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步话机里传来的呕吐声,及时打破了胶着的气氛。
黄智伟这怂货晕机了,下了直升机吐得那叫一个翻江倒海。罗家楠和杜海威都攀着绳索爬回到崖上去了,他还蹲在一块大石头边,撑在那干呕。这辈子再也不想坐直升机了,给他颠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不过好歹是个老刑技了,再难受也不能耽误工作,这波胆汁返上来之前,他已经给一个发现于半截登山绳边的脚印铸好模了。
歪在石头边上,一边倒气,黄智伟一边报告自己的发现:“……三……三十五……码的……登山鞋……”
三十五码?
罗家楠和杜海威对视一眼。看不惯对方也不能耽误破案,必要的眼神交流还是得有。
“女的。”罗家楠压下语调,“考虑情杀。”
杜海威点头表示赞同:“跑到如此人迹罕至的地方,找植物样本可能是个幌子,来此幽会是真,等下我跟祈老师说一声,尸检的时候看下死者死前有没有过性行为,也许能提取到凶手的DNA。”
罗家楠干运了口气,尽可能态度平和的提醒道:“杜科,我们祈老师呢眼睛不太好,一旦劳累过度容易暴盲,你是鉴证的一把手,你提要求那肯定没毛病,不过也别太过了,要是累坏了我们祈老师,我可不答应。”
他将“我们”二字的重音咬得很明显,意思再明白不过——我的人,你少他妈心安理得的使唤。
杜海威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刑技们聚集的地方走去。罗家楠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散,转头看见歪在边上装死的黄智伟,怒其不争道:“你说你个废物点心,没事就知道窝那打游戏,早上进点不就你当鉴证一把手了!”
“不是,我这——我——呕——”
“我操!”
眼瞅着黄智伟要往自己鞋上倒胃酸,罗家楠猛往后退,差点一脚踩空摔悬崖底下去,幸亏许杰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许杰也是搭直升机过来的,不过没下崖底,一直在上面跟着鉴证的忙活。
退到勘验范围外,罗家楠分烟给许杰,压压刚才差点一脚踏空的惊,连带歇口气。悬崖直上直下,目测得有四十米高,十层楼了。崖壁风化严重蹬哪哪塌,全靠安全绳拽着,没点臂力是真爬不动。其他人会顺着土坡东边的另一条路下山,他跟杜海威是得上来盯勘验才选择爬回崖顶。爬的时候他还很客气地让了人家一句,说等自己上去拽对方,结果没想到杜海威楞是跟个野战兵一样,拽过绳子蹭蹭蹭蹭爬了上去。
当时罗家楠仰脸看着那哥们逐渐缩小的身影,未免生出丝危机感——这年头连他妈干技术的体力都这么牛逼了?于是乎本着不能让人小瞧的心态,他没等其他人拽也生爬了上来,造成的结果就是现在点个烟手还直哆嗦。
点上烟,许杰朝旁边呼了口说:“目前鉴证的发现了两组脚印,一组四十二码,一组三十五码。”
“四十二是死者的。”
依据祈铭初步尸检提供的数据,罗家楠点头确认。这时旁边有个技术员递来证物袋,里面装有一条登山绳。罗家楠用手电照着看花色,和杜海威发现的那条一致,再看断口处,整齐如刀割。
嗯,确实是凶杀无疑。
望向不远处忙碌着的技术员们,他问:“还有什么发现?”
“有两个面包袋外包装,一个空矿泉水瓶,别的暂时还没有。”许杰说着话,顺势往罗家楠的方向看去,忽然眼神一定,“家楠!别动啊!”
“嗯?”罗家楠整个人顿时怔住,许杰望向他脑后的眼里,明显能看到紧张的情绪。
“有蛇,在你头顶的树枝上。”就跟怕蛇听见似的,许杰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它盯着你呢,可千万别动啊,你不动它就看不见你。”
山脚下就立有一块提醒游客注意蛇出没的牌子,罗家楠上来的时候还看见过,没成想让自己给撞上了。极有可能是条草蛇,然而夜色深沉,许杰看不清其全貌,无法判断种类。
但不管蛇到底有毒没毒,被那玩意盯上的感觉总归是不爽,罗家楠僵在原地,心里一个劲儿的骂娘。他自己看不见蛇到底在哪,只能屏息静待许杰下一步的行动。许杰是个靠得住的人,从野战部队转业来的市局,不管身手还是应变能力都足够强。那空姐媳妇就是他在机场抓捕持刀通缉犯时,一个过肩摔给摔出来的。
然而没等许杰采取行动,空气中忽然炸响黄智伟的嚎叫:“蛇!罗家楠!你头上有蛇!”
啪嗒!
