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接下来的情况却加深了这份怀疑——邵辰的手机关机了。罗家楠的心脏忽悠提起,却是动作比脑子快,迅速往导航里输了个地址:“二吉!照这儿开!”
唐喆学一愣:“啊?不去假日酒店了?”
“先去这地方看一眼。”
言语间罗家楠已拽出警灯扣上车顶,拉响警笛一路呼啸飞驰。
邵辰租住在高档小区,独门独院的小别墅。深更半夜的,别墅大门却虚掩着,还有一股子极为浓重的血腥味从里面飘出。情况超出预想,走在最前面的付立新当机立断,向两位比自己年轻、职级却更高的领导比了个向后包抄的手势。唐喆学和罗家楠迅速反应,压低身形溜着墙根绕去后门。付立新有枪,他们没有,两人一组行动相互有个照应。
估算二人已堵住后门,付立新抽出枪,半侧过身贴住大门,用枪筒谨慎的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没有闻到煤气等可燃气体的味道,他摸索着摁亮玄关的电灯,瞬间被眼前所见震惊得当场愣住——
客厅一片凌乱,地板上血迹斑斑。
从后门冲到客厅,唐喆学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有点懵逼:“组长说,几个小时前还和邵辰联系过。”
楼上楼下都不见邵辰的踪影,罗家楠焦躁到了极点——看来破坏者也对邵辰下手了,他怀疑错人了。
“唐副队,赶紧通知法医鉴证的过来取证。”付立新说着蹲下身,观察了几秒地板上的血迹顿又说:“部分血迹还未干透,我估计也就是两三个小时以前发生的事。”
罗家楠垫了张面巾纸弯腰从地板上捡起个屏幕碎裂的手机,尝试开机。然而手机被破坏的很厉害,已经无法开机,可见当时的搏斗有多么剧烈。打开一楼所有的灯,发现地板上是拖拽形成的血迹,一路延伸至后门外。前后门门锁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也就是说,嫌疑人取得了受害者的允许进入屋内,尔后实施了犯罪行为。
厨房水槽里扔着把刀,刀刃上沾有血迹,判定为凶器。而置刀架上少了一把刀,剩下的刀和凶器品牌相同,说明是嫌疑人就地取材。不排除冲动犯罪的可能,但有祈铭被劫持在前,很难不将两起案子联系起来。
“会不会是一般的抢劫杀人案?”唐喆学提出自己的想法,“这是别墅区,有钱人容易被盯上。”
罗家楠皱眉扫视现场,沉思片刻吩咐道:“老付,你去调监控,二吉,你走下周围的住户,我先去假日酒店。”
唐喆学下意识的伸手阻拦:“楠哥,你别自己——”
“我特么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甩开唐喆学手的同时,罗家楠暴吼一声,当场震得屋内一片寂静。唐喆学和付立新无声对视,眼中皆是无奈。知道罗家楠脾气暴,也知道他能忍到现在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从唐喆学手里拽过车钥匙,罗家楠快步走出大门。到了车边,他紧握着钥匙反反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猛地拽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撞上车门,他瞪着血丝满布的眼直视前方,无处宣泄的怒火在体内横冲直闯,突然“砰!”的一拳凿到方向盘上。止血的伤口再次崩裂,血珠顺着紧攥而凹陷的掌纹缓缓滴落。
他不相信,发生在邵辰身上的事和韩承业的案子一样是偶发事件。这就是破坏者干的。那么破坏者伤害邵辰的意图为何?分散警方的注意力?消灭知情者?邵辰是被随机盯上的还是早已卷入其中?他死了么?还是和祈铭关在一起?
“汪!汪!”
狗叫声将脱缰的思绪拉回,罗家楠循声看向邵辰家隔壁那栋别墅:一只体型彪悍的罗威纳犬立于二楼阳台的围栏边,正冲靠近自家房子的唐喆学狂吠。
这时唐喆学摁响门铃,屋里的灯亮起,不多时,一位中年男性打开大门。唐喆学刚出示完证件,就听罗家楠的声音打身后飘来:“大概两三个小时之前,你家狗叫过么?”
屋主眨眨惺忪的睡眼,摇摇头。唐喆学也是一愣——不说着急去假日酒店么?怎么又折回来了?
“一直没叫?直到刚才?”
屋主点点头。
这就怪了。退开半步,罗家楠仰脸对上罗威纳警惕的视线。现场有搏斗痕迹,而邵辰是成年男性,即便对手再强壮也不可能安安静静的任人宰割。熟睡中的邻居听不见呼救声,情有可原,但是狗不可能听不见。
所以,狗为什么没叫?
