。”
“我还想问那些生下来给扔厕所塞柜子,打楼上扔出去摔死的怎么能狠的下心呢。”
一提起这个,罗家楠打从心底里泛起阵厌恶。头两年有个案子,在一大学生宿舍的置物柜里发现个死婴。当妈的跟宿舍里生的,说生下来就是死的,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塞到自己的储物柜里。那也是祈铭唯一一次拒绝尸检的案子,他说自己下不去刀,最后给老韩请回来解剖的。
尸检确认婴儿死于脱水导致的脏器衰竭,说白了就是活活给渴死的,最终此案以故意杀人定性。当时罗家楠拿着尸检报告,隔着单向玻璃看着审讯室里那个年仅十八岁且一脸漠然的小妈妈,心头生出一股无可抑制的愤慨——到底是家庭教育的缺失还是学校教育的缺失,能让一个花季少女对自己创造的生命残忍到如此骇人的程度?还有孩子的爸爸,虽然整件事他一毛钱刑事责任也不用承担,可女友孩子需要他的时候,他他妈在哪!?
苗红无法回答罗家楠的质疑,师徒俩各自陷入沉默。罗家楠非常理解祈铭当初拒绝尸检的决定——不愿承受那将人压抑到窒息的真相。那时候老韩都戒烟好几年了,做完尸检出来却找他要了烟,坐安全通道的台阶上默默的抽了将近一个钟头。
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奸大恶之人,抓完也就抓完了,但遇到这种案子,会无可避免的产生强烈的心灵震撼。
“师哥,查着你要找那人了。”吕袁桥进屋给手机上刚收到的信息展示给罗家楠,同时对对方手里的私房手工包子投以嫉妒的视线——师父老说不偏心,可事实证明,还是大徒弟得宠。
罗家楠探头看看,发现这个叫罗奇的前武器贩子貌似改邪归正了,目前在码头工作。不过码头?呵,走私重灾区啊。
这要不是还干老本行,他特么也得信呐!
“诶!老三!起床了!”抄起根笔砸欧健头上,罗家楠冲惊悚起身的三师弟咧嘴一笑:“走,师哥带你玩点刺激的去。”
—
老B开店开到凌晨四点,结账盘点收拾完了得六点才睡。这一大早八点多就被罗家楠擂起来,嘴上叼着烟,眼神迷离,听完对方的要求反应了好一会才醒过味来。
“安排他去?”
老B瞅瞅脑门上顶着“乖巧”二字的欧健,怀疑罗家楠可能也没睡醒。罗奇这人他听说过,但是没打过交道,不过有胆子卖那种枪的绝非善类。要说安排罗家楠去接头给罗奇下套钓鱼执法,他觉着一点问题没有,可罗家楠带来这个……要随随便便卖枪给这号乖仔,罗奇早把牢底坐穿了——这种人都特么精着呢,遇上不熟悉的客户再没点冒坏水的面相,宁可这单生意不做。
罗家楠郑重的点了下头,勾手按着欧健的后脑勺往老B眼前一推:“我跟袁桥都不是生面孔了,怕让人给认出来,这个行,你瞧这小脸,多干净。”
欧健下意识的摸摸脸——干净么?没刷牙没洗脸就让大师兄给拽出来了。
老B知道,罗家楠说的“干净”不是指洗没洗脸,而是在广大犯罪分子中没有认知度。当年罗家楠之所以能被选中执行卧底以老鹰为首的黑叉会集团,最大的优势就是“脸生”。刚从警校出来,还没怎么跟犯罪分子斗智斗勇过,搁哪都没人认识他。而且就算上过警校,罗家楠打骨子里却还透出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冒充个马仔打手之类的完全不会引起怀疑。他算见多识广的主了,当初亲眼看着这哥们从最底层的马仔爬到老大心腹的位置,三年,一千多天的近距离接触,愣没发现对方是个警察。
不能怪他眼拙,就身边那群打十几岁就开始砍人被砍的货色,也没一个说能一对三十还替老大扛下十四刀的。从牢里出来那天,罗家楠亲自去接的他,日光之下,帽檐上的银色警徽晃得他眯起了眼。那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为何那些打打杀杀惯了的人都做不到的事,眼前这个年轻的小警察能做到——他们为的是钱,是挂在嘴边上的道义,而罗家楠,为的是深埋在心的责任和头顶警徽的荣耀。
所以他由衷的佩服罗家楠,年长对方十多岁却还一口一个“楠哥”的叫着,从不觉亏了自己。而且这些年来罗家楠对他不错,想他一个有前科有案底的人,若非罗家楠到处打招呼,他那店开起来也安生不了,得三天两头被各部门抽查。要真是那样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客人一看检查的来了,被打扰了兴致不说,还得觉着这店有问题,照此以往下去谁还敢来?
烟抽了两根,老B这觉算彻底醒透了,想想罗家楠说的也有道理。不是所有的坏人都挂像,有那看着人畜无害的,可杀起人来比他们这些满脸横肉的下手还狠。正所谓蔫人出豹子,虽说面由心生,但以貌取人本身就是个贬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