蛇身一拧,垂直落下,正砸罗家楠肩上,紧跟着顺后脖领子敞口处就往里钻。冷冰冰滑溜溜的感觉一贴上皮肤,罗家楠顿时发根直竖,更他妈不敢动了。周围的人听到黄智伟的喊声,纷纷围了过来,一时间罗家楠就跟卢浮宫里被游客围观的雕塑一样,姿势凝固,全身僵硬。
好在那条蛇还算老实,钻至腰间扎皮带的位置,贴着罗家楠背上暖呼呼的皮肤,不动了。和所有的变温动物一样,蛇在夜晚的体温是非常低的,行动较为迟缓,会本能地追逐热源。
“哪有蛇?”杜海威挤进人群,看罗家楠支着胳膊、烟头都快烫手指头了依然一动不动宛如雕像的站姿,立刻反应过来:“钻你衣服里去了?”
“啊,跟我后腰那盘着呢。”怕说话声大了震着蛇,罗家楠从齿缝中挤出点动静。尽管心脏突突的跳得喉咙口都跟着一起疼,可依旧强迫自己摆出副镇定的样子。
不能慌,慌了容易挨咬,还丢人。
在场的没一个碰上过这种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有毒没毒,真给蛇惊了,咬罗家楠一口可就热闹了。此时杜海威朝周围看了看,见没人拿主意,沉思片刻转头对刑技们吩咐道:“你们俩,去,把罗副队的制服外套脱下来,要慢,你,给我拿两只棉线手套来。”
赶在刑技上手前,许杰把烟头从罗家楠指缝里弹开,补上一脚彻底踩熄,以防引起山火。罗家楠不能动,支棱着手等那俩刑技帮他把宽大的制服外套一点点从身上扒下来。刑技们拿出比勘验案发现场还谨慎的劲头,一厘米一厘米的把衣服从他身上往下扒,生怕惊着那条贪恋人类体温的蛇。
十几只手电筒的光打在身上,罗家楠不由有种万众聚焦的感觉。气温虽低,可滚落的冷汗依然浸透了领口。他唯一庆幸的就是祈铭不在跟前,要不看他现在这样,得多担心呐。
等制服外套彻底脱下,罗家楠上身就剩个短袖T恤了。下摆掖在裤腰里,外面扎着根皮带,正好给蛇包上。杜海威又找人要了把剪子,竖着顺罗家楠的后脖领正中的位置,一点点剪开背部的衣料。
感觉凉风嗖嗖往衣服里灌,背上不断冒起阵阵寒栗,罗家楠心说,操,没想到老子也有穿露背装的一天。
剪到差不多快碰到那条蛇了,杜海威将剪刀递给旁边的人,一边往手上套手套,一边叮嘱罗家楠:“我准备掏蛇了,它受到攻击第一反应肯定是咬我的手,别害怕,千万别动。”
本来罗家楠对他的印象略有好转,可“别害怕”这仨字一出来,心里又堵了口气——您也太小瞧我罗家楠了吧?不就是条蛇么,打从它钻我后脖领子里到现在,我是叫了还是哭了?
没等他说点什么以表男子气概,忽觉腰间一坠,眨眼间蛇就被杜海威掏了出去。也正如杜海威预估的那样,受到攻击,蛇立刻拧头咬向他的手,尖锐的蛇牙完完全全扎在了手套棉线上面。
抽手而出的瞬间,杜海威用力猛地朝下一甩,甩脱了蛇的脊椎骨,分秒间化解了危局。罗家楠赶紧回头看,这一看不要紧,露在凉风中的背上霎时根根汗毛乍起——杜海威手里拎着的,是条软趴趴的银环蛇。
这玩意的毒性众所周知,真被咬了,祈铭怕不是得守寡。
“谢了啊……”一边往身上套许杰递来的制服外套,罗家楠一边感谢老天给了自己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不客气。”杜海威说着,又瞄了眼罗家楠那肌肉虬结的背,“罗副队,你背上有很多刀疤呢。”
揣着还咚咚乱蹦的心脏,罗家楠故作随意的回道:“啊,执行任务时候弄的,小意思。”
“都兽医缝的吧?针脚距离过大。”
没错,罗家楠表情微沉。
“另外你竖脊肌有点斜,应该是硬拉时姿势不正确造成的,还会导致髂腰肌劳损。”
嗯哼?老子前些日子还真伤着腰了。
“想系统学习健身知识的话,可以找我,我有国家职业健身教练资格。”
操!老子是没请过私教,那也轮不着你小子跟我这臭显摆!罗家楠强忍着把话咽下去。不能炸,刚还受人恩惠呢,这么多人看着,他说什么听着就是了。
得不到回应,杜海威不再多说。他甩手将蛇扔进灌木丛里让它回归食物链底层,摘下手套,借着旁边的手电光仔细观察手上是否有伤口。还好,两只手套叠一起够厚,蛇也不大,毒牙没扎穿皮肤。
解决完突发事件,他立刻切换回工作状态,有条不紊地指挥起工作:“周岚,提取土壤样本,于凯东,给三十五码的脚印全部排序,寻找其移动轨迹,冯晔,画现勘图,李鑫,把已经采集好的物证贴标签封存,联系直升机转运,黄智伟——”
他顿了顿,低头看看靠在石头边的黄智伟,稍稍放低音量:“还恶心么?”