问题到这里就卡住了,脑子里都是祈铭,罗家楠无法真正的冷静下来理顺纷繁的思绪。从收到那条信息开始心跳就没平复过,频率高到甚至感觉随时会骤停一样。
叮!
手机一震,是用祈铭的手机发来的视频信息。心跳频率再次飙升至新高度,他喉结一滚,咬牙点开那条视频——
银色的解剖台边,乌黑的发丝成绺落下。
—
林冬知道罗家楠得炸,看到本人出现在眼前,毫不意外对方的表情跟体内正在发生核裂变一样。等看到罗家楠手机里的那短短十秒的视频,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开始了核聚变。
杜海威也被叫了过来,看过视频,略显惊愕:“他把祈铭的头发剃了?这是……解剖前备皮?”
林冬抬胳膊肘撞了下杜海威的肋侧,示意他别这么耿直。谢天谢地,罗家楠目前还能保持理智,别回头一句话不对再给刺激着。凡事往好处想,至少祈铭不会因为必须剃秃子就不去做手术了。
事实上杜海威说的罗家楠已经想过了。当年破坏者没能解剖完祈铭,再出手必然是完成夙愿,发这么个视频过来分明就是挑衅。这家伙以折磨他人为乐,这种时候他要是破口大骂回去或者出言威胁,正中对方下怀。
但真的快要憋出血来了。
林冬忽然问:“诶,老杜,你看这视频是不是有点晃?”
“嗯?”杜海威接过手机,盯着仔细看了看,“是,好像是有点晃。”
罗家楠立刻拿回手机,仔细观察。刚才没顾得上细看,现在集中注意力观察,确见置于解剖台下方的矿泉水瓶里面的水微微晃动。
“拍摄地点在……船上?”杜海威谨慎的提出想法。
林冬补充道:“或者在移动的货车车厢里。”
罗家楠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林队,你通知海警,我去找陈队协调交通支队,拦截货车一辆辆查!”
“不能盲目设卡,另外海岸线那么长,海警不可能进行地毯式搜索。”林冬抬手示意他冷静,并给出可行性建议:“这样,你把视频发给技术部,让他们分析一下背景音,看能不能有助于缩小排查范围,应该能确定是在海上还是在陆地上。”
他的视线落在罗家楠袖口的血迹上,平心静气的:“罗家楠,别乱,保持冷静才能发现对方的失误之处,他既然想玩,那我们就陪他玩到底。”
TBC
第二百零四章
唰, 唰……
紧贴头皮的刀刃泛出冰冷的金属质感,随着老式剃刀的移动,缓慢地刮下一绺绺青丝。失去头发的保温作用以及水分蒸发带来的微凉感觉令麻木的身体稍稍有了点反应, 眼珠微颤, 又过了一会, 眼皮缓缓抬起。灯光不算刺眼, 暖白色, 却依然让长时间沉寂于黑暗的人皱起了眉头。
祈铭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明, 竭力捕捉着每一丝蒐集到的信息:背部触感坚硬, 是一个金属台子,大概率和解剖室的尸检台同款;有海浪的声音,身体微微摇晃, 说明自己身处于一艘船上, 而船处于停泊状态;呼吸间能闻到稀薄的福尔马林味道,想来是为了储藏“木乃伊”的内脏器官而准备。
看他醒了,站在解剖台边的“托尼老师”稍稍弓身靠近他的耳侧:“这么好的发质可以拿去卖钱呢。”
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只是笑笑, 又自顾自的聊起家常:“我小时候家里交不起房租的时候,妈妈就卖过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亮,一磅能卖二十五块钱……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给那个黑鬼交完房租后,她用剩下的钱带我和邵辰去买了冰激凌,特别特别的甜,奶香浓郁,让我感觉吃冰激凌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我发誓, 等有了钱,天天吃冰激凌吃到饱……”
言语间刀背贴着脸侧滑下,抵上白皙的颈侧,制造压力的同时语气却是轻松:“但是后来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冰激凌了,因为失去了对冰激凌的渴望与期待,嗯……用我们学金融的人的说法,叫做边际效用递减,欲望的大小和边际效用呈正相关,真正能够实现冰激凌自由的时候,我反倒不想吃了,不过邵辰不一样,你看他以前胖的,我的天呐,简直是连我的那份一起吃了。”
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但很快,金属镀上人类的体温。祈铭努力仰起头,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此时却让颈侧的血管微微绷起,柔软脆弱却仍是顽强的搏动。
原来邵辰的暴食症并非是因为青少年时期的食物匮乏,他想,而是盘踞在脑内的另一个人格作祟。真正渴望食物的不是邵辰,是邵玉。邵玉说他不想吃了,但实际上他操控着不属于自己的躯壳肆意享受,就像现在,躺在解剖台上的自己完全等同于对方曾经渴望的冰激凌。这是个极度没有自我约束力和道德感的人格,藐视包括法律在内的一切,所以他会加入精利,因为他在那群人中找到了归属感。