黄智伟虚弱的摆摆手:“好多了好多了。”
“既然没事了,那你带两个人下去,”杜海威朝悬崖边一指,“给你四个小时,把从坠落点到发现尸体处这一条线上的取证工作做完。”
“……”黄智伟偏头翻了个白眼。
本以为跟了个善解人意的老大,结果人家的温柔是有的放矢——呵呵,之前找高仁做微物质分析时,咋没听你用这种上级对下属的口气说话?
—
忙活一通宵,毁了件衣服,又被杜海威压了一头,罗家楠的心情十分的不美丽。再说了,冷不丁蹦条银环蛇出来钻衣服里去,这特么搁谁谁不后怕?
回办公室换了件衣服,罗家楠下楼找祈铭去吃早饭,可祈铭已经开始尸检了,他只好自己去食堂。稍微有点早,来吃饭的里大多是熬了一个通宵的。他要了碗白粥俩肉包俩茶叶蛋和一碟梅菜笋丝,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刚端起粥碗,就看唐喆学放下托盘坐到了自己对面。
“林冬没跟你一起?”罗家楠朝旁边扫了一眼。哦,不用等唐喆学给答案了,林冬就在离着他们不到三米远的另外一张桌子那,跟杜海威面对面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吃早餐。
“咋不过去?”
“人家老同学见面,聊的东西我插不上嘴,就不去自取其辱了。”
盘子里六个水煮蛋,唐喆学一个个泄愤似的敲着壳。罗家楠能看的出来,唐喆学对杜海威也看不太顺眼,轻嗤一声说:“嗨,人家三十多就当科长了,肯定擅长搞人际关系呗。”
唐喆学放下快被自己揉烂糊的水煮蛋,皱眉看了眼林冬那边,压低声音:“楠哥,你知道的,我这人轻易不犯小心眼,可这杜海威,我去——你说,就我们组长那么挑剔一人,嘴里全是他的好,你说我听着能舒服么?”
“别提了,祈铭也是。”罗家楠不爽咋舌,“不过有一说一啊,这小子是有点胆识,昨儿夜里我们去山上出现场,嘿,掉他妈一蛇进我后脖领子,别人都不敢动,就他,直接上手给掏出去了。”
“蛇?你没事吧?”唐喆学愕然打量着他。
罗·一天不吹牛逼能死·家楠不屑嗤笑:“没事,不就一银环蛇么,他要不上手老子自己都能掏出来。”
“嚯!那可是剧毒啊!”
“小意思小意思。”
俩人正说着,就看局里的警花们陆续围向杜海威,不一会,他前后左右几张桌子就坐满了局里的女同僚。听得一阵阵笑声从那边传来,罗家楠忍不住调侃唐喆学:“诶,此情此景,可是似曾相识?”
“啊?”唐喆学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就你刚进局里那会嘛,一来食堂,嚯,姑娘们全朝你过去了。”
“有么?我都忘了。”
唐喆学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开始揉搓水煮蛋。他是从机场派出所调来干刑侦的,那边按空少标准招人,初来乍到之时,确实吸引了不少异性的目光。不过人各有命,当初那么多鲜花给他暗送秋波,不最后还是让林冬给掰弯了?
以前不管看俩男的走的多近,关系多好,他也不会往别处想。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但凡看林冬和自己之外的男人互动稍微频繁点,他就满脑袋牙疼。他估计罗家楠也是这种心态——听不得媳妇夸别的男人好,见不得媳妇冲别的男人笑;而那些缠着我媳妇的,都是馋我媳妇身子。
吃完饭,罗家楠回办公室找许杰讨论案情,可许杰不在。他踅摸一圈,敲敲欧健的桌角:“小欧,你师傅呢?”
欧健正犯困,被他敲桌子的动静弄得一缩肩膀:“呃,说是去派出所核对死者身份信息了。”
“哦,对。”罗家楠想起回来的路上许杰提过一句要去派出所的事,“诶你昨儿晚上怎么没跟着出现场?”
“罗副队,我没偷懒,加了一宿的班。”欧健苦着脸举起手边的卷宗,“师傅不是要调走了么,让我赶在他走之前,把他经过手的案子都学习一遍,有问题好赶紧提。”
“嗯,你师傅可真是有心。”罗家楠深表钦佩,又问:“那等你师傅走了,你咋打算,想跟谁啊?”