——你原本就不该存在。
嘴唇微动,祈铭试图挤出点声音,却是徒劳。每隔一段时间邵玉会强行喂水给他,毫无疑问,水里加了药。大概是上一次没预料到他能在药效减退后与外界取得联系,这一次,做足了准备。
“那家伙真是太脆弱了,没有我的保护,他根本活不下去。”邵玉提起剃刀,把祈铭的头转向另一侧,继续刮去侧面的头发。随着发丝的坠落,雕于头皮上的刀疤显露了出来。
看到疤痕,邵玉的眼中流露出病态的满足。心心念念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他忍不住屈指摩挲起那条微凸的刀疤。
祈铭本就抵触和罗家楠以外的人有身体接触,而这种带有侵犯意味的触摸,激得半边皮肤上寒栗阵起。蓦地,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来,脖颈额角隐现的血管淡淡平复。他确信,只要不再被强制喂药,那么大约一小时后,身体就能动了。
他相信罗家楠,相信朋友们,相信每一个在警局大楼里曾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干警,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
咚咚。
敲完门没等里面的人回应,林冬径直推门而入。罗家楠倚着窗台,脚边扔了一堆烟头。酒店给安排了房间供警方使用,烟灰缸是标配,只是他压根就没心思用。
“刚杜科那边确认,导致断电的电表被动过,目的该是为了切断监控,安全通道和地下停车场暂时没有任何发现,不得不说,嫌犯筹划得很缜密。”说着,林冬扬起手里的文件夹扇了扇烟雾,“少抽点,一会烟雾报警器响了。”
掷下手里的烟头,罗家楠抬脚踩灭,回手使劲搓了搓脸。刚他给唐喆学打电话问情况,那边说邵辰那房子不在监控摄头的覆盖区域,家里除了血迹没什么特别的发现,走访周围的邻居,都表示没有听到异响或者见到可疑的车辆和人员。
等于现在什么头绪都没有,罗家楠的叹了口气问:“你哥那边有消息没?”
林冬眼神微怔,摇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还是得靠自己。”
这时上官芸菲打来电话,告诉他视频分析有结果了——从背景音里分离出了海浪声。总算是有点好消息,但罗家楠听了,眼里燃起的希望没到两秒又灭了下去。海域宽阔,即便是用直升机进行拉网式巡查,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全面覆盖,再远一点的海域直升机还过不去,就得靠海警、海监甚至是军舰巡航,而调用其他部门的力量需要上面的人来协调,有打报告请示的功夫他估摸自己都能游过去了。
不过有线索总比没有好。罗家楠冲林冬点了下头,起身朝门口走去:“我去找陈队报告,尽快协调海警支援。”
望着那消沉的背影,林冬悄然默叹。事实上林阳给了消息,只是他不敢告诉罗家楠。在暗网上,“如何解剖一个法医”的直播预告已经循环播放了好几个小时。世上从来不缺乏好奇心,更何况是这种时隔多年再次上演的“经典曲目”,入场券高达三千美金,一小时放五个名额,供不应求。
林阳的网速显然不够快,抢了仨小时都没抢到,只好花八千从一个倒号的黄牛手里买了个进入直播间的账号,然后给了林冬。林冬又立刻给了技术那边,上官芸菲登陆进去,就看漆黑的屏幕上显示着倒计时——19:55:33。
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来确认祈铭身处何地。
真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数字。
手机乍响,林冬猝然回神。现在几乎所有人有事都直接打给他,而不是打给罗家楠或者陈飞,仿佛他是道缓冲带一样。
“林队,别墅里的血迹鉴定DNA结果出来了,和牙刷提取物一致,就是屋主的。”夏勇辉顿了顿,“嗯,另外我还有一个发现。”
“你说。”
“是这样,我通过显微镜观察发现,血样中有部分红细胞破裂,当然,这是血液凝固后的必然变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林冬不太喜欢有话不一口气说完的沟通方式,尤其是眼下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候。
夏勇辉立刻加快了语速:“也有可能是血样被冰冻导致的,因为发生破裂的红细胞并不是成片出现,而是呈现雪花状分布,很像水分子结晶时的状态,但是我和高仁都没见过这种情况,要是祈老师在的话应该能给出比较准